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大結局 (兩章合一)
我在無情崖底下找了十多天,我只找到了劉貴妃的屍體,死不瞑目,我並不想看見她,她的屍體我也沒有處理,就讓林子里的野獸吃了吧。
我沒有鞭屍已經很仁慈了,但是這十幾天我都是無功而返的,我沒有找到雲聞。
活著的他我沒有找到,他的屍體我也沒有看見。
我不知道這對我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趙無極找到我的時候,我整個人都還埋在草堆里,我不肯放過一點一滴的蛛絲馬跡,我蓬頭垢面,狼狽不堪,趙無極冷著一張臉,將我從草堆里扒出來,他的薄唇一種不正常的白,他的指尖觸碰上我的臉,他說:「你能不能陪本座回一趟無量山?等本座到了無量山,你再回來繼續找。」
趙無極罕見的徵求了我的意見,他問能不能?真是難得。
我冷笑,「等我從無量山回來,我就更找不到他了。」
趙無極垂著頭,嘴角有一抹苦澀的笑,他望著我,視線像是穿透歲月山河才落到我身上,他說:「好,本座也不勉強你了。」
我沒有看他,我知道他對我全部情誼,他對我的好,對我的真,我都明白。
只是有些事等我醒悟過來已是為時已晚,我抬眸,直勾勾的望著他絕世的面龐,他傾人家國的容顏,淡漠卻又深邃的眸子,我說:「趙無極,等我找到雲聞,不論是他的屍體還是活著的他,我都會去無量山給你一個答覆。」
趙無極一怔,隨即抹開一個笑容,「好啊。本座等你。」
他突然伸出手,將我緊緊的抱在他的懷裡,我愣了一下,隨後也用自己的雙手環抱著他的腰部,他身子一僵,他將他的下巴擱在我的頭頂,我聽見他嘆息了一句,他說:「小七兒。」
「恩?」
「沒事,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我停頓了一會,然後說:「南潯,我叫南潯。」
他閉上眼睛,緩緩道:「不,本座就喜歡叫你小七兒,這個名字只有本座一個人能叫。」
我輕聲的問趙無極。我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回無量山是不是就不出來了?」
他過了很久才回答我,「是啊,不出來了。」
他的人生始於無量山,也終於無量山,他這一生的宿命都不能躲過禁錮二字。
我悲憫過他,同情過他,甚至我也曾對他動過心。
我長嘆一口氣,「你等我。」
等我弄懂情愛二字,等我把欠給雲聞的情債還清了,我可能就能清楚我對你的感情。
趙無極鬆開我,他從衣兜里拿出一顆狀似藥丸的東西,他摩挲著這顆藥丸,遞到我的手上。他的指尖都在顫抖。
我看著掌心的藥丸,我問他,「這是什麼?」
趙無極低著眉眼,「你身體不好,這是白光師父很早以前給本座的葯,如今本座要回無量山了,這葯自然就用不上了,本座也不想浪費,順就給了你。」
趙無極說謊了,他的說辭很彆扭,這藥丸,是他用耐冬花,做成的,他想讓我悄無聲息的吃下去。
我拿著葯。仔細端詳著,然後我眉開眼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了。」
趙無極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你一定要記得吃。」
我微愣,隨即點頭,「我會的。」
其實我一眼就看出了這是耐冬花做成的葯,但我猜不出來趙無極費盡心思想讓我吃下去的原因是什麼?難道他想要我長生不老?
我想不通。
趙無極張了張嘴,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但他最後還是一個字都沒留給我,他轉身離去之際,我喊住了他,我說:「趙無極,你等等。」
趙無極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我跑過去,撞進他的懷裡,我在他耳邊輕聲說:「保重。」
趙無極拍著我的背,什麼都沒有說,他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其實我剛剛偷偷的把趙無極給我的耐冬花塞進了他的衣服里,我早就看出來他臉色不對勁,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我也能猜到他的情況不是很好,既然是白光師父留給他的葯,那就應該給他。
可是,趙無極的情況比我想象中要嚴重的多。
趙無極是在半個月後抵達無量山底,那個時候的他身體已經很虛弱了,他的臉透著一股死白,他已經沒有力氣飛上無量山了,他是一步步的走上去的,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無量山那天罕見的下了一場大雪,雪花漫天飛舞,冰涼的雪落在他的頭頂,他白皙的臉龐,他的身上。
他一襲白袍,就如十三年前他初出無量山時那樣,他順著當年走出來的路又走回去。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的胸口一疼,胸腔里有一股血腥的味道噴涌而出,他吐了一口血,他捂著胸口,咬牙又向前走了兩步,身體沒了力氣,他腳下一個踉蹌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雙手篡拳,幾次掙扎想要站起來,又都狠狠的摔在了冰天雪地里。
他的眸子慢慢褪去紅色,逐漸的恢復成原本的墨色,他乾脆將整個身子躺在地上。
他渾身都沒了溫度,他大口大口的喘氣,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天空,他的眼角緩緩的留下淚來,滾燙而又倉皇。
他匍匐著前進,身子在地上磨動著,他的手一點一點的使力,將自己的身子往前磨。
他想著,他不能死!他不能倒下!
他的小七兒說過的,會來無量山給他一個答覆,他要回無量山,他也回去等著她。
他要一直一直在無量山等著她。
漸漸的,他手上的力氣也鬆開,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手指已經被地上的石塊磨出了血,在潔白的雪上顯得格外突兀,眼角的淚在這樣寒冷的天里也成了冰霜,他知道他快不行了。
真遺憾啊,這不堪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點盼頭,老天爺啊,從來不願意厚待他。從來都不肯。
他還想在這裡等她,她說過會來,就一定會來的。
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視線也看不清楚了,映入他眼帘的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還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眼皮越來重,也越來越向下垂。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笑容凄慘,他想起來很多事,那些事如深水一般從底下湧入他的腦海里。
他想起來了,他第一次見到小七兒的時候,她畏畏縮縮裝作很害怕的樣子,當時他確實因為她酷似淺淺的那張臉而注意到她,後來她的小聰明,她的手段。她的糾結,她的笑,她的眼淚,都吸引著他的目光。
他記得他第一次抱著她睡覺的那個夜晚,她哭了,可是他是開心的,不是因為淺淺的緣故,是他的心滿了。
再後來,他傷了她,他也幫了她,他做的一切都不在是隨心所欲,更多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就會先想到她。
還有那個孩子,那個親手被他弄死的孩子,那是他的血肉啊,他從前就渴望著的生活,原來曾經離他那麼近過,可是他不甘心,明明他很珍惜他的小七兒,為什麼還不能得到她?
他想要的得到,是兩情相悅的那種得到。
他這一生,為情所困的日子太多了,年少時被慶元帝的情所折磨,淺淺死後又被仇恨這種感情所控制,再後來愛上小七兒,又是愛而不得的悲痛。
他孑然一身的來到這個世界,沒想到還是孑然一身的離開這個世界。
親手將孩子打掉的那個夜晚,他沒睡,男兒不論遭遇什麼事都不應該流淚,可他實在忍不住了,哽咽了幾聲,流了幾滴淚,所有人都沒能得到安寧。
他年少時的豪情壯志,他渴望過的人生,通通都沒了。
不過,他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耐冬花給了她,她就不會死了,那顆葯是可以救他自己一命的,可是啊,他不願意獨活,他已經三十歲了,她才不過十八歲,他活夠了,那條命就留給她吧。
她不會死了,真好。
他用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伸到半空中,感受著雪花的溫度。
今天的天氣跟當年他離開無量山的天氣可真像啊,他在心裡想。
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他在心裡默默的說,小七兒,我真的好喜歡你啊,可是啊,我可能等不到你了,下輩子吧,我們住在隔壁,我當你的青梅竹馬的兄長,我們一輩子不分開。
我啊,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他閉著眼,雪花漸漸覆蓋了他的身子,他整個人只有一根手指露在外面,他與雪地融為一體。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情無關風與月。
小矮子從無量山一蹦一跳的跑下來,他蹦蹦跳跳的原因就是他師父說今天要回來,他一路跑下山,突然間腳底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住,他摔在地上,不過他很快就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爬了起來。
他又趕忙的往前跑,他腦海里白光一閃,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遍地的雪。
其實剛剛絆倒他的是趙無極的手,小矮子瘋了似的撲在地上,用手開始挖,他將覆蓋在趙無極身上的雪都挖開,他抱著趙無極僵硬冰冷的身子,眼淚大顆大顆的砸下,他哭喊著,「師父啊!師父你怎麼了!?你醒醒啊師父!」
雪勢越來越大,滿山的蒼涼。
無量山上回蕩著小矮子的哀嚎,那一聲聲師父也喚不回趙無極。
雪落,人亡。
……
我是四年後在河伯城找到雲聞的,他一襲青衫,手執毛筆立在街邊。他成了一個賣字的人。
我站在街的這頭不可置信看著他,我腳步虛浮的走過去,我站在他面前,張嘴準備說話的時候,不遠處有一盈盈女子走過來,她手拿食盒,她將食盒遞給雲聞,她輕輕說:「相公,中午了,先吃口飯再忙活吧。」
雲聞滿目柔情,接過食盒,語氣熟捻,他隨口問:「琪琪怎麼樣了?上午是不是又鬧你了?」
那女子笑了笑,「也只有相公你能收住琪琪的脾氣。你每天一走他就鬧。」
他們的對話給了我太多的震驚,這名女子是誰?琪琪又是誰?
這時候有一名小女孩從那女子的身後跳出來,她用手拽著雲聞的褲腿,「爹爹,你又說我壞話,琪琪不開心了。」
雲聞順勢將她抱在懷裡,用手輕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子,眼底的溫柔都要溢出來了,他說:「誰讓琪琪不聽話啊?」
我的心沉入谷底一般,我忍不住打斷他們,目光直視著雲聞,我聲音苦澀,我輕輕的念了一句:「雲聞。」
他轉頭,看著我,我緊張無比,他指了指自己,問:「姑娘,你叫我嗎?」
說是天崩地裂也不為過,他問我,我在叫他嗎?這能說明什麼呢?
我不由自主地拽過他的衣袖,我說:「雲聞,你不要捉弄我好嗎?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四年!」
他眼底飄過嫌惡,他推開我,他說:「姑娘,你自重,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怎麼會聽不懂呢?你一定是在拿我尋開心對不對?」
雲聞一把將我推到地上,他也沒有將我扶起來的意思,他說:「姑娘,別逼我動手。」
我跌在地上,好半天起不來,我雙目無神,一種不好的猜測形成在我的腦海里。
我從地上爬起來,我甚至不知廉恥的抱住他,我帶著哭腔道:「你別鬧了。」
這一回,推開我的不是他,是他的妻子,那名女人將我從他懷裡拉開,「姑娘,你對我夫君做什麼?」
一股無名火越燒越盛,我用力將她推開,我說:「你滾開!」
雲聞眼疾手快的接住她。怒目圓睜,「你才滾開!」
我向後退了幾步,都站不穩,我蠕動著唇,「雲聞,我是小七。」
那名女子聽見我說的話,大吃一驚,她安撫著雲聞道:「相公,你先放開我,我有話同她說。」
我喉嚨發不出聲,還是那女子出來解圍,她走到我身邊,笑容妥帖,她說:「姑娘,我看你不像是河伯城的人,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告知姑娘一些只有河伯城的人才知道的秘聞呢。」
她話裡有話,我低著頭,臉色蒼白,我說:「好,謝謝你了」
我跟著她去了一個角落,她開門見山道:「你以前認識我夫君?」
我怒氣從心裡湧起,我冷笑,「他是你夫君!?」
她大概也是聽出了的怒氣,她笑了笑說:「姑娘既然是我夫君的故人,那我也就直說了,我夫君確實是你口中的雲聞,可是他已經忘了前程往事了。」
我喃喃道:「果真是忘了嗎?」
那種陌生的語氣,那樣陌生的問話。
「夫君是我從樹林中救起的,當年他一醒來不知自己姓甚名誰,而他那樣好的人,我作為女子也不會不動心,你可以說我趁人之危,但是他如今是我的夫君,我容不得你覬覦他!」
我情緒失控,脫口而出,「他以前喜歡的是我!你雖然救了他!可是將來若他想起來一切,他會恨你的!」
她笑了笑,笑容帶著嘲笑的意味,她說,「他不會想起來的。」
她又指了指不遠處雲聞和琪琪玩鬧的場面說:「你看看,那是我和他的孩子。我救起他的時候,他傷痕纍纍,可見他之前過得不怎麼樣,可是現在呢?他雖然靠著賣字為生,但他的生活平靜,沒有那麼多的波折,沒有那麼多的痛苦,你想開一點,你們有緣無分,你還是走吧。」
我大手一揮,我說:「不對!他會想起我的。」
她並沒有動怒,她只是說,「好,我們賭一把。」
我和她打了一個賭。
那是一個晴天。我在雲聞面前跳進了忘憂湖,雲聞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那女子跑上去,親昵的挽著他的手問:「夫君,你怎麼不去救人?」
雲聞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冷然道:「她自尋死路,與我何干?」
一句與我何幹將我同他的過往撇的乾乾淨淨,我沉在忘憂湖水裡,眼淚飛了出來,這四年裡我學會了很多事,包括游泳。
其實這四年我活的很艱難,無端的吐血,胸腔中承受著噬心的苦痛,那些曾經受過的傷,我如今還要承受著,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我想我的歲月應該也不長了。
如果不是有人提醒我,我不會記得今年的我也不過十八歲。
十八芳華,連一朵花都不如。
不得不承認,有些話雲聞如今的妻子說的是對的,他的過往如此不堪,他的現在比之前的生活安穩了許多,幸福了許多,我如果非逼他想起來,又能如何?
很多事情早就成了定局,他有妻有子,有家有業。我如果真的希望他好,就不該再打擾他。
我從忘憂湖裡冒出頭,那女子就站在我面前,她望著我,笑著說,「你輸了。」
我也笑了,笑容苦澀,「對,我輸了。」
雲聞沒能想起我來,他對我也沒有半分同情。
我又說:「你要對他好一點。」他前半生太苦了,往後的歲月,我只希望他安樂幸福。
至於他能不能想起我,不重要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的很幸福。她說:「馬上就要兒女雙全了。」
我忍著眼淚,沒有說話,在她的目光下落荒而逃,我想起來我同雲聞那個沒福氣出生的孩子,我想起來我同雲聞之間的點滴,我想起他曾經對我說的每一個「好」字,我想起他謫仙的面容,他常年皺著的眉頭,我想起他對我的好,還有愛。
我找了一個無人的地方放聲大哭,這四年來,我吃過無數的苦頭,到沒有哪一天是和今天一樣的狼狽。
我知道,我和雲聞,完了。
我和他從此隔著歲月山河,隔著越不過去的阻礙,我和他只能是相忘於江湖。
離開河伯城的那天,我特地又去了雲聞賣字的那個攤子上,他見了我好像不怎麼開心,儘管他忘了很多事,但是他愛憎分明的性子還是沒有變。
對一個人好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對一個人的厭惡也學不會掩飾。
我擠出一抹笑容,我說:「你不是賣字的嗎?你幫我寫幅字吧?」
他皺眉,就要拒絕,還是那名女子出來勸道:「相公,寫吧。」
雲聞雖然很不情願,但為了不讓她失望,還是點頭答應了。
他的聲音冷冷的。「寫什麼?」
我說:「就寫,小七,再見。」
他握著毛筆的手頓在半空,然後又慢慢在紙上落墨,寫好之後,他吹乾了遞給我。
他做完這件事的時候沒有絲毫的停頓,我就只是他一個普通的客人,還是他不情願接待的那種。
他對我的厭惡來自於我那天對他妻子的無禮,人會忘了以前發生過的事,但那些刻骨的習慣不會變。
我把應付的銀子給了他,我苦笑,我和他竟然也到了錢貨兩清的關係了。
我拿過字,看的眼角濕潤,然後我眸光一狠。當著他的面把他方才寫的字給撕了。
碎屑從空中洋洋洒洒的落下,像極了我一顆粉碎的心。
我含著淚,哽咽的說:「我們就不再見了。」
雲聞從始至終都沒有發怒,他甚至都沒有看我,只顧著做自己的事。
我大踏步的向前走,沒有回頭,我知道,從此樹是樹,花是花,我是我,他是他,再也沒有了任何關係。
快要踏出城門的那一刻,我聽見了雲聞跟上來的腳步,他喊住了我。我心裡一緊,回頭。
他從手裡拿出一塊玉佩,他說:「姑娘,你的玉佩掉了。」
我失落了不過瞬間,我望著他手中的玉佩,我摸著自己空落落的脖子,那是元宵節他帶我去騎馬那天送我的,那個時候他告訴我,他會一輩子都陪在我身邊,他永遠都不會離開我,他親手掛在我的脖子上。
我對他笑了一下,我說:「那不是我的。」
他愣在原地,沒有說話。
陽光自他的頭頂一泄而下,金黃色照耀在他的面龐上。他整個人像是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他嘴角還帶著若有似無的弧度,他臉龐俊秀,又是一個無雙少年。
我們站在街的兩岸,一南一北。
我們靜靜地凝視著對方,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