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讓你們後悔一輩子
醫院的走廊,陰冷灰舊,窗上的爬山虎也只剩下乾枯的軀殼,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如徐庭意現在的心情。
庭意坐在門口的發黃的木椅子上,很久。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在鼻尖蔓延開來,她皺著眉頭,獃獃看著陳舊的玻璃門口上顯眼的紅字。
她是陪著秦尋溪來的。
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此刻,庭意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
秦牧城說,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勿入歧途。秦尋溪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去負責另一個孩子的人生呢?若是堅持留下這孩子,不僅害了秦尋溪,還對那孩子不公平。
說這話時,秦牧城掩面,話語低沉,他在自責,沒有盡到一個做哥哥的責任。
徐庭意閉上了眼睛,她還在等著。
秦尋溪進去有一會了,徐庭意被攔在外面。
那個瘦小的女護士將她們冷冷一瞥,「是你們中的誰?」
「我,」秦尋溪淡淡答道。
「那你進來,」護士拉著秦尋溪。
「又不是你,別跟著來。」那扇玻璃門將庭意擱在外面。
秦尋溪的背影在她面前越來越遠,挺直了後背,還是那隻落寞的大雁。
裡面又是怎樣的景象,庭意就在剛剛只是看了個大概,冰涼的手術台,麻醉劑,泛著銀光的手術台。
在那裡,他們要親手扼殺一個還未來及見得這個世界的小生命。
而自己似乎也是幫凶之一,庭意越想越心寒······
突然,玻璃門扭開,一個身影跑出來。
護士黑著臉,在門口罵罵咧咧道,「東西都備齊了,人倒怕了——下不去手,還跑來這······」
徐庭意這才看清,是秦尋溪捂著嘴,表情痛苦,向自己跑來。
對這個女子,庭意心裡此刻有說不出的憐惜,而她能做的卻很少很少。
「庭意,我怕,我真的很怕,」這是秦尋溪第一次在庭意麵前承認自己的恐懼,「那些冰涼的器械,他們要用那些殺死我的孩子,我不想這樣,我真的很怕······」
「不要怕,」庭意輕輕安慰著她,「你不是說過嗎?」
「你的孩子是個天使。他會回去的,到原來屬於他的地方。」
「真的嗎?」秦尋溪哭泣小了許多,問道。
「是的,」庭意從來沒有過的堅定,如果這樣可以讓秦尋溪心裡好受一些,「那是個美麗的地方。」
「可是他會孤單嗎?他的媽媽不要他了。」秦尋溪言語悲戚。
「他不會孤單,」庭意輕撫著秦尋溪的肩膀,「不會的,那裡還有其他的天使,他們會一起玩耍,一起唱歌。」
「他會記得我這個不負責的母親嗎?」秦尋溪似是聽了進去。
「會的,」庭意說,「他會記得你。想你的時候,他會從天上看著你,保佑你。因為你是為了他好。」
「只是現在還不是他來的時候,你得相信,他會回來的。」
秦尋溪抽噎的聲音漸漸低了。
庭意的肩膀讓秦尋溪的眼淚潤濕了,心裡也潮潮的,像是青石板上潮濕的青苔。
秦尋溪在庭意的勸服下,慢慢平穩了情緒。
可是,生活中往往充滿了戲劇,你無法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就像,徐庭意,她也沒想到事情會變的這麼複雜。
遠遠的,來了一個醫生,五十上下,身材短短的,眼睛卻透著精明,見到走廊上那倆個女孩,驚呼:「這不是老秦囑咐的?誰是秦尋溪?」
庭意用警戒的眼神防著那醫生。
「小姑娘,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好嗎?」醫生笑道,「我又不是壞人。」
「你就是秦尋溪吧?」
「我是。」秦尋溪搶先說道,站在這倆人面前。
「哦,」醫生這才好好打量著秦尋溪,有意無意瞥了一眼秦尋溪的肚子,問道,「做掉沒?」那無關緊要的語氣像是問天氣那樣平常。
不知怎麼地,這句話讓庭意感到了羞愧。
是的,自己也是幫凶,將秦尋溪推向那些沒有人情味的手術台上。
「沒,」秦尋溪咬著牙答道。
「還留著幹什麼?」醫生眉頭皺著,「趕緊進去啊!早結束早安生。」
如果之前,秦尋溪是理智的,一直隱忍。
但是醫生這句話卻深深刺激到秦尋溪了。
秦尋溪叫道,扭頭就走:「跟秦牧城說,我不做這個手術了。」
「尋溪!」庭意叫道,「別衝動。」
秦尋溪眼裡盛著悲凄,但卻帶著一股子倔強和執拗,像是庭意第一次看到秦尋溪的樣子。
「秦尋溪!」背後一個聲音,提高了音量,讓在場的每個人背後一僵。
是秦牧城,他大步流星走到秦尋溪面前,「又想逃?」
「不是已經說好了的?」他抓著秦尋溪的手腕,「我就知道你會臨陣脫逃,你什麼樣我會不知道,所以我才在這守著。」
「你放開我!」秦尋溪想要甩開他的手,「對!我反悔了,沒錯我反悔了,我不要做這個手術了!」
秦牧城像是早就料到這點,他掏出兜里的手機,在秦尋溪面前一晃,「還記得這是誰嗎?」
秦尋溪臉色一變,「你怎麼會有他的手機號?」
沒錯,自從秦尋溪下海救庭意,手機壞了之後就一直沒管。直到秦牧城給了一個新手機,秦尋溪也沒有將任何人的手機號輸在上面,怕的就是這一點。
沒想到,還是被哥哥知曉了。
一言一語中,庭意還在猜測會不會是莫信然的手機號。
然而,秦牧城已經撥了過去。
空蕩蕩的醫院走廊里,「嘟嘟」的電話聲在迴響。
沒錯,他開的是免提。
秦尋溪不再想著逃跑,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電話上面,她要摁掉它。
秦牧城早就將手機高高舉起,挑釁般地將亮光一面對著尋溪。
過了一秒,還是倆秒······
秦尋溪祈禱著,不要接電話,千萬不要接電話,若是哥哥將這一切告知於莫信然,秦尋溪簡直不敢想象,那就真的完了······
但是,秦尋溪又想聽到莫信然的聲音,那個低沉而溫柔的嗓音,彷彿消失了很久。
「不要管我是從哪弄來的,是他的沒錯吧。」
「如果你不從那個門進去,我會把這一切都告訴這小子,」秦牧城威脅道,「原原本本,一字不差,你信不信?」
秦尋溪回瞪著他,帶著怒意和受傷:「你為什麼這麼逼我?」
庭意看著這對兄妹,尤其是哥哥,斂去了那晚的自責和愧疚,臉上全是一股狠絕和凜然。
「喂,」電弧那頭傳來一個好聽的男聲,就連庭意的心裡也一緊。
「是你嗎?小溪,我剛才聽到你的聲音了,你在哪裡?小溪,你怎麼不說話啊?是我啊,你在哪裡······」
秦牧城掐斷電話,「怎麼樣?你想讓他知道嗎?」
聽的出來,電話里那個叫做莫信然的人很在乎秦尋溪。
就在那一瞬間,徐庭意彷彿理解了秦尋溪。
因為被在乎,被愛,所以不想讓自己愛的那個人委屈求全,束縛在所謂的義務里。
尤其是莫信然這種自由的歌手,秦尋溪捨不得莫信然為生活的瑣碎奔走忙碌,失去原本模樣。
秦尋溪低著頭,雙肩在顫抖。
好久,秦尋溪抬起頭,抹去眼角的淚水,堅定說道:「哥,我想好了,打掉吧。只要你不和他說。」
「好,」秦牧城說,「現在就進去。」
終於等到妹妹這句話,秦牧城的臉色才緩和過來。
秦牧城放開妹妹的手,料定尋溪是不會再跑掉了。
按說,事情都將要按照原定的計劃進行。做了這個手術后,秦尋溪還是好好的,可以當做什麼事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唱歌,上學。
甚至秦尋溪還可以回到莫信然的身邊,只要大家都守口如瓶。
然而誰都沒有料到。
「我在外邊等著你。」徐庭意抱住了秦尋溪,是的,她什麼都不能做,但是她只想讓自己的好友挺過這一關。
無疑,如果換做自己,恐怕她還沒有秦尋溪那般堅強。
秦尋溪毫無反應,彷彿在那一瞬間已經被抽掉了所有情感。
突然,庭意好像感覺到自己後背一緊,像是秦尋溪抓住了自己。
秦尋溪在庭意的耳邊附了一句話,聲音很低,但卻像烙印一樣從此刻在庭意心裡。
有時,午夜夢回時,這句話有時還會迴響在庭意耳邊,讓她一下子驚醒。
當庭意意識到這句話什麼意思時,已經晚了。
庭意清楚地聽到地板上「哐當」一聲,隨即玻璃器皿炸裂聲。
「滴答滴答——」時間在那一刻慢下來就好,是血滴落的聲音,順著那個手術刀流出來,濺落在地上,暈染開來,是那妖嬈如血的大麗花。
那麼多,都在秦尋溪的腳下綻放。
「尋溪?」庭意身體所有血液彷彿在那一刻凝固了。
「秦尋溪,你怎麼那麼傻!」秦牧城吼道,聲音卻在發抖。
「醫生啊,叫醫生啊!」秦牧城發瘋了一樣,他拔去那把刀,手裡卻暈染著大片的血,是她妹妹的。
「我會讓你們後悔一輩子,」秦尋溪最後對她說了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