第九十三章 奈何情深

起火的地方是西瑤村沒錯，耶律沙自然清楚，可……

黑色的濃煙吞噬著蒼穹，遮去星光，掩了月華。但日落之後的夜裡卻沒有寒冷，不曾黑暗，只因除卻濃煙外，還有無盡的火焰舔舐著房屋，照亮了林子，灼燒了人心。

合錦趕來之後，入眼的便是這幅景象。火海已經蔓延百里，燃了幾乎每一寸土地，陷於火海正中的村子近半的房屋倒塌，沒有哭聲，沒有呼喊，只餘下火焰噬咬殘木發出的噼啪聲。

「畫兒！」隔著那彷彿就要竄入雲霄的火焰，她沒見著畫兒，也沒有瑤姬的身影。

這裡死寂一片，望著腳邊幾具燒焦的屍體，有人也有狼，粉拳攥的死緊，指甲陷入掌心渾然不覺。

「小心！」一聲驚呼乍然響起，緊接著合錦被人推了一把，堪堪躲過一棵被燒斷主幹正當頭砸下的柏樹。

回頭望去，只見趕來的耶律沙推開她之後，一腳踹上那傾倒的木頭，將它踢了個粉碎。火花四濺，破碎的木頭落在火海中為火勢又添了不輕不重的一筆。

「你傻了嗎！？堂堂塗山九尾神狐，若是被凡界一顆樹砸出個好歹來，還不被人笑話死！？你怎麼像列祖列宗交代？」

見他氣急敗壞的沖自己嚷嚷，雖然嘴上還是不怎麼招調，但卻是真的生氣了，合錦吐了吐舌頭，不自然的道：「我一時失察……」

「給我注意著點！別人沒救成，先把自己給搭進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般生氣，好像自從幼年家族遭逢大變之後，除了對待至親家人，他再沒擔心過誰。

「嗯……」自知理虧，合錦也不反駁，就這樣認了罵。可也沒心思等著繼續聽他訓話，廣袖一揮，一片寒霧凝聚揮灑而下。她意在以寒靈滅了這火勢，然而寒霧一出，非但沒能去了這火，竟還助長了火勢。

『呼——』火焰遇冰霧如遇到了火油，一陣歡呼雀躍，包裹著白色的霧氣，興奮的跳躍起來。

「這是什麼火！？」因為離的近,差點被火焰燎了眉眼的耶律沙一呆，隨後驚疑不已，瞪著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愈燃愈烈的火焰。

合錦臉色變得非常不好，若不是火光打在臉上，映的她的小臉也跟著通紅一片，只怕是黑的可以。「是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耶律沙豈會不知，雖然不曾見過，但耳聞是肯定的。一火為目火，二火為意念，三火曰氣動，這三種火加在一起才是三昧真火。此火尋常方法自然不可滅，除非用真水或是乾坤玉露，要麼是四海的海水，可這三種水現在去找哪裡來的及？唯一的辦法……就只能等這火燒無可燒之後自然熄滅了。

「是哪個喪心病狂的竟然用三昧真火對付一個村子！凡間沒有這火，這火定是打天上來的，他……喂！合錦，你去哪兒？」耶律沙在這兒跺腳罵街，卻見合錦一個縱身，直往那火海里鑽去。嚇得他心臟停跳了半拍，驚醒之後亦是不顧自身安危緊跟著那紫色身影追了進去。

當兩人在火海中左躲右閃的時候，火海之外，天際之南，幾道不同屬性的龐大靈力陡然撞在一起。一時間地動山搖，靈光炸開，方圓萬里亮如白晝。

「有人鬥法？」耶律沙心有餘悸的望向南面，這靈力相撞的餘波蔓延開來，靈壓非比尋常，定是幾大高手的對決，他若是在場，屍骨無存都有可能。

「是白灝。」合錦蹙眉也望了一眼，但沒多大的擔憂，他的本事，自己還用不著操心，只要不是遇到岳晨那種變態便好。根據幾種靈力波動分析，這些人里定然沒有岳晨那種級別的存在。

她現在……更擔心畫兒的安危。

巧妙的躲過火舌的糾纏，合錦兩人很快便入了村子。踏火旋身，飄身而落。凝望著滿地焦黑的屍體，合錦目光猛然一縮，渾身驟冷的氣息與白灝竟是出奇的相似。

這兒哪兒還有什麼村子，房屋盡毀……何止是毀了，簡直就是滅族！沒有活口，全部化為焦炭。

遠遠的，在一處還留了半面屋舍的位置，她看見了瑤姬。她背對著自己，站在火海中，有幾分落寞。

不祥的預感爬上心尖，合錦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舉步走了過去。在快要走到瑤姬身邊的一刻，腳步驀地頓住，竟是再也進不了一分。

那唯留的半間屋子，一面牆已經塌了，一個絕美的女子，身軀已是被真火吞噬了大半，身體以及靈魂怕是被灼的生疼，然而她卻像是沒有知覺一般，只靜靜摟著一具半焦的屍體。

大約想要流淚的......可在這片炙熱的火海中，眼淚還未湧出便被蒸幹了。

不難猜出那屍體是誰……

「畫……」合錦想要喚她，可方張口，聲音便卡在了喉嚨里，再發不出聲。

「她已經死了。」前面半天不曾說話的瑤姬突然道：「雖然靈魂仍在，心卻死了，隨著那個人……」

「不值啊……」合錦聲音有些沙啞。

「也許值了吧，愛這種事，誰說得准呢。」瑤姬驀然回首，遞給她一卷燒了近半的畫。

遲疑的接過，緩緩打開。在畫卷完全展開的一刻,見了那畫中之容，合錦眸光不由一滯。

那畫里的女子眉目含笑，舉手之間有淡墨揮灑，像是墨色的錦綢繞在女子身畔。飄搖若現的氣質，除了畫兒還能是誰。

握著畫軸的手緊了緊，抬頭看著那正被火無情吞噬著的身影，以及掛了滿牆……鋪了滿地應是畫著同一人的畫卷，眼角流露出一絲安慰。

唐子真起初是喜歡朴芸的，後有了畫兒，怕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心裡的人已經變了。

終究……全了畫兒的情。

屋子再撐不住火焰的燎烤，轟然倒塌。

合錦手一抖條件反射的就要衝過去，卻被瑤姬攔下。而那半幅畫，卻在她手抖的一瞬被炙熱的風捲起，落入火海之中燃燒殆盡。

「你不必為她難過，她活著痛苦，死了才是福氣。」瑤姬目光落在那正被火焰卷噬著的畫卷之上，看著上面笑顏如花的女子一點點化為灰燼，不僅沒有悲傷，反而有些許的笑意。原本落寞的氣質也緩緩褪去，被一股解脫之意所替。「她臨去之前留下些話，讓我轉告於你。」

「什麼？」

「她說……情之一字最難解也最易解，有的人用一輩子、甚至是幾輩子去理解，有的人歷經幾世滄桑也理不清，她雖然由生到死才短短几月光景，卻比他們都幸運，付出了，且得到了，她死而無憾。不過她還是羨慕你的，你比她還要幸運的多，比趙木槿幸運，更比我幸運。」

瑤姬說的用情至深，眸光似水，卻透著一絲無奈，亦透著無盡的懷念。合錦聽著心神微恍，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我知道，你選擇留下來也許是為了青丘那隻冷狐狸沒錯，但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對不對？」

瑤姬攔著合錦的手沒放下，順著她的肩繞到頸后，輕輕掀起合錦順滑的長發。目光跟著落在其後頸上，看見那裡意料之內的正勾勒著一支形似鳶尾花的圖騰，笑的意味深長。

「果然……實在有趣。丫頭，我知道現在的你一定懂我的意思。」不等合錦說話，又繼續道：「你不用解釋什麼，我對你的心思和目的沒有興趣。等你回往天界,我便去找小九陰了,久未曾見，還真有些想他呢。」

剛要開口解釋的合錦被她一句話給堵了回來，緊緊咬著下唇，半晌撇開眼睛看向火焰深處。「我是真的愛他……」

「那就好好愛著，別讓其他雜念影響了你。你們這一路註定艱辛，有多少人看不得你們幸福，看不得你們成雙，但倘若初心不變，誰也奈何不了你。日後若有難處你可以來找我，我會看情況幫你一把。」

「謝謝……」

「別急著謝，我只是說看情況，除此之外也要看我心情。」瑤姬不再看她，不耐的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你趕緊去找那隻冷狐狸吧，他與燒了這裡的罪魁禍首打起來雖然不會輸，但保不準會受傷。而且……他要殺的人你恐怕得看看去。」

「他要殺誰？」方才一顆心全放在畫兒身上，心傷之餘自然忽略了其他，現在被瑤姬提點，心思一動，立馬想起了什麼。

夫諸之角！她怎麼差點兒把它給忘了，這個村子有夫諸角坐鎮，那些變異妖狼進不來，可現下上下左右全都看了一遍，哪裡還有半點夫諸之角的影子。定是被人盜走，或是……乾脆被人搶去了！

至於是誰……心略微一沉，似乎不言而喻。

這小小的西瑤村有夫諸之角的消息只有很少幾人知曉，而這些人中，對它垂涎已久的……會是你嗎？聞人呈都！

「是……魔族么？」似乎害怕心中猜測被證實，合錦聲音壓的很低，也有些涼，本來已經放開的粉拳再度握緊，有血順著手指間的縫隙流出，為一雙青蔥玉手平添了幾分妖冶。

「你們初來這村子的時候我便注意過你們了，是那個跟你一路來的男子，你與他交情匪淺吧？」

豈止是交情匪淺，瑤姬心中念念，卻沒說出口。她當時觀察過他們，那個魔族很明顯是喜歡合錦的。仙魔戀？如此禁忌的感情，她也因此覺得有趣才一再招惹他們。

果然嗎？果然是他……合錦拳攥的更緊，一句話不說閃身便往剛剛靈力角逐的中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