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娘……
衛央盯著信封看了許久,帶著薄繭的玉色手指來回摸著漆口,好幾次都沒忍住,想把這信撕開看裡面到底寫了什麼,卻終於下不了決心。
若兒如果知道,怕會傷心吧?
揉了揉眉心,在扶桑偶爾飄來的眼神里,衛央被動地很,最後將書信夾在了御桌一角的奏摺里,眼不見心不煩,開始拷問扶桑。
「這信什麼時候拿到的?」
「剛到不久。」
扶桑神色尷尬道:「昨天剛從南蠻送到衛京,小的想著是中秋節,便壓到了今天……陛下不要衝動,一封信不能證明什麼,凌皇後為您生兒育女……」
「滾。」
衛央差點兒把桌邊的硯台砸過來,卻不舍。
不是捨不得扶桑跟了他這麼久,而是捨不得這硯台——上好的青花石做的硯台,上次去南郡時若兒巴巴得了一個便給他雕成了硯台,做工雖然不怎麼精緻,比不上那些大事,但衛央卻愛不釋手,輕易不會讓別人觸碰。
恩……如果扶桑知道自己活的還不如一塊硯台,不知是什麼心情。
「嚴密觀察南疆王動靜。」
許久,衛央下了命令,手指摩挲著硯台上的牡丹花紋,眼底閃了閃,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凌皇后那兒……」
衛央想掰開扶桑的腦袋,裡面裝的是水還是泥?就因為一封信就要去懷疑若兒還在若兒身邊加派人手?
他還沒到老糊塗的地步!
撇開跪在地上的扶桑,衛央臨出門前又盯了一眼藏著那封信的亮黃色奏摺眉頭擰了一點兒,但旋即消散。
周德恭敬的聲音響起,「陛下,用不用給您備轎子?」
衛央搖頭,「不用,左右地方又不遠,朕自己走路過去。」
頭也不會,大步離去,留最忠心的兩個陛下一個跪著一個僵著,面面相覷。
扶桑想的還是多一點兒,目送衛央黑色的錦袍消散在硃色院牆后,擔憂道:「老周啊,你說主子真一輩子搭在皇後娘娘身上……可怎麼辦啊。」
周德嘆了一口氣,「還能怎麼辦?主子吩咐還有我們插嘴的餘地?」
「不是我不喜凌皇后,而是為主子擔心……小殿下那副樣子以後絕對不可能繼承大統,萬一陛下出了意外,衛國的江山該如何示好?」
扶桑越說,臉色也越擔憂。
周德苦笑一聲,拍拍他的肩膀,「這事我們愁不來,主子自有他的打算。主子的事,他們自有計劃,咱們唯一能做的是替陛下好好乾事……」
扶桑無奈地點頭,不這樣,又能怎樣?
衛央和平日一樣走進鸞鳳殿。
凌若正在教簡兒看圖識字。
恩,怪異的名字,是從凌若嘴裡最先蹦出來的,衛央起初有些不適,但聽多了也沒那麼多的彆扭。
一堆硬紙做成的板子,每一張上都畫一副圖案,從動物植物食物,再到人物器皿,各色試樣都有,擺了矮矮一小堆,每一個板子上都標註有標準答案。母子兩個圍著床榻坐好,一模一樣的衣服,一模一樣的神色,衛央看的心裡一暖。
什麼魏書生,都飄到了九霄雲外。
凌若和簡兒玩的正開心。
她也以為依靠簡兒的智力發育水平,很難完成這種抽向的運動,但接觸越久越發現,簡兒的身體情況遠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人都要複雜,與此同時,簡兒的抽向和記憶能力遠超五歲兒童。
幾百張卡片看一圈,能在凌若打亂順序后準確無誤地順序著從頭排列到尾兒,簡兒有著常人無法企及的記憶力,就連凌若都比不過。玩了一會兒,似是發現了來人,簡兒一動不動,歪著小腦袋往門邊瞅過來。
和衛央的眼神撞在一起,笑嘻嘻的。
衛央不安複雜的情緒,猛地一收,簡兒也手舞足蹈起來,似乎記憶中有這麼個人物,熟惗又熟悉,因此無聲地歡迎衛央的到來。
跟以前,不一樣了。
衛央呼吸驟停,驚喜地望向凌若。
他能發現不一樣,更別提一直寸步不離照看簡兒的凌若了,從這個角度看半坐著地凌若,隱隱能看見後者眼底的濕氣和淚光。
熬盼了五年,終於看到希望,怎麼能不開心!
當天晚上,宮內所有宮人都被加了餐,就連天勞里久不見葷腥的犯人,都有幸嘗了大廚做的葷食,只敢吃,不敢問,唯恐碰上什麼禁忌。
此時,衛央封賞皇宮的時候,凌若正坐在榻上綉著針線。以前對針線活有多討厭就有多討厭,但現在卻把這東西當作消遣的東西打發時間。
這會兒,手裡正縫著一個手帕,綉了一半,放下舒一口氣,帶著柔意的眼神落在簡兒身上。
簡兒比之前活潑多了,穿著紅色的小褂子包住肚皮,露出跟藕節一樣白嫩的手臂和雙腿,脖子上掛了赤金琉璃圈,神態嬌憨,跟年畫的福娃娃一樣。
月上中天,凌若沒有睡意,抱著精神亢奮的簡兒去院子里走走,剛抱起小小的人兒,渾身一僵……
是她聽錯了嗎?
微弱的嗓音,顫抖地快要化掉,跟某個可憐兮兮的小動物一樣,低低地喚了一聲——
「娘……」
卻喚到人心尖上,凌若的雙手有些不穩,差點將簡兒給摔下去,半蹲著身體,啞著嗓子,不可置信地再次詢問——
「簡兒……你?再叫也一遍?」
第一次開了口,第二次就順多了。簡兒越叫越順口,似發現什麼了不得地玩具一樣,念叨了大半個晚上,最後在衛央的冷臉之下,成功閉嘴爬去睡覺。
而凌若夫妻兩個,卻陷入長久的失眠。
根本睡不著!
簡兒會說話了!還叫了一聲娘!這種好消息——他們巴不得告訴全天下!
連著一周,凌若心情都很不錯,衛央亦是,舉行朝會時,衛央罕見地沒有處置任何人,就連官員犯了錯都重拿輕放,讓人大呼僥倖。
凌若的好心情一直蔓延到出來給紅緞相看男人身上。
直看了一眼,就對跟在身旁的紅緞連連點頭,「嗯,看著像是一個老實沉穩之輩,只要你能管住了,這輩子他也逃不出你的掌心。」
紅緞臉框一紅,「主子,哪是說這個的時候啊!」
掀開馬車車簾一角,指著從巷子角落遠道而來的青年書生,「他叫薛玉安,是家裡的獨子,家庭貧困,孤兒寡母孤苦長大。母親仁善,為了讓他趕考讀書熬壞了眼睛,而他,則靠著替人抄書來照顧生母和維持生計。」
語罷,嘆息一聲,「主子不是問我為什麼總出去那麼早么?實在看不過……我幫幫他,他也能少累著點,畢竟馬上就要殿試了,他一切準備都還未做好……」
唉……能力有限啊。
「得了得了。」
聽紅緞說完,再看紅緞神色,凌若怎麼不知道這是紅緞在提前給她口信?讓衛央在殿試時鬆鬆嘴給個好名次?
「你想讓我出手就直說,還用掩來掩去的?」
凌若苦笑一聲,指了指那脊背挺直的薛玉安,「學識上你家主子我能幫忙,但品德上就無能為力了,他怎麼表現是他的事,你也別插手,跟我一起看戲?」
「恩……」
紅緞悶著應下,心底卻樂開了畫,有主子這句話,薛玉安這次殿試的名次定佔了前三之一!
車廂外,薛玉安也遇到了麻煩,青色的袍角被人抓住,一個小男孩撲在他的長袍腳上,渾身髒亂,哭哭啼啼,「好先生……求你救命啊,我已經兩天兩夜沒吃東西了,您就賞我點兒銀子給我買點兒吃的吧……我要餓死了……」
薛玉安眉頭微蹙,他長了一雙鶴眼,很長,微微下垂,是種長壽的眼型,盯著小男孩盯著好久,擺脫他的抓拽,轉身朝相反的方向離開,看樣子,是大道的方向。
凌若和紅緞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情況?難道一點善心都沒有看著小乞丐厭惡難耐離開此地?可那表情不像啊……
還有小乞丐,時凌若請來的特別演員,可不敢這麼走了,凌若悄悄從車廂里遞出一塊糕點給那小乞丐,三人一起等著薛玉安過來。
有種預感,他一定會再回來的。
其實不是預感,他家就在附近的巷子里。
薛玉安很快便再次出現,青白色的衣服有些發皺,但洗的很乾凈,頭上帶著的書生帽儒雅文氣,五官秀氣,一看就是玉面書生的模樣。
此刻,薛玉安手裡提著兩個牛皮紙包。
見小乞丐還在原地守著,把那兩個牛皮紙包遞給小乞丐,而後,也不知說什麼,沉默著離開此處,徒留小乞丐狠狠嗅了一口空氣中的香味,差點流出口水!
大肉包子!太香了!
而凌若這兒——
眉頭微舒,往上挑了挑,這,就算他過了。反應快,也不迂腐,以後不能帶緞兒吃香的喝辣的,但起碼能抱住自己和緞兒的生命安全,這一關,勉強算他過了。
凌若合上車簾,馬車駛入下一道街角,骨碌碌消失在結尾。
下一關,需要過幾天再繼續,否則太頻繁,怕會引起薛玉安的警醒,到時候再影響他跟緞兒之間的感情就得不償失了……
唉,她操的這份心,也是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