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凌母在生下幼子後身體一直不好,凌雲衣等於是凌翎一手帶大的,兩姊弟感情一向很深厚,凌翎的死他是最不能接受的人,一度要衝到突厥殺了害她的人。
「把劍移開。」皇甫婉容不懼不畏的迎向一雙微訝的鳳眸。
「你不怕?」看見那雙清澈如泉的眸子,他竟有一絲異樣的感覺,好像看到了……不,是錯覺。
「人活著怎麼會想死?當然怕。」沒人不怕死。
「那你為何還來?」看她毫無畏色,他不自覺地放下劍。
「因為不想當寡婦。」若在一年前有人問她這話,她一定毫不猶豫地說「我要當寡婦」,當寡婦多好呀!沒人管也沒人啰唆,自己賺錢自己花,不用擔心婆媳不睦,妯娌不和。
「不想當寡婦?」他不解。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丈夫在哮天寨。」
聞言,凌雲衣神色倏地一厲,「他是盜匪?」
「是。」她必須說出實情。
這是個非常驚險的賭注。
「你想替他求情?」只怕是來不及了,為匪者,剿。
「不是。」求情無用,她深知本朝律法。
「不是?」他又迷惑了,思緒被她牽著走。
「剿匪不一定要趕盡殺絕,還有招安。」一線生機。
一聽到「招安」,凌雲衣的雙眸微眯,迸出銳利。「哮天寨有什麼資格招安?我三萬人馬不出七天就能滅了。」
這小子幾時這麼嗜殺了。「那麼你這方要損失多少兵馬呢?以徐豹為首的匪眾佔山多年,自有他們不可小覷的實力,拚個魚死網破也能殺你五、六千名兵士,你要如何面對這些等候兵士回家的親眷?」
「你……」她居然使出動之以情這一招,以兵士的家人為出發點讓他將心比心,少些殺戮。
「還有,皇上只讓你剿匪,可沒允許你讓他的兵去送死,能招安時為何不招安?留下有用的兵力,如今邊境時局不穩,回鶄、契丹連連叩關,讓招安的匪眾去邊關鎮守不是一舉兩得,繳收的銀兩還能充作軍備。」
「你到底是誰?」她說話的語氣和眼神讓他似曾相識。
看著他困惑的表情,皇甫婉容淺眸輕笑。「一個想保住丈夫腦袋的土匪婆子,希望將軍高抬貴手。」
「你自稱土匪婆子,理應同罪論之。」他的意思是將她扣押,以免放虎歸山,她的聰慧不亞於男子。
「我丈夫曾失憶三年,不久前才歸家,他在外做了什麼全府無人知曉,丈夫當了匪徒,我不是土匪婆子嗎?將軍當笑話聽聽別當真。」她解釋趙逸塵淪落為匪也是情有可原,他不記得自己是誰,只能棲身匪寨。
「但是他殺人越貨是事實,難道別人就活該被殺、被搶,被一群亡命之徒弄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連端敬親王都敢搶,一般平民百姓肯定更加苦不堪言,匪禍為患。
她呼吸微滯,喉嚨緊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我沒說我丈夫無罪,只求讓他戴罪立功,以殺止殺來贖罪。」
以殺止殺……「我姊姊也說過這句話……」
那時他們和太子,也就是現在的皇上,在御書房針對越王造反一事起爭執,太子說勞民傷財,有違天理,而姊姊目光堅定的說出「以殺止殺」,不殺了越王,越王會殺了更多人。
結果先皇把親生子越王給殺了,平息一場爭執。
「你姊姊一定很歡喜你從一頓吃三碗飯的小胖子,變成今日昂然而立的大將軍。」皇甫婉容一臉的懷念與驕傲。
冷銳的丹鳳眼一眯,「你怎麼知道我幼時的情形?」
她面上一凝,眼神飄忽。「猜的,我也有個弟弟,今年要考秀才,小時候也挺能吃的,常搶我碗里的飯。」
他也搶過姊姊碗中的白飯,老覺得姊姊的飯看起來比較香,而他還很餓。「你說的事我會考慮,你走吧!」
「將軍,別敷衍我,我聽得出來……」驀地,她眼露訝異。「這個香囊你怎麼還在戴?都過了十幾年了,柳條旁的大肥魚都褪色了,早說你這隻貓愛吃魚,綉條魚……」
抬頭一看凌雲衣震驚的神情,皇甫婉容有些閃避的避看他的眼。
「為什麼你會知道是魚不是貓?所有看過的人都認為那是一隻貓,只有綉這香囊的人曉得它是大肥魚……」
震撼不已的凌雲衣正要追問,剛好有人闖入打斷了話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未再問下去。
但是他充滿疑惑的眼不住地往皇甫婉容身上打量,次數多到帳篷內的眾將領以為他看上這名小娘子,等剿匪完畢后,將軍府後院會多出一名嬌美姨娘,將軍夫人又要大吃飛醋了。
一會兒,一干人都出去了,凌雲衣神色複雜的注視皇甫婉容好久,似乎想從她臉上尋到什麼。
「我答應你招安的事。」她該高興了吧?
「真的?」她喜出望外。
「令夫趙君山?」妻子看到他回去,也是這表情吧!
年已二十七的凌雲衣娶的是他恩師的女兒,兩人自幼就認識,從小吵吵鬧鬧到長大,是對叫人好笑又好氣的歡喜冤家,生有二子一女,因其女肖姑,最得他寵愛。
「是。」君山做了什麼?
沒等她開口問,凌雲衣面色微慍。「他搶了我的功勞,徐豹的腦袋是我的,他搶先一步砍了。」
君山殺了徐豹……果然如她所預料的,情急之際,他一定會舍一人救眾人。「你都幾歲了還擺出一副被搶走水晶糕的樣子,你又不愛吃,只想霸著不給別人……」
「因為家姊最愛水晶糕。」他要留下來給她。
「可她還不是吃不到,每一次都被捏碎了……」啊!她好像說多了,本想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絕不相認。
「你……」是我姊嗎?他很想這麼問。
太過強烈的熟悉感,若是不看她的臉,不去在意聲音,她的一舉一動和眼神,簡直是他記憶中的姊姊,她是家裡唯一會動手打他的人,可是打了之後最心疼的人也是她,抱著被打的他直落淚。
可是姊姊死了,是他迎回她的棺木,是他親眼看她葬在祖母身旁,也是他哭靈了三日,將姊姊的牌位捧入凌家祠堂,她是第一個未嫁的凌府姑娘受家族香火供奉。
女子死後是不能入自家祠堂的,但他們父子三人力排眾議,不惜自家被除族也無所謂為要脅,只為讓凌翎死後有個安身之地。
「將軍,砍下徐豹的人頭的那個年輕人來了,他說要和你談談招安一事,平息干戈……」一名參將在帳外回稟,聲音宏亮有力。
「讓他進來。」他也想看看這名性情酷似他姊的女子的丈夫是何品性,長相如何?
「通化子弟趙氏君山見過凌將軍……」咦,容兒也在?
「你不是叫趙逸塵?」瞧見他乍見妻子的訝異神情,凌雲衣忽生一絲不悅,像是自己的姊姊被陌生男子搶走,身為小舅子的刁難向來最難過,刻意讓他站著不給坐。
「逸塵是草民的名,字君山。」
你怎麼在這裡?趙逸塵用眼神詢問,擔心妻子受到他的牽連。
有個讓人不放心的徐芸兒被囚在兵營,誰知道她那張沒把門的嘴會說什麼,就怕她看到誰就咬誰,胡扯一通。
皇甫婉容投給他一個安心的神情,意思是要他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她來兵營只是為確保萬一,給他多爭取些時間。
「嗯!君山,好字,君子見山,說山是山,說山亦不是山,山是山,山卻不見君子。」
他暗喻字是好字,可惜人不是好人,枉費了君子品德,連山都不見容於小人。
「君子在山,山亦容君,天地萬物皆有靈性,或千年,或瞬間,盡在人心。」我是走錯過路,但我能及時回頭,天養萬物自有包容,心境清明便能坦蕩蕩,無愧天地。
凌雲衣目冷的一抿唇。「徐豹是你殺的?」
「是的。」他目光清正的直視。
「大難來時自相殘殺?」他故意說成匪徒內部爭鬥,二當家為了自保殺死大當家,好奪其位。
「不,是徐豹一意孤行,不肯聽勸,意欲引發兩方的以死相拚,為免無謂傷亡,只好絕義以成仁,擔下罵名,以全成千上百條的性命。」他不殺人,就會死更多的人。
「好個絕義以成仁,倒是成全了你憂國憂民的仁風,為了保住更多的人只好以殺止殺,讓領頭者再也開不了口,無法帶頭為禍。」果然是讀書人,一張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