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女扮男裝固然有違禮教,可一切章規禮儀早在前朝就成了腐敗罪行的華美胭脂,大燕攝政王能夠讓男子扮女裝混到後宮,民間當然也有樣學樣。東方家雖然想匡正風氣,不過也不想矯枉過正顯得不近人情,所以一些未出閣的閨女是可以在父兄的陪同下,女扮男裝參加正經的活動。
「那是林溪風的女兒吧。」京城最具規模又最有名氣的書舍,想必那個酷好詩書禮樂的桂王爺是常客。說到天家入主中原,第一位冊立的王妃還是來自民間、京城大名鼎鼎的女當家,料想這個先例讓林溪風心裡頭美滋滋地發夢了,辦這什麼詩畫茶會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排行老二的寰王與老三的騰王都已立王妃,那麼接下來最有可能輪到誰呢?這時機那麼湊巧,鬼才相信林溪風父女不是別有用心。
水樾原本鼓著腮幫子,美陣幾乎噴出火焰來,可漸漸地,她那若有所思的眼,任一股愁思澆熄了心中的妒火,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灰溜溜地要退開窗邊時,見東方朧明有些不悅地退避開來,寒冷的神色令那女子黯然地卻步,水樾眼裡又燃起生氣。
青霄真不知道這算好或不好,畢竟讓宮主這麼抱著虛無的希望,她明明想阻止,卻不忍阻止。
如何讓桂王放下心裡對宮主的痛恨?她常常想,乾脆讓紫陽下毒,把他變成白痴算了,白痴就不懂恨人了吧?
底下,東方朧明被人簇擁著在一幅畫上提詩,但他目光無意間轉到另一幅畫上,竟是看得出了神。
「他在看什麼?」水樾好奇地拉長了脖子,幾乎想把身子探出去。
「不就畫唄。」紫陽怎麼看都覺得那些畫沒什麼差別,她隨便畫畫也不差的。
東方朧明關注的那幅畫,似乎是一幅山水畫,但並非什麼壯闊的山水,而是盛開的櫻樹下,少女對著明月和群山若有所思。
林溪風見機不可失,立刻遊說那幅畫的收藏者,把畫送給王爺,但是收藏者面有難色,冒著觸怒王爺的風險,仍是拒絕了。
東方朧明搖搖頭,失笑,原本就不打算奪人所愛,當下自然沒有怪罪於誰,只是對這個詩畫茶會的興緻也沒了,便起身告辭。
林溪風討好不成,留也留不住王爺,這場炫耀大會算是表面風光,實際上吃癟地失敗了。
水樾見東方朧明離開,也迫不及待想走了,但她仍是關心底下那幅畫,立刻拉住青霄,「去打聽一下,那幅畫和收藏的人什麼來歷,住哪裡?」
「你也看到了,強人所難只會惹他不快,你想學林溪風嗎?」青霄沒好氣的提醒她家宮主。
「我像是那麼蠢的人嗎?」水樾沖著底下自作聰明的林溪風扮了個鬼臉,「去幫我打聽就對了。」
么弟向來不請自來,當哥哥的也已經很習慣了,不過這日,東方艷火還帶了樣禮物過來。
「你從哪得到這幅畫?」東方朧明看著么弟獻寶似地攤在桌上那幅月下飛櫻圖,和他日前在天來酒樓所看見的那幅完全一樣。
但這當然是仿作的。
確切來說,是仿作再仿作。
東方艷火看起來相當得意,東方朧明原本不該覺得意外,因為這小子從小就愛向哥哥們表現他的用心和努力。
比起自幼體弱多病,自然而然得到上頭五個兄長無條件溺愛的老六,老么的這些行為其實不難理解。也是直到這幾年,他們這些當兄長的才有一點反省,東方臟明則是最早明白這一點的人。
即便如此,東方朧明心裡還是有一絲疑惑,只是打算暗中觀察再做結論。
「如今不比過去,你在京城有那麼多眼線,不怕有心人當眾向大哥告發你結黨營私嗎?」他不想潑么弟冷水,卻不得不提醒。私下挑撥與當眾挑撥,影響的層面就不同了,私下挑撥考驗的是大哥的性格與他們兄弟間的感情,東方朧明對此有九成把握,大哥不會當一回事,甚至會防著挑撥離間的人;但當眾挑撥,就算大哥不予理會,蜚短流長隨著時日越久,也有演變成眾口鑠金的一日。
「讓外人去告發我安插眼線,那麼肯定是我手段太拙劣,連眼線都被人發現,這麼丟家裡的臉,倒不如自請閉門思過,削權降格,免得遲早給家裡惹上麻煩。至於結黨營私嘛……」東方艷火嘿嘿笑,「四哥,你一不像五哥、六哥有兵權,二又盡挑一些吃力卻沒什麼機會能弄權的爛差事做,跟你結黨可不太划算。」
東方朧明有些好氣又好笑。要論心眼多,這小子可不會輸人呢。
「又是你的江湖朋友給了你這幅畫?」東方朧明想起上次那盆花,還有上上次和不知多少個上次……以前只當這小子在外頭交遊廣闊,現在想起來總覺得,他那位江湖朋友,還真是神通廣大。
「這回他是幫了一點忙,因為他正好識得一名臨摹能手,我知道四哥收藏丹青
並不為追求真跡,你曾經說過,每一位臨摹者和每一幅臨摹的作品背後也有故事,並非臨摹就毫無價值。我想四哥關注那幅畫,就讓他試試看,正好那人也想聽聽四哥的評價。」
「技巧無懈可擊。」東方朧明第一眼就看出執筆人功力深厚,但他卻饒富興味地道:「如果我就是只喜愛這幅畫的真跡呢?」
東方艷火聳聳肩,「那就當作這位朋友想請四哥監識他的能力深淺。」
「如果他想表現能力的話,那他是否告訴你,關於這幅畫的一些別的事?」
「那倒沒有。」這幅畫有什麼特別的嗎?東方艷火性子本就驕傲又愛賣弄,琴棋書畫這碼子事就算沒興趣,也要多少學點皮毛,總找到機會顯擺顯擺,所以他一聽四哥這麼說,便仔細地觀察起這幅畫。
「看起來,這幅畫的筆法像師承青島畫派,而且應該是青島先生晚年的門生,因為所使用的墨法大膽而奇殊,筆法豪放而精準,頗有青島先生遺風,和四哥你可能師出同門呢!」
看著這臭小子在他面前賣弄,東方朧明只覺好笑。不過起碼自家弟弟算是好學的,說的雖然淺顯但也沒什麼錯。「還有呢?」
東方艷火在察言觀色上的機靈,可是成精的,他端詳他家四哥好一會兒,才道:「畫這幅畫的人,不會就是四哥的故人吧?」
「差一點。」東方朧明斂著笑意,「你再說說,你覺得這畫如何?」
東方艷火直覺他最好別亂說,「四哥,你就別取笑我了,我也就附庸風雅地學了點皮毛,要點評高手的作品,真是太抬舉我了。」
這小子!
「好吧,你這禮,我收下。但我想見見你那兩位朋友。」
「兩位?」
「不方便嗎?」對於么弟的聰明絕頂,他想他是不用多此一舉地解釋他指的兩位是哪兩位吧?「對方幫了這麼多次忙,我想當面道謝。」
東方艷火想想也覺得是該給四哥引薦他這位好友的時候,當下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他收下了嗎?」水樾一見她派出去的人回來了,立刻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這人與青霄同樣拜於凌虛宮易容高手左青嵐的門下,但與精通易容術的青霄專長不同,凌虛宮裡舉凡臨摹與代筆都是出自她之手。
女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收下了,但是……」她支吾半晌,不過顯然只有青霄注意到了她的這句「但是」,宮主大人已經喜孜孜得像吃了糖的小女孩。
青霄無語地看著水樾,「他完全不知道是你送的,你高興什麼?」傻也該傻得有個限度吧?連坐在後頭嗑瓜子的紫陽眼神都死透了。
反正主子金盆洗手了,再笨也不會笨出人命,她還是認命嗑她的瓜子吧!紫陽滿心無奈的暗忖。
「是不知道啊,但你管我!」水樾驕傲地把頭一抬,玉足一點,決定到別處玩去。
而回來稟報消息的人卻急了,「宮主……」可惜她的呼喚,連宮主大人的半片衣角也追不上。
「你說『但是』什麼?」青霄問。
正好這時,將她引薦給東方艷火的人入內來。
「桂王想親自道謝呢!你說這算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來人一身南方夜摩國的軍人與旅人慣穿的皮衣勁裝與靴子,在進到內院時才將青綠色斗篷的帽兜往後拉,露出一頭在陽光下閃著金芒的棕色發,深綠色的眼有些揶揄地笑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