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讓我聽聽你的心跳 (高虐慎入!)
天已經完全黑了,好像冬天永遠不會過去,太陽永遠不會升起。
急急匆匆的醫護人員從我身邊擦過,有送葯的,有去采血的。還有人不停地在解釋『抱歉,現在急救室不夠了,如果情況允許,請去臨近的醫院!』
光我知道的,我們就佔了兩間。
邵丘揚下來的時候,我還抱著梁希哲的衣物。木然站在手術室門前,血腥氣夾著悲哀,我一句話也不想說。
他向我走來,停在咫尺的距離里,我似乎能聽到他全身血液都在燃燒的聲音。
「希哲還沒脫離危險。」我說。
「齊楚也是。」他回答。
「阿珍下落還不明。」
「看好淺淺。」
「恩,胡廳長安排了兩個女警在照顧她。」
心照不宣的對話里,簡單明了地展開我們兩人赤誠的決心。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前所未有地拉近。
而這時,我是要去樓上看看齊楚的,他是要過來跟守在梁希哲這裡的梁兆坤說話的。
所以我們錯身而過,影子斜斜地拉在尚未擦乾血跡的地磚上。
他突然就伸出手臂攔住我的胸膛,這個擁抱真奇怪,像對兄弟一樣。
「七月,跟我並肩作戰吧。」
我說,好。
齊楚還在重症監護室里,程風雨和他的助手都在,胡廳長和齊楚的媽媽也在。
胡蝶紅著雙眼,靠牆頹然地流著淚。我去安慰了幾句。卻不知還能說些什麼有湯有葯的話。
唐律說,大夫的意見並不樂觀。
心臟移植手術十年是個大關,沒有那麼多奇迹,也沒有那麼多紀錄。
他的肝肺功能都在衰竭,全憑一股意志在支撐了。
我在陽台站了一會兒,程風雨突然進來找我。
「我上回給你的東西,你都查過了是么?」
「我……不想再查了。」我說。
自從桃姐口中爆出紅長廊的那一刻起,我才越來越相信,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會好一些。
「當年,性侵陶藝琳的人,是她的父親。因為他父親發現自己的妻子在外與人有染,生下的孩子竟然不是自己的親骨肉。憤恨之下」
「不要說!」我抱住耳朵,痛苦地彎下身子:「程先生我求你不要說了……」
「你們連敵人的過去都不敢去正視,又憑什麼去打敗她們?」
我說我求求你,讓我靜一靜,讓我想一想。我要用什麼樣的心態去承接那樣毀三觀的真相,我要用什麼樣的身份去對抗那個魔鬼一樣的女人。
「你至少。讓我把身上的血洗洗乾淨不行么…….」
「她的動作太快了,你沒有時間去頹廢。」
我說我知道!我知道她恨我的原因,我知道她現在最想弄死的人是我!
我爸爸無情地拋棄了她,卻撿回我這樣一個女兒,盡心儘力地培養疼愛。她這些年所受的苦,恨不能一刀一刀從我的肉里剜出來!
「林夕珍還在她手裡。胡廳長說,在她真正失聯之前,曾提交過一份不是特別清晰的音頻證據。她說她會想辦法從曹賀庭那裡拿到一份原本。那裡面可能會飽含整個3.23大案,一切幕前幕後人物的證據。」
我說我知道,阿珍還生死未卜,我去換行么?
用我去換吧!
這是一場只有我和邵丘揚兩個人才能參加的戰鬥!
我,是陶藝琳恨意與不安的本源。邵丘揚,是她唯一的善念和希望。
而我卻陰差陽錯地奪走了邵丘揚,所以陶藝琳瘋了。
那一刻,我滿腦子裡想的都是我父親杜民修那張淡然無爭的臉。他常常會在靈感斷絕的時候,一個人站在舊鋼琴面前發著呆。說些在我聽來,像死過一次的話。
我真的很痛苦很壓抑,恨不能把他片片散散的靈魂一把把抓到面前聚集成像。
但憤怒沒有資本。心疼又不甘願。
所以我只想問問他爸你怎麼這麼傻?像我一樣,都不懂的怎麼保護自己。
出來賣……都不戴套的么……
我到隔壁的休息室去看淺淺,女孩睡了幾個小時,這會兒到了天黑反而精神了。
兩個女警換班出去吃點宵夜,我陪在不聲不響的女孩身邊,卻不知該跟她說點什麼。
因為她問我,梁叔叔呢?
「梁叔叔他執行任」
「他犧牲了么?」淺淺眨著大眼睛看著我,悲傷隱藏的很好。
我剛剛去了樓下,梁希哲的手術已經結束,現在還在觀察室等待48小時的危險期。
我進去看他的時候,在耳邊輕輕說了謊言。我說你一定要沒事,我會答應跟你結婚的。邵丘揚就留給你哥好了。
剛才路過外面,我看到梁兆坤在陽台一支接一支地吸煙。邵丘揚過去的時候,他隨手就把煙蒂遞了過去。
那個從不溫柔又很有潔癖的死男人,破天荒地接過來,大概是沒忍心拒絕吧!
唉……情債你等著肉償吧。
「杜老師,梁叔叔告訴我說,他是警察,就算犧牲也是很光榮的。就像我爸爸一樣。」淺淺扁著小嘴,眼淚卻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求求你杜老師,如果梁叔叔也也犧牲,你千萬別告訴我好么?
這樣我會以為,他像我媽媽一樣,去做很重要的任務,他一定會在很遠的地方一直看著我的,是不是?」
「淺淺,你說的對,」我抱著女孩的小腦袋,眼淚滴在她柔軟的頭髮上:「他們不會犧牲的,一定不會的。」
淺淺哭著哭著就累了,趴在我身上沉沉地睡著了。女警回來,我囑咐了幾句就把孩子交還給她們。出了休息室,就看到了邵丘揚。
「我以為這孩子早熟的程度,可以承擔……這些事呢。原來還是不行。」
男人靠在走廊牆壁上,重重嘆了口氣。
我漠然抬頭看看他:「那你呢,你已經這麼大了。不是一樣被……被保護的很好么?」
隱瞞是不分年齡的,只要足夠疼愛。
「七月,你什麼時候知道的。」邵丘揚叫住了我。
肩膀凜然一抖,我不敢說話。
「我又不是傻子。前段時間,偷查了齊楚的血。」
決堤的淚意肆虐,我說邵丘揚你是怎麼忍得住的啊?你不難受么?不想哭么?
「他會死么?」
我點點頭,咬住哽泣。
「很好。」他仰起頭,靠在牆壁上閉住雙眼:「等我什麼親人都沒有了,就可以陪那個魔鬼下地獄了。」
「邵丘揚!」攔腰抱住他轉身黯然而去的腰,我咬住他西裝的背襟:「我才是魔鬼的誘餌,她恨的人是我!是我杜七月,是杜民修的女兒!」
「七月,沒有人應該為另一個人的心態和仇恨來買單。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個成年人自己的選擇。
你沒有任何錯,就算有錯,也只是因為你一不小心就好得讓我情不自禁愛上了你。愛到拋棄承諾,愛到無法自拔。
從這一刻起,我要把你帶在身邊。我會迎著她的子彈去。讓她明白,我就是要用對你的愛,打敗對她的恨。
為我們的未來,也為那些無辜的朋友們。」
我就這樣靜靜地抱著他,在這個充滿死亡的威脅和脫險的希望交織起來的冬夜。
我們抱了很久很久,連心跳都快形成共振了。
「七月!丘揚!」聽到何許匆匆過來,我警惕而焦灼。
這種時候,誰願意看到醫生慌慌張張的樣子啊!
「他們怎麼樣了!沒事吧!」
「他們暫時還沒事,我…..」何許擺擺手:「我聽程先生說了阿珍的事。」
我點點頭。回饋彼此大段大段的沉默。
「操,我就知道我看上的女人一定不一般。」何許一拳砸在牆壁上,白求恩像都跟著晃動。
「何許,你知道阿珍是怎麼暴露的么?」我咬住下唇,猶豫了一會兒。
「程先生說,是因為那天的情報。你可還記得出庭日的前兩天,何姐被陶霏霏弄到倉庫里的事么?
我們按照阿珍給的線索,輕而易舉地救了她。當時我們都被這緊張的節奏弄得不知所措了,所以完全沒有多想
那麼輕而易舉的套。根本就是陶藝琳在投石問路。她故意放出的風聲,就是想看看我們能不能找到何姐。找到了,卧底也就浮出水了。」
「這樣啊……」
我說你還不明白么?阿珍為了這個案子,隱姓埋名忍辱負重了整整五年。她有自己的任務,有自己的紀律。她跑出來通風報信的行為,從本質上看就是違規的。
只因為何棠……是你最重要的親人。
「她為了案子,連淺淺都不敢相認。卻為了你鋌而走險。」我說我雖然沒有真的認識過阿珍,但我相信這樣執著而堅強的女人,她做的每一個決定一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有沒有對你動過心。何許,我們只能祈禱今生今世還有機會從她口中聽到。」
何許沉默了好久,目光漸漸拉長到休息室里正倚在女警身邊睡得香甜的女孩身上:「七月,無論阿珍能不能全身而退,淺淺我要定了。」
「何許,我記得剛從西陵島回來的那天,」邵丘揚上前拍了下他的肩:「你因為阿珍的事要跟我絕交來著。我就答應過你,將來一定幫你物色個」
「滾你大爺的,管好你自己吧!」何許打掉他的手。轉過泛紅的眼圈:「過幾天,我姐和白書平要帶著淘淘去K國手術,我想把淺淺也帶著。一方面為了安全,另一方面,同齡的小朋友在一塊也會好一些。」
「淘淘怎麼了?」想起何棠的那個兒子,我心裡一下子揪緊。
「上回不是被割傷了臉么,孩子還這麼小,趕緊聯繫了一間很有水準的整形醫院,說什麼也不能留下疤啊。」
我說你的提議倒是不錯。不過現在淺淺的監護人畢竟是梁希哲,還是得問問他的意見。
「恩,剛才那邊的主治醫生說,梁警官的情況在趨於穩定。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可以樂觀著點。你們兩個也折騰這麼久了,都回去休息吧。」何許說。
我看了一眼邵丘揚,他沒說話。
搖搖頭,我說我們不能走,還有齊楚呢。
何許的表情沉了下來:「齊楚哥……可能……你們要去看看他么?」
「醒了?」我驚道。
「恩,剛醒。」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邵丘揚已經不見了。
我看著何許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更是難受了。
我問他什麼情況,他搖搖頭說:「儀器全都撤了,就呼吸沒拔。我們主任說,他這是心事未了,咽不下氣,再這麼下去也是徒增痛苦。
不如讓家屬商量簽個字,拔了算了。再撐……也撐不了兩天了。」
我捂著嘴。向後跌靠在牆上:「這麼……快?」
「恩,他……大概還有話想對你說吧,你也上去吧。」
我還沒走到重症監護室的時候,就聽到胡蝶撕心裂肺的哭叫聲:「不!我不簽!我不要我兒子死啊!他是我的命,我不要他走!」
我是怎麼強迫自己一定要走過來的呢?這段日子以來,悲歡離合還不夠多麼?
「我要帶他回家,我要帶他出國去治病。他是我救回來的,哪怕把我的心臟拿去換給他!我只要他活著啊!」
「我簽。」醫生手裡的確認書一下子就被邵丘揚奪去了,胡蝶瘋了一樣撲上去,抱著他的手臂又抓又咬。
我受不了了,轉身衝進病房。
那一刻,我想我可以理解邵丘揚的決定這個男人,曾帶著他的目標一路領跑在前方。
他和他一樣,都不願意看到這樣質量下的生命,依然殘存。
「七月……」他醒著,眼神里迷離著淺淺的笑意。我太熟悉他這樣的眼神了在我缺愛的那些悲慘的境遇里,只要這樣一個眼神,就足以讓我願意相信這世上還有愛可以期待:「不是答應我。不告訴他么……
我,走以後,唐律會把我的東西……交給他……」
「齊楚,你用盡心力交瘁著守護的人,難道你真的希望他是個傻瓜么?!」我不敢哭出聲,我怕我聽不清他說的每一個微弱的字。
「以後,萬一小夢醒了,不要告訴她我愛過她。讓她永遠把我當成一個……守不了承諾的表哥。讓她以為,我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會的。」我捂著嘴。不停地點頭。淚水滴答著,打濕他毫無血色的臉頰。
「七月,不要為了我,而無限度地遷就那個混蛋。你和他……對我來說,是同樣重要的。」
「我知道,我會好好的。齊楚,無論我將來在哪裡,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活著。」
「可惜,一直想給你辦一場獨舞……想看你。飛的很高的樣子……」
我說你等我好么,我去換衣服,我給你跳《怨湖》。我給你一個人表演,讓你永遠記得我最美的模樣。
「沒關係,我能想象得出。七月,叫他進來,我還有話囑咐……」
我放下齊楚的手,回身往外的時候,邵丘揚已然進來了。
門外胡蝶已經哭得昏了過去。這會兒唐律將她扶走了。
「你還有軟肋,贏不了陶藝琳。」齊楚說。
「我知道,不管是軟肋還是毒瘤,我都會拔掉。」
那一刻我突然有點欣慰了,原來邵丘揚不止是對我不溫柔,對齊楚也一樣呢。
此時他站定在病床前,曾經盤根錯節的儀器表大部分已經消失不見了。空蕩蕩的陳設,好比給禿鷲準備的絕望。
「你錯了,發狠是沒有辦法贏的。想想陶峰船上的那四百公斤木漿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突破。」
「我會做的,我會……找到真正的盟友,對抗真正的敵人。」
「他們,也是你的家人,總比心懷叵測的外人靠得住……還有,你過來,我還有最後一個心愿。」
我沒聽見,我覺得齊楚是故意不讓我聽的吧。
他讓邵丘揚沉下腰,在他耳邊微微動了動唇。我讀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邵丘揚的臉色明顯有誇張的變化。
「答應我行么?你一直說,希望我這輩子不要事事強過於你,也可以求你一次。行么?」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的。」我看到邵丘揚咬著唇角,輕聲腹語。雪白的齒痕下,似有血滲出……
「那,沒事了……」齊楚慢慢抬起手,輕輕落在呼吸機的按鍵上。
我無法想象一個人在如此坦然地面對生命結束之時,到底會想些什麼。
可是眼前的齊楚。平靜得就像一張不會滲透半點情緒的白紙。
就像睡前要去關燈一樣自然,就像熱了在開空調一樣隨意。
「等下!」邵丘揚突然失控喊道,一把按住了齊楚的手:「等下……等一下……」
「哦,十八歲的生日快樂,我……還欠你沒有說。那天,我連禮物都買好了,後來媽出事……就……丟在路上了。」
「哥,讓我……再聽聽咱媽的心跳。」
我想我這一生,永遠也無法忘記這樣動容的一幕
曾在我身上用盡驕傲的男人,此刻就像一隻迷失了所有親人的小羊。慢慢跪下單膝,將側臉貼在一處單薄的胸膛上。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有沒有眼淚。他的右手自然垂在地板上,手指一秒一跳地敲擊,一直數了十八下。然後用左手,不再猶豫地按下了呼吸器的開關。
屏幕上漸漸拉直的一條線。一端把什麼牽走了,一端把什麼留下了。
***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還沒等換下鞋,邵丘揚就一頭扎進浴室里。跟尿急似的。
三嬸抱著貓,看了看我紅腫的雙眼。欲言又止地啟了下唇。我搖頭,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
三嬸把貓扔一邊去了,捂著嘴就拎著肥碩的大屁股跑上樓。後來她跟我說,她不是害怕在我面前失控難受。她躲到樓上去,是為了讓她的二少爺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我沒有聽到邵丘揚的哭聲,浴室里只有近乎瘋狂的籠頭水聲。
我等了半個多小時,推進去的時候他站在花灑下面,渾身都濕透了。
水滴洗著碎發和五官,什麼都分不清。
「抱歉,我在洗澡……」邵丘揚看了看我,然後又說:「忘了脫衣服了。」
我說哦,下次別忘了,西裝很貴的。
齊楚的葬禮定在三天後的一上午。梁希哲是在前一天晚上蘇醒的,這總算讓我們略略感嘆了一下蒼天不絕望的心境。
何許說下午的飛機,他和他姐會在參加完葬禮后就帶著兩個孩子去K國。梁希哲也同意了。但起初,他甚至比我的驚訝程度還要高
他說他真的沒有想到我的姐妹阿珍,會是整了容后潛伏五年的師姐。
邵丘揚讓我幫他選領帶的時候,我問他:「最後,那天齊楚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
他對著鏡子扣好袖口,然後修飾了一下精短的鬍鬚。
「哦。」他不說,我也不多問。將一條灰色銀白紋的領帶抽給他,我轉身去挑我的黑衣服。
「真沒什麼,他說讓我好好照顧你。」
說實話,我不信。
男人與男人之間最深刻的對話,就是在信任的羅盤下託付自己的苦衷和意願所以齊楚是不會在這種時候對邵丘揚囑咐任何兒女情長,畢竟他就連赴死都霸道得就跟說『我走了。再見』一樣。
可是邵丘揚不說,我從來不習慣逼問。只能自己牛角尖里鑽著些許難受,越憋越鬧心,越憋越反胃
這馬上出門了,我卻回身衝進洗手間里吐了。
「七月!你怎麼了?」邵丘揚過來拍拍我的背,一臉擔心的樣子倒是很難得。
我說沒事,可能這幾天沒正經吃飯,胃病犯了。
「回來帶你去醫院看看吧,胃病也不能總這麼對付。」邵丘揚說著。仰起頭沖樓上喊:「三嬸!你好了沒?」
「馬上!哎呦,這胖的,以前的衣服每一樣能傳了。」三嬸擠著碩大的身體從樓梯間下來。她裹了一件深黑色的大衣,看起來很像哈利波特里的烏姆里奇。
我回過神,不由地又開始犯嘔。
「七月,你?」三嬸驚訝地看著我,我抿著唇搖搖頭。看了一眼已經出門去按電梯的邵丘揚的背影。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低聲告訴三嬸,並囑咐她先別跟邵丘揚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