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夠了,我已經受夠了,我再也不要畫圖!」嗚……嗚……嗚……她哭得好傷心,當這話一吼出來,她聽見心碎的聲音,不由愕然。
她不再拳打腳踢,瞬間放聲大哭,如斷了線的木偶掛在他手臂上,「嗚……嗚……嗚……嗚……」眼淚鼻涕齊發。
雷德嘆了口氣,席地而坐,將她置於雙腿間,把哭得好不狼狽的小臉按進胸膛,讓她盡情哭個夠,「把你的不開心全都哭出來吧。」
「嗚……誰說我不開心?能夠不再熬夜畫圖,我開心得不得了。」她嗚嗚咽咽任性反駁。
「對,你開心得不得了。」他嘆口氣,雙臂護著她,搖著,哄著。
「你知道就好,嗚……嗚……」可惡!為何她的眼淚不僅沒有停下來,反而有更加泛濫的趨勢?
笨蛋笨蛋笨蛋,她想哭,大可在獨處時哭到天崩地裂,她偏不,硬是在他面前……不!是懷裡哭得唏哩嘩啦,真是丟死人了。
他為何不狠狠嘲笑她?這樣她才有借口更討厭他。
「嗚……都是你這個討厭鬼,沒事幹嘛跑來我家?」她有氣無力捶他一記,再將眼淚鼻涕抹在他的Prada黑色襯衫上。
襯衫糊成一片的雷德又好氣又好笑,上下順撫她的背脊,低沉的聲,帶著安撫,「因為我想來。」
一句因為他想來,莫名逼出她更多淚水。她和同事都屬於互相競爭的關係,上班時氣氛是緊張凝窒的,下班后或是放假,根本沒人會相約一起吃飯喝茶,且她二十齣頭就失去父母,唯一的哥哥結婚後,便以家裡空間不夠大,要求她搬出去。
這些年,她都是這樣自己一個人過,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直到來到梅香村,遇到互相關心照顧的村民,看到他和他奶奶深厚的感情,這才赫然明白,她已經寂寞好久好久了。
她越想越是心酸,眼淚不停落下,「我做人真的很失敗,沒有人在乎我,也沒有人喜歡我,連夢想都失去的我,算什麼?!」她哭得好凄慘。
「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將夢想撿回來。」
「不可能。」她淚眼矇矓,猛搖頭。
「你連試都不願意,當然不可能。」
她火大到抓狂,使出一記頭錘。
咚!兩顆頭撞在一起,小鳥在頭頂旋轉歡唱。
「噢!你在發什麼神經?你以為你在爆西瓜嗎?」雷德痛得眼淚都要噴出來了,下意識將她推出壞里,抱著可憐的腦袋哀號。
沛熙咚的滾出他懷裡,頭同樣痛到快爆炸,淚痕斑斑的她趴在地上,這時已分不清是因傷心落淚,抑或頭痛噴淚。痛死她了,她怎會覺得她的頭真的可以和鐵鎚相比擬?
她是不是太蠢了?
雷德直到頭不再嗡嗡作響,才有辦法找拿頭當武器的小短腿算帳,但見她趴在地上起不來,想痛扁她的心情立即消散,疲累地將趴在地上痛哭的她撈回懷裡,「曉得痛了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他背靠木柱,長長吐了口氣,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短腿,還真是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哭得小臉都變形扭曲了,雙手抓著他的襯衫,「嗚……真的好痛。」
他看向她的額,紅紅的,馬上腫起來,他猜,他和她一樣,額上帶了顆雞蛋。
「一路順遂的你怎麼可能了解像我這種在底層掙扎的人的痛苦?沒有人欣賞,沒有人支持,連聲加油都得不到,我畫再多的設計圖都是浪費時間,一定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不適合當模特兒,你不如自拍過乾癮算了。」她嗚嗚咽咽道出所有的委屈與不痛快。
「紐約是擁有各色人種的大都會,想要進入這一行的大有人在,所有試鏡的機會,全部靠我自己努力爭取,並非憑空得來。」他難得正經八百凝視憤恨不平的小短腿。
淚珠凝結在她眼眶,他的神情太嚴肅,使激動的她慢慢冷靜下來。
他語重心長,「你以為我沒失敗過?你以為我沒三餐不繼過?你以為我沒怨天尤人過?你以為我總是高高在上?大家所看到的,是已經獲得成功的我,他們沒看到的是我摔過幾次,我也曾經想放棄,可是我不甘心,沒道理台灣人就不能在紐約時尚圈展露頭角,你說是不是?」
她羞窘點頭,他說的沒錯,她也只看見他風光的一面,完全沒去想,他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努力確實不一定會成功,但是不努力,是連一丁點機會都沒有。我不相信有人光憑好運,就能永遠站在成功的頂端。而你,連端盤子都不及格,阿宅肯用你,真是佛心來著。」
她面紅耳赤被他損了一頓,卻無法反駁,因為她確實打翻不少盤子。
「不過我看你設計圖倒是畫得不錯,就這樣放棄,未免可惜。」
「你是說真的?你不覺得我只能在家裡車衣服?」她雙眼熠熠發亮,燃起一線希望。
「當然是真的,我對客套話沒興趣。」
她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快躍出胸口,感覺前途不再一片茫然,但她仍不敢確認,「可是……」
「要或不要,只有你自己能做決定,阿宅願意忍受你,你要繼續當服務生,也不是不可以。」他瀟洒聳肩,決定權握在她自己手中,沒有人能替她決定未來要怎麼走。
她惴惴不安,卻又興奮異常,小臉紅撲撲,她真的甘心舉雙手投降嗎?她真的有辦法從此不再畫設計圖嗎?
「不論在哪裡,都會有不欣賞你的人,但也會有欣賞你的人,你要為了少部分不欣賞你的人,而自我放棄,在我看來,就是蠢。」他向來我行我素慣了,別人怎麼說他,關他屁事。
她興奮咬唇,未來與夢想對她而言,不再是痛苦的未知數,至少,她得再努力試上一試,真的不行,再決定該怎麼做。
實在很奇妙,竟是孔雀男讓她重拾夢想,他不是只會到處招搖的孔雀男,他是有想法,會努力的,她對他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她清清喉嚨,覺得好抱歉,「那個……你的頭……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像個瘋子,對你又哭又叫又打又罵,那麼激動是我不對。」她越說越汗顏,頭垂得超低,沒臉見他。
他伸指勾起她的下巴,「你道歉都不看對方的眼睛?」
她深吸口氣,對上他閃耀好看的眼眸,倏地為他的男色所誘,忘了呼吸。
「發什麼呆?說話呀。」他伸指點了下她額上的腫雞蛋。
她痛得捂著腫雞蛋,眼角掛著淚珠,「噢!好痛。」
「你也知道痛,明天這顆雞蛋會變得更精彩,你說,我要怎麼出門見人?」他搖頭感嘆,恨不得腫雞蛋能夠馬上消失。
「對不起,我錯了。」她含淚真心讖悔。
他指著她的鼻尖,警告,「下次,不許你再使出頭錘。」
「是……」理虧的她氣弱,「那個……你接下來有工作嗎?」
「你打算怎麼負責?」他不正面答覆。
「我……恐怕沒辦法負責。」他的臉太值錢,而她太衝動,以至於鑄下難以挽回的大錯。
她真是糟糕,一遇到他,自我放棄的她,竟完全失控大暴走。
他善心大發,笑得和藹可親,「別難過,我說過我很好相處,我會有辦法讓你好好負責。」
沛熙笑不出來,感到大禍臨頭,「可不可以不要?」
「當然不行。」他笑得更善良無害了。
垮下臉來的沛熙悔不當初,為何她要失心瘋的賞他頭錘?她該重讀小學,學習「忍」字怎麼寫。
雷德笑開懷,原以為這次回梅香村會一如既往和阿宅、喬喬他們打屁哈啦,卻沒想到會遇上小短腿,這算是意外收穫。
她像是氣息奄奄的小可憐瞅著他,這楚楚可憐的一眼,教他心旌意動,傾身上前,再次用熱情的唇封住甜蜜粉唇。
丟死人了!
假如可以,悔不當初的沛熙真想躲在家裡,不出門見人。
偏偏今天民宿要接待十組客人,極需人手,她沒辦法請病假,為了不讓同事們發現她的矬樣,她用掉三分之一條遮瑕膏,再加上粉底、粉餅與蜜粉,一層層迭到額上已從昨晚的腫雞蛋變成黑沉沉的皮蛋上。
她化身為最專業的水泥師傅,絲毫不敢馬虎,專心一致的結果是她的妝變得非常厚,且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