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每每想起妻子這些年受過的苦,愧疚不已的趙逸塵總想儘力彌補她,若不是受他拖累,她也不會名聲盡失,背上污名,至今仍讓人懷疑她的貞節。
看他真要當回事,皇甫婉容趕緊出聲阻止,「我說笑而已,你可別來真的,我們才剛回府,府里是什麼情形還沒個明白,你不要鬧出太大動靜,咱們再等等,有點耐性……」
不是自己的地方真不方便,才剛住進來她就想念修整舒適的莊子,裡頭的香梨都熟了,能熬梨香蜜膏,膏子泡水喝能潤喉養肺,身有暗香,一入秋就不怕早晚溫差大而喉嚨疼。
「我性子急,不等。」妻子在受繼母折騰,身為丈夫的他豈能坐視不理,全由妻子一人承擔?
她沒好氣的推開一直纏膩過來的男子,裸著雪白蓮足跨下腳踏。「你才七歲呀!急著上學堂。」
雋哥兒都比他爹沉穩。
「不,我是心疼妻子的男人。」趙逸塵側著身,以手撐頤,注視妻子裊裊走動的優雅身姿。
她的動作美得像一幅畫,不急不躁,優美雅緻,宛若那湖邊的細柳,飄逸自在地任風張狂,她愜意迎曳,在風中展露姿態,硬壓蓮花三分靈氣,毫不遜色的引人駐足。
不過,他有些狐疑,七品小官家出身的她怎會有一股看盡繁華的大氣,通體氣派,機伶剔透,眼中透亮不存雜質。
一聽他發自內心的關懷,皇甫婉容的心柔軟了一塊。「真心疼我就給我一紙休書,省得我被扯入這一團亂七八糟。」
黑眸一眯,他不悅道:「休了你,疼的是我的心,損人不利己的事我不會做,而且我非常滿意有你為妻。」
再也找不到比她更適合他的女人,聰慧、容貌姣好,打理庶務起來條理分明,最重要的是她能牽動他的心,讓他波瀾不興的心湖掀起大濤。
趙逸塵起身,走到妻子身後,拿過她的玲瓏玉梳,一下一下梳理她柔細青絲,黑緞似的髮絲水滑地溜過指間,他心口一陣震動,想將它們留住更久,一輩子也聞不膩的發香。
「別把我的頭髮扯斷了,我養了好久才又黑又亮……」她重生前的皇甫婉容憔悴得只剩下一口氣,面容凹陷,皮膚乾燥到刮人,髮絲枯黃而乾裂,毫無光亮。
聽到屋內動靜的明煙、明霞一前一後的入內,一個捧著盛了溫水的水盆,一個手拿潔白的巾子和凈面的香胰子,看著主子打情罵俏的恩愛身影,兩人目不斜視地做好分內的活。
「明煙,你來綰髻,別讓這笨手笨腳的傢伙壞了我一天的好心情。」還玩?都不曉得被他扯斷了幾根頭髮。
其實趙逸塵手上的力道很輕柔,他細心的梳開妻子打結的黑髮,只是手法不得當,練武的人手勁又大,梳著梳著一不小心玉梳卡發了,他想梳開,沒想到卻扯疼了她頭皮。
「是的,小姐。」明煙忍笑的接手。
「要改口,稱大少奶奶,你們這些服侍的人要留心點,這可不是在莊子上,由著你們隨便,大戶人家的規矩多,別給你家大少奶奶惹來無謂的麻煩。」他能看顧到的地方盡量用心,容兒已經獨力忍耐多時,他不忍心再加重她的負擔。
「是的,姑爺。」明煙、明霞屈身一福。
「嗯——你們喊我什麼?」趙逸塵目光一沉,頓時寒霜覆面,如羅剎一般令人打心底發寒。
明煙、明霞腳肚一打顫,不敢有半絲嬉鬧玩笑之意,連忙改口,「大少爺,大少奶奶,奴婢絕不二犯。」
她們是後來才買進莊子的,對趙府的事一無所知,一直以為心慈的主子是喪夫的年輕寡婦,跟著夜艘嬤喊主子叫小姐,兩位小主子便是小少爺、小小姐,沒見過有親族來訪。
而自從這位大爺出現以後,她們才知道原來主子是「棄婦」,她是高門大戶的長媳,因為丈夫的失蹤和婆母的私心而有家歸不得,被迫流落在外,自謀生路。
「你就不能別搗亂嗎?要是嚇著了我的丫頭,我跟你沒完沒了。」擺出那張冷臉幹什麼,孩童見了也會夜裡啼哭。
一看向妻子,冷硬的峻顏瞬間冰融,化為徐徐微風。「怎麼就不禁嚇了,你那個叫淺草的丫頭可就膽大了,敢沖著我吼,還說我要敢對不起她家主子,她用擀麵棍敲我。」
一腳在內、一腳在外的淺草頓時很是窘然,她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神色十分尷尬的望向正在取笑她的皇甫婉容。
「進來呀!杵在那兒當門神不成。」這個老實過了頭的丫頭,還真是一根直筋的冒傻氣。
「是的,小……」
「嗯——」一聲冷音拉得重。
淺草不曉得自己哪裡做錯了,慌張的左右四顧,在明煙、明霞擠眉弄眼的唇形提醒下,她才知曉原因。「大少奶奶。」
趙逸塵不甚滿意,但勉強接受的一頷首。
「什麼事?」一大早來找她。
淺草看了一眼面色冷然的大爺,走近主子身邊小聲地說著:「小……大少奶奶不是看中城西那座四進宅子嗎?周叔和對方談妥了,開價四千兩。」
「你要買宅子?」淺草以為沒人聽得清楚的細碎聲音,對習武者而言其實是清晰可聞,一字不漏的傳入趙逸塵耳中。
皇甫婉容輕揮素手,讓淺草在一旁候著。「沒丈夫前是想在城裡弄個居處,以後入城也有個落腳處,不用趕早摸黑的趕在關城門前離城,雋哥兒到私塾讀書也方便些。」
「看中了就買,找我取銀子。」他還養得起妻兒。
「你的銀子乾淨嗎?」她斜睨著他問道。
趙逸塵身子一僵,神色複雜的看著妻子,她太敏銳了,幾乎一針見血地捅破他不欲人知的另一層身分。
她垂目,笑得眼下隱有暗影。「不乾不淨就算了,我手上還有些銀子,既然談妥了就買,也許哪天就用著了。」
意思是丈夫若是無能,爭產爭輸給繼母與二弟,他們也只有鼻子一摸被分家分出去。
「我會解決的。」那裡……他不會再回去了。
「怎麼解決?」一旦深陷其中,想脫身,難。
皇甫婉容不確定他在失憶時乾的是何種勾當,但她看過在草原穿梭的悍匪,以及橫行沙漠的流盜,他們和他一樣身上都有一股不畏死的焊氣,彷彿生死只是碗大的疤而已。
她不希望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即便猜測成真,她也會替他隱瞞,先不論她是否對他有情,光是看在他是她丈夫這一點,她就不能扯他後腿,女人終究要有個歸宿,他……還算不太差。
回答不上來的趙逸塵微惱地搶過黛條為妻子畫眉。「男人在外面的事女人別管,總餓不著你們娘仨。」
她一笑,「別牽連妻小被砍頭就好。」
「皇甫婉容——」他低聲警告。
「走嘍!走嘍!再不走就要遲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能有半點疏忽。」那個善於挑事的婆母可不好應付。
「婉兒……」趙逸塵臉色微暗。
她笑著一揮手。「我信你一回,就一回,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孩子沒爹挺可憐的。」
他一聽臉色黑了一半,暗暗咬牙,孩子沒爹是什麼意思,當他死了不成,這女人……著實可恨。
可是,她充滿信任的眼神又令他心口熱了起來,惱怒之餘不免有一絲竊喜,這令人氣憤又可愛的女子是他的妻子,讓他有心安的感覺,即使他走得再遠,回頭一瞧她還在。
皇甫婉容沒心思理會他千迴百轉的複雜情緒,她還有更難的仗要打,一打理好端雅的儀容,便帶著性子較沉穩的明煙和淺草往屋外走去,留下明霞整理床鋪。
妻子不在時,趙逸塵那張表情不多的俊顏更冷沉了,冷得叫人不敢多看一眼,整理好內室的明霞頭低低的貼著牆,腳步很輕地幾無可聞,倒著走出屋子,一口大氣憋著,直到離開了正房才敢大口呼氣,拍著胸口暗吁。
須臾,幾道黑影竄進趙府東邊的竹林。
「你們來了?」
聲音很輕,像是對著牆面掛的「江雪垂釣圖」自語。
「再不來還不得被你怨死,數落我們辦事能力越來越差了。」一件小事而已,還能拖上十年八載嗎?
「查得如何?」雖然心裡有數,還是想確定。
「嘖!還不是那回事,真如你所料,有人收買了黃山頭那幫幫眾,買你一條命九千兩,見不見屍不打緊,只要確保你回不去就好。」砍成七、八截更好,死得不能再死了。
趙逸塵冷笑。「我這條命還挺值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