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我捨不得你
進了屋子,雖然不像以前在宮裡因為燒了地龍會有暖暖的氣流,但是也明顯沒有外面冷了。鳳至乖乖地爬上床準備睡覺,卻被靳明淵一把拉進懷裡,「到底怎麼了?不願意跟我說嗎?」他看出來了,鳳至不像是在為靳綺南的事情傷神。
沒有任何猶豫,鳳至老實地搖頭,「不願意。」
靳明淵一噎。沒料到鳳至會這麼直接,這神態一點都不像鬱結於心的樣子,難道這幾天其實是他看錯了?還是剛才他做了什麼讓鳳至高興起來了?
靳明淵百思不得其解。
「陳淮沒死。」靳明淵忽然說了一句。
鳳至本來打算閉目睡覺,任靳明淵說什麼都不再開口的,熟料他再開口就是這麼重大的一個消息,驚得她立馬就抬起了腦袋,「真的?!」
看她雙眼亮晶晶的,靳明淵笑了一下,肯定道:「真的。」
「那他現在在哪裡?」靳綺南問老頭陳淮的下落,就是想找他回去吧?總不能只是單純地想知道在哪裡。
「下午的時候還在眼前,現在么,我就不知道了。」
「啊?」鳳至愣住,「在眼前?」在眼前靳綺南會認不出來嗎?
靳明淵見她疑惑,只提醒了一句:「風立人隊伍中那穿黑斗篷的神秘男人下午就走了,沒進客棧。」
這麼一說鳳至立馬就明白了,所以陳淮一直都在隊伍里?他們父女兩個竟然一直沒相認?是沒認出來?還是不願意?
「好了,別想了。」靳明淵看見她忽而皺起忽而展開的眉頭,覺得好笑,「先歇息吧。」
「哦。」鳳至心頭一直記掛著靳綺南的事,靳明淵說什麼她就做什麼。等靳明淵給她蓋好了被子。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她才驀地反應過來,方才不是靳明淵問她的么?怎麼不繼續了?他放棄了?
實則靳明淵是看出來她不願意說,便不再問了他總會知道的。
第二天鳳至去找靳綺南,跟她說陳淮的消息。原以為靳綺南會很激動,誰知她只是垂著腦袋,久久不語。鳳至上前,小心翼翼地扯掉她臉上明顯多餘的黑布,少女蒼白異常的面容漸漸顯露在眼前。靳綺南微微瑟縮了一下,而後略略抬起頭來,顫抖著聲音喚她:「小至哥哥……」
「怎麼了?」鳳至聲音比尋常要柔和許多。這幾天她一直害怕陳淮死了,靳綺南將她當成仇人,是以一直有意躲避。每次無意間回頭看見少女帶著死氣的雙眼,她總會覺得心中不安。
靳綺南忽然一把抱住鳳至的腰,力道大得彷彿用盡了一生力氣。鳳至被她勒得腰肢發疼,顧及她心情。只略略皺了皺眉頭。
「小至哥哥,我捨不得你。」靳綺南哽咽著,悶聲說道。
鳳至輕拍她後背的手悄然頓住,「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找我爹。」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回京城了。
鳳至總覺得有些不對。又找不出是哪裡不對,眉頭皺起就沒鬆開過。她淺淺笑著,道:「等你找到你爹一起回京城的時候,我們就能再見了。」
靳綺南不說話,沉默久久,方放開鳳至,揚起唇角露出歡欣的笑容,卻不再說什麼。
遠處靳明淵在慢悠悠地將粗陋的茶水倒進被子里,又將杯中茶水倒回茶壺,反反覆復不厭其煩。神與坐在他對面,淡漠的目光一直放在鳳至與靳綺南身上。
「陳淮已經死了。」少年聲音冷淡,「被我阿姐殺了至少是她補了那最致命的一劍。」
靳明淵未曾抬頭,只忽而唇角微揚,應道:「是。」
神與又道:「聽說你騙她說那兩父女的心臟生的地方不一樣?」
靳明淵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我說這話的時候只有我和她兩個人,你從哪裡聽說的?」
神與暗自嘀咕道:「明明知道我就在你們房頂上……」嘀咕完了又輕輕一嘆,「那姑娘……郡主若按照你說的方向去追,一輩子也找不到人。」
靳明淵聲線平靜:「她從其他方向去,也找不到人。」頓了頓,「待會兒派些人跟在她後面。我要確保她平安。」
神與撇嘴,「所以那幾個倒霉侍衛是要跟著她跑一輩子么?」見靳明淵忽然抬頭望他,眸中有些許驚異,似乎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神與微微眯起裝著不明神色的眼眸,仰著腦袋,輕聲道:「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早就知道了。她離京的時候將端慧長公主一劍殺了,屍體就放在床上,還留了一張字條,寫著什麼不願讓她獨自一人孤孤單單活到死亡……嘖,姐夫。你說陳淮若是沒死,被她找到的下場是什麼?會不會比端慧長公主更慘?」
靳明淵不說話,只是忽然將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放,而後與神與不約而同往鳳至那邊掠去!
「綺南。」男人聲線辨不出情緒。像溫和勸慰,又像是風雨欲來前的徵兆。
靳綺南身子一僵,用力抽了抽,放在鳳至腰后還未碰到她身體的手被靳明淵拽在手中,任她如何用力都抽不出來,直到神與慢悠悠踱到鳳至身後,抬手將她握得死緊的五指一根一根掰開,將她手中泛著寒光的匕首強行搶過。靳明淵才鬆開了她手。
靳綺南急忙將手收回來,掩在袍子底下微微顫抖。
「綺南。」一直沒有任何動作的鳳至笑意依然溫柔,彷彿並沒有意識到方才氛圍的肅殺。
靳綺南聽見鳳至喚她名字,身子微微瑟縮。眼底因靳明淵彷彿洞察一切的視線而生出的驚恐終於是被一點點壓下去,她抬起頭來,像許多年前分別時那樣,沖鳳至笑了一笑,而後輕聲道:「小至哥哥,我要走了,再不走就追不上我爹爹了。」說罷轉身就跑,袍子隨風揚起,袍角在鳳至伸手的手掌心輕輕拂過。她視線隨著靳綺南身影移動,看見那少女彷彿帶著歡欣一點點跑遠,在遠處翻身上馬,毫不留念地離去,飛揚的衣袍像是展翅欲飛的蝶。
神與手中匕首已經收了起來,沒讓鳳至看見一點影子。
靳明淵將鳳至的左手拉起,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潮濕她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剛才那個少女說想要再擁抱她一次的時候,那雙眼中的陰鬱與詭異的溫柔沒被她忽視掉。只是鳳至不明白,看起來那樣喜愛她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將利器抵在她背上?若不是靳明淵與神與動作快,現在她或許已經死了吧畢竟彼時她心底竟然生出一種詭異莫名的想法,不想主動去躲。
「端慧長公主死了。」靳明淵緊緊握住她的手。只解釋了這麼一句,鳳至困惑須臾,忽而恍然,繼而茫然以前從未想過,會有一個人,因為喜愛她而想讓她去死。那個幼年遭逢苦難的少女,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結束掉疼愛她的母親的生命?
「別擔心。我讓人跟著她,不會讓她出事。若有一天她想回京城,沒有人會攔她。」靳明淵輕聲勸慰,將鳳至心底帶著蔓延的擔憂一點點消解,而後讓她回房。
鳳至現在是真的神思不屬,點點頭乖乖地上樓去了。
靳明淵與神與又回到先前的位置上坐下。神與拿了支筷子放在手中把玩,眯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許久之後,他悠悠地問道:「姐夫,若是有旁的人要對我阿姐不利,你也會像舍掉靳綺南一樣捨棄掉嗎?」
「你想說什麼?」
「上次在四渡山裡我阿姐莫名其妙被人擄走,你知道是誰做的;那老頭明明不知道我阿姐和花之燕換魂的事。卻弄出一個和她曾經的夥伴一模一樣的男子,我不認為這事是我父親提醒那老頭的那個人明顯和想要讓你滯留四渡山的是同一個人;還有前幾天,絡繹明明不知道我阿姐跟風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卻還是篤定地向你彙報說他倆相互勾結,圖謀不軌。當然,人的心都是偏的嘛,她和金聖兒姐妹情深,想要站在金聖兒那邊,我並不想說什麼。只是,若讓我來處理,她算是仇人,自然不能讓她好過。」
神與說閑話似的數完,似乎也沒期待靳明淵能回應他什麼他只是想將這些都說出來,以免靳明淵「忘掉」。
鳳至在房間里獃獃坐了半晌,終於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而後站起身來,想要下樓去尋靳明淵。才一出門,就看見下面有一個穿著樸素布衣,戴著黑色冪籬的女子進了客棧大門。
花之燕?
鳳至認出來人,見花之燕竟直直朝著靳明淵和神與走去,腳步頓了一頓,還是下樓去了。走到靳明淵身邊的時候,恰好看見花之燕從懷中取出一個竹筒來,遞給靳明淵,緩聲道:「這是他托我轉交給您的,他說他要先回京城,就不來見您了。」
靳明淵將竹筒接過,點頭示意知道了,而後伸手將鳳至拉到身邊坐下。
花之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慢慢離去。跨出門檻的時候忽然回頭往樓上看了一眼。鳳至察覺到她身上散發的孤寂無望,猜想著她口中的「他」是誰。
視線漫漫地飄,目光最後凝在花之燕方才回首而望的地方,那裡站著沉默的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