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篇第411章:佛渡眾生人不渡己
雪山山腳下的村落里,因為眾人浩浩蕩蕩前來,所以再次驚動了村長以及村民。
村長一瞧向來人,認出了其中幾位,「怎麼又是你們?」
余安安焦急道,「村長,我想問您,我們副總……不是……是無憂師姑來過這裡了嗎?」
無憂師姑?
楚映言以及楚冠廷等人卻是詫異,難道是林蔓生?
下一秒,聽見村長誠實道,「那位師姑帶著一位少年上山去了!」
果然,他們沒有來錯!
林蔓生帶著寶少爺來到了這裡!
可是村長卻阻攔了他們,「可你們不能上山!」
岑歡不曾來過這裡,實則也是茫然一片,她困惑問道,「村長,為什麼不能?」
「現在已經是一月了,再過幾天就要年關,雪山早就封了進口,外來人都不準上山去!」村長道出入山的規矩,也道明了緣由,「她是住在山上庵堂里的師姑,當然能夠上山,可是你們不能!」
方以真更是茫然,她追問道,「蔓生小姐怎麼就會是住在山上庵堂里的師姑?」
眾人前來此處之時,來不及詢問詳細,所以未曾到來的他們,都是困惑不已!
此時,程牧磊解釋道,「之前三年,副總就是住在山上的庵堂佛塔里!她有一個法號,叫無憂!因為是住持師太親自取的法名,所以輩分上是師姑……」
眾人方才幡然醒悟,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緣何。
當日林蔓生一走數年,聽聞她的確是被女尼接走。卻不想這一切是真,並非是子虛烏有!
可是三年時間,就在這樣偏僻的雪山裡居住?
這漫長時光的寂寞孤獨,實在太過煎熬……
眾人還在失神之中,王鏡樓先行道,「村長,我們是這位無憂師姑的家人,總能上山去!」
楚映言卻發現王燕回凝眸,那神情分明就是不甚樂觀!
「不能!」村長依舊斬釘截鐵拒絕。
王鏡樓險些就要爭執而起,最後被眾人勸阻,神山之下不容這般喧鬧。
站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尉孝禮,他突然呼喊,「岑歡,跟我走!」
「攔住他們!」誰知,村長又是派了村民攔路。
尉孝禮低聲道,「難道這裡是有去無回的地方?」
「這位先生,我知道你現在走了,是想去做什麼!你要派直升飛機過來上山!」村長立即揭穿尉孝禮的心思,「我們又怎麼能讓你們就這樣離開!」
「……」尉孝禮當真是一怔,因為他的確是想派直升機前來。
可這位村長怎麼會猜中?
難道,先前也有人這樣辦過?
楚映言垂眸沉思,這個人除了王燕回,還能有誰……
「村長……」余安安試圖想要勸說,可村長是鐵了心道,「無憂師姑說了,她上山去找定慧師太!等見過師太,她立刻就會下山!所以,你們幾位就不要上去了,在這裡等著就好!」
眾人登時沒了辦法,尉孝禮卻是冷聲道,「如果他們母子出了什麼事情,誰來負責!」
雪山常年積雪,冬日裡更是白雪皚皚,這種冬雪之日,林蔓生和寶少爺兩人行走山路,誰人能夠放心?
「這不用擔心!」村長打消了他們的顧慮,「師姑從前一直住在山上,她早就熟悉地形,又怎麼會出事?更何況,我也派了一位村嫂陪著一起!絕對不會有事!」
僵持不下之際,村長反覆聲明不會出事。
最終,王燕回發話道,「那我們就在這裡等他們下山!」
「那就請幾位來我家裡做客,先暫時住下……」村長聽到他們不再上山,一反方才的冷言相向,迎上笑容熱情相邀。
眾人便暫時靜候在村落里,等到天色漸黑,陽光也褪去了光芒,再仰望那座雪山,晚霞里泛著純凈雪光。
……
夜幕降臨的時候,蔓生帶著寶少爺即將抵達雪山中的庵堂。
隨行陪伴的村嫂笑著喊,「師姑,快要到了!這個孩子一定是累了,要不我們再歇一歇吧……」
寶少爺雖然從小就強身健體,出入於武道館,可是突然要爬一座雪山,倒也不是易事。幸虧做足了完全準備,所以一路走走停停,倒也像是外出前來散心遊離一般。
起始的時候,寶少爺停歇的次數還有些頻繁,可後來也漸漸習慣了。
「小寶,我們停下來休息一下?」蔓生亦是問道。
寶少爺卻牽著她的手回道,「不了,我不累。」少年又是抬起頭,瞧著前方不遠處的庵堂,已經依稀可見,「媽媽,就是那裡嗎?」
蔓生也望向了那座庵堂,還有那座被隱匿於雪山中的浮生塔,她微笑點了點頭,「就是那裡……」
「那我們繼續走!」寶少爺催促一聲,繼續往庵堂而去。
就在夜色黑透的時候,蔓生一行上山終於來到了庵堂門前。
女尼前來招待,一下有些愣住,「快去告訴師太!是無憂師姑回來了!」
這邊女尼一邊去呼喊師太,一邊也先安排這位村嫂入住禪房住宿一晚。
「師太,你快些,是師姑回來了……」庵堂內,卻有小尼姑牽著師太的手,快了步伐趕來。
來人並非是住持定慧師太,而是定閑師太,「阿彌陀佛,無憂,你回來了。」
「定閑師太。」蔓生雙手合十回聲,又是朝寶少爺道,「小寶,快來拜見師太。」
「師太,您好。」寶少爺亦是雙手合十喊,卻聽見小尼姑笑著道,「阿彌陀佛。小寶施主,你就是師姑的孩子!」
寶少爺懵了下,少年從未見過這樣年紀小的尼姑,而且她又怎麼知道他是誰?
「玉兒,你帶著小寶去用晚膳好嗎?」蔓生微笑喊,小妙玉一應聲,小尼姑純真笑著,牽過寶少爺的手去往膳堂。
寶少爺掙了下,結果小妙玉絲毫不怕生,「小寶施主,我帶你去……」
待兩個孩子走遠后,蔓生這才問,「定閑師太,定慧師太去山上修行了嗎?」
「住持師太沒有去修行,只是她閉關了,明天就會出關……」定閑師太回道。
「原來是這樣……」蔓生也沒有執著於當下,默了下問道,「定閑師太,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我會再回來這裡。」
定閑師太應聲,「阿彌陀佛,你這一顆心,隨了自己,你就會來。」
黑夜裡,蔓生迎著寒風,她輕聲道,「四年前,是他一手安排,是他安排了這一切……」
即便萬千紅塵太可笑,卻還是想要知曉因果究竟有多少。
於是不執著了,不頑固了,只隨自己一回。
所以她來了。
……
入夜之後,雪山山腳下的村落里,村長招待眾人用過晚餐。
因為此次人數眾多,所以村長家也不能夠住下,一行人分散在另外幾位村民家中。
可他們雖說是一起到來,相處起來卻十分僵持,村長也弄不明白其中緣由。
起先是相安無事的,可忽然之間卻爭執而起
眾人聽聞后,便急忙趕到村長家的後院。
結果是王鏡樓和尉孝禮對上了,也不知何故會突然如此,只聽見王鏡樓冷不防道,「就算尉容這次撤回判決重審,就算他過了這一劫,我們王家也不會允許他們在一起!」
「呵!」尉孝禮冷笑一聲,「你們王家不只是不允許他們在一起,更恨不得我們尉家所有人,來給王子衿陪葬!就連宜城林家,你們王家也不打算放過!王家最有本事的就是,在背地裡以為能夠操控別人的人生!」
最先趕到這裡的是楚映言以及楚冠廷,還有岑歡以及高進等人。
「尉孝禮!你想說什麼就挑明了說!別在這裡咬文嚼字!」自從發生了那樣多的事情之後,王鏡樓的性子愈發耿直。
「還需要我挑明?」尉孝禮冷厲道,「你是自己不敢承認!」
王鏡樓也深知他在指哪件事,一下沉了眼眸。
「王家又是怎麼不放過我們林家了!」突然,一道男聲猛地響起,那是林書翰從人群里而出。
尉孝禮瞧了林書翰一眼,他倒是沒了聲音。
「尉孝禮,你給我站住,說個清楚明白!」林書翰發問,「你剛才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尉孝禮迎上他道,「有些事情,你該問王家,不是來問我。」
林書翰心中實在不明,可總覺得不是那樣簡單,他的視線剎那落在王鏡樓身上。
卻不等他再次追問,王鏡樓猛地開口,「不錯!當年林氏會遭遇危及,我們王家也在背地裡想要趁機打壓!所以在當時聯繫了方以真,讓她幫著我們王家做事!可是方以真拒絕了!」
「……」林書翰突然沒了聲音,當年那場危機再次襲上心間,那分明就是尉容指揮了方以真來暗中害他。可為什麼連王家都有參與其中?
那其中種種糾葛,林書翰細細想來卻是心中大駭!
他猛一回神,瞧見王燕回也已前來,不知何時走到了他面前。他已得知一切,也不想再逃避,於是沉聲道,「林書翰,你要恨要怨都在理!是我們王家對不住你!」
林書翰望著王燕回以及王鏡樓兄弟兩人,突然又想到了林蔓生……
雖說父輩之事,起因是因為林父,可他也是真的恨極了王家,厭極了王家,如果不是王父,母親又怎會遭遇後來一切,又怎會讓姐姐這樣痛苦!
而今,林書翰一下得知王家當年的預謀迫害,更得知方以真拒絕了王家,突然空白一片沒了方向。
「小真!」余安安卻瞧見了方以真。她喊了一聲。
林書翰回頭望去,目光幽幽對上方以真,猛然間,他好似明白了背後真正原因……可他來不及開口,方以真已經往後退了一步,突然轉身就跑!
林書翰整個人一凜,卻再也顧不得其他,他狂奔追了過去!
……
當夜北城,楊冷清趕到了近郊洋房。
他是來告知消息,「已經找到林蔓生和小寶了!她帶著孩子去了一座雪山……」
楊冷清更是將林蔓生先前三年居住於雪山庵堂一事簡述,顧敏方才明白過來,卻也是不禁道,「沒想到,她居然會住在佛塔里……」
唐仁修則是揚起了唇角,笑言一句,「果真像他的作風,不爭不搶,清靜的就像是修佛的人。」
然而此刻不爭不搶之人。卻在牢獄之中因為宗泉變故去世,也因為林蔓生以及寶少爺的離去,初次在那位警官袁秋葉面前怒目以對。
只是如今得知了他們母子的去向,顧敏也放心了,「尉容要是知道了,他也能好受一些。」
楊冷清已經告知獄警,讓其轉告一聲,想必尉容知道后也會得到少許安寧。
可儘管得到了短暫的太平,案子卻是一籌莫展。
林蔓生這邊一離開,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
「我倒是發現了一些情況。」唐仁修忽然道。
楊冷清凝眸上前,想要一瞧究竟。
結果接過了顧敏手中遞過來的一張照片,楊冷清拿起一看,那是黑夜裡的照片,正是宗泉案發的大橋上,不知是誰猛然按下快門拍下的照片,而被唐仁修所得。
照片里宗泉的車輛被前方行駛的泛光燈打亮,根本就瞧不清車身,只是依稀可以瞧見宗泉的身影……
「你發現了什麼?」唐仁修接著問道。
楊冷清再定睛一看。突然瞠目不已,因為宗泉的車輛後方,還跟隨了另外一輛車!
燈光太模糊,夜色里車速也太快,可後面這輛車裡的男人,從身形上竟有些相像……
最為詭異的是,這人在黑夜裡還帶著墨鏡!
「像他……」楊冷清不禁道。
車裡的人,分明就有些像尉容!
可絕對不會是尉容,因為他還深陷牢獄,根本就不可能外出!
楊冷清質疑,「這個人是誰?」
難道就是案件之中的嫌疑人!
「這張照片湊巧是在大橋上拍風景的攝影師抓拍下的,就只有這麼一張。」唐仁修緩緩道,「連車牌也看不清,不過我想,就算能看清,大概也查不到信息。」
套用一張車牌,倒並非難事,可為什麼整個嫌疑人要在當時跟蹤宗泉?
那晚宗泉獨自駕車。尾隨於蕭從澤後方,他們兩人單獨飆車的同時,竟還有第三人也在後方……
「這個人是要做什麼?」楊冷清懸心道,「難道他是對宗泉出手?」
唐仁修回聲,「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畢竟現在情況危及,神秘人在背後出沒,簡直毫無章法。
「會不會……」顧敏卻有另一種想法,她大膽假設,「會不會這個人其實不是想對宗泉出手,而是對那位蕭家三少?」
唐仁修朝她一笑,溫聲說道,「阿敏,你說的,也不是完全不會。」
難道說,想要殺死蕭從澤的人,不只是宗泉一個!
「這太荒謬了……」楊冷清不是認為這種可能不存在,可事出必有因,原因又是什麼?
如果這個神秘人當時真打了這個主意,難道他也憎恨厭惡蕭從澤?他也有非殺蕭從澤不可的理由?
還是說,他也要殺了蕭從澤以絕後患!
……
回到庵堂的第一日,蔓生帶著寶少爺一起住在了禪房裡。
因為佛塔的鑰匙,是由定慧師太掌管,所以旁人也不知放在何處。
寶少爺是第一次來庵堂里住,少年感到很是稀奇。入睡之前,寶少爺安安靜靜躺在她身邊,閉著眼睛問道,「媽媽,爺爺和奶奶為什麼會在這裡相遇?」
「為什麼會在這裡……」蔓生輕輕拍著寶少爺的被子,輕聲說道,「媽媽也不知道,大概是奶奶正好來了這裡,爺爺也來了這裡,所以就偶然認識了……」
想來當時,正逢尉父因為大夫人以及尉佐正的意外過世而處於困苦中。他前來這裡,也不過是想要求一個安寧。
可誰知,卻遇到了這一生的羈絆……
寶少爺又是呢喃道,「媽媽,我知道奶奶不是爸爸的親媽媽……」少年說著,接著問道,「爸爸的親媽媽,她長得什麼樣?」
蔓生見過尉母的照片,容家當年的千金小姐容詠慈,當真也是絕代佳人,「她長得特別好看……」
「所以,爺爺才會喜歡上奶奶的嗎?」少年單純問道。
蔓生想了想道,「是,也不是。」
誰人不愛美麗容顏,可誰又只會因為那驚鴻一瞥,所以就會戀上一生?
「好像很複雜,比奧數題還要複雜……」寶少爺哪裡懂得這些情情愛愛,少年不再追問。
就在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寶少爺問道,「媽媽為什麼從前會住在這裡……」
她的手,一下一下輕輕落在被子上,少年沒有等到答案,就因為疲倦而沉沉睡了過去。
睡前一刻,少年朦朧間呢喃道,「媽媽,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
等到次日醒來,膳堂里用過早膳,蔓生前往佛堂誦經。
寶少爺則獨自在院子里看書,突然有人走近,那是小妙玉端著一盤糕點送來,「阿彌陀佛,小寶施主,這是給你的糕點。」
寶少爺一向都是養尊處優慣了,他不接過,只是說道,「謝謝。」
小妙玉卻將糕點遞給他,「小寶施主,你為什麼不拿?」
「……」寶少爺抬頭看向她,這才意識到要伸手接過。
「小寶施主。你快嘗一個,好不好吃……」小妙玉十分熱情相邀,寶少爺愈發沉默。
結果,被一個小尼姑遞過來糕點,硬生生塞到少年的手中。
在那張小女孩萬般期盼的矚目之下,寶少爺拿起糕點,還是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好不好?」緊接著小尼姑不斷詢問。
好難吃……
寶少爺是個誠實的少年,所以他就要回答,「好……」
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小妙玉興高采烈喊道,「真的好吃嗎?是我做的!師姑走了以後,我就讓師姐們教我!一會兒我可以拿給師太和師姑嘗嘗了!」
所以他成了試驗的小白鼠?
寶少爺想要阻止她,可偏偏也無法阻止,更不想和她繼續交談,乾脆低頭繼續看書。
然而小妙玉並沒有離開,只是盯著他一直瞧一直瞧。
寶少爺任是平日里在學校受女生矚目,可也不喜歡被人這樣盯著瞧,他開口問道。「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阿彌陀佛,小寶施主,你長得真好看!」誰想,小妙玉語出驚人。
「……」寶少爺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直接的女孩子,而且對方還是個小尼姑。
他默了下道,「你不是出家的小尼姑嗎?你怎麼能好色!」
妙玉可聽不懂色不色,她純真的笑臉道,「師太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寶施主是長得好看,出家人不當誑語!」
這下子,寶少爺徹底沒了聲音,「……」
……
就在當日午後,定慧師太出關了。
定閑師太前去迎接她出關,蔓生亦是前往。
當山門一打開的時候,定慧師太瞧見她出現在一眾女尼之中,就彷彿是明白了她的來意。
定慧師太散退了女弟子,朝著她道,「無憂。你還是來了。」
蔓生上前,雙手合十回聲,「是,師太,請師太為我指點迷津。」
「你跟我來。」定慧師太沒有再隱瞞的意思,她喚了一聲。
蔓生邁開步伐,便跟著定慧師太而去。
兩人一前一後行走,她們走出庵堂,從雪中小徑再行走,來到了那座浮生塔。
冬日裡浮生塔前,桃花樹被白雪掩埋,可是梅花卻綻放得極好。
紅蕊白梅,是那樣的美。
定慧師太走向浮生塔,她拿出銅鑰匙開了鎖。去鎖而入,蔓生亦是跟隨。
塔內一切如舊,兩人從第一層直上,來到了這最高的第七層。
古塔青石磚,塔頂供奉著一尊慈祥菩薩。
師太走上前去。點燃了蠟燭供奉。
蔓生放下了隨身挎著的布包,她沉默走到蒲團前方,屈膝跪地虔誠閉目磕頭。
待她磕頭抬起,定慧師太站在一旁,轉動著佛珠緩緩道,「無憂,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請告訴我,當年他來找師太,都對師太說了什麼。」蔓生用平靜的女聲問道。
定慧師太輕輕頜首,她將過往悉數道出,「那年尉容施主來找我,他請求我收容一位女施主住在這座浮生塔。他說這裡冬天有梅樹,梅花會開花,春天有桃樹,桃花也會開花,是最好不過的地方……」
「他請我護這位女施主五年安寧,千叮嚀萬囑了許多事情。都是一些日常衣食瑣事,他說女施主身體不好,一向畏寒,所以請冬天的時候,一定多準備木柴炭火。等到夏天的時候,也不要給她送冰過的蔬果,她吃下去會鬧不舒服,還有……」
還有許許多多叮嚀囑咐之事,那樣繁瑣,繁瑣到了事無巨細,就連吃茶的用具,又喝了幾盞,一天下來需要多少茶葉,他都一一交待。
他將一切都計算妥貼,深怕有不足,所以備足了份量。又怕備了太多,時間一長就會不再新鮮。所以就又請求師太,讓庵堂里的女弟子們多多關照。
「他又說……」定慧師太轉著佛珠道。「這位女施主住到這裡后,請不要多問她為什麼傷心,為什麼難過。請給她一些時間,再慢慢開導她,她性子溫柔,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女孩兒,總有一天她會願意開口……」
「他請求我,讓小妙玉去陪伴這位女施主。因為女施主有一個孩子,她離開了她的孩子,一定會很寂寞,一定會很想念。小妙玉可愛純善,有她陪著這位女施主,她就能多些快樂,住在這裡的日子也不會那樣孤獨……」
「最後的時候,他說……」定慧師太沉嘆道,「女施主從來都喜靜,如果她向我提出想要出家剃度的請求,請我一定不要答應她。因為她的家人還在等著她回去。她的親朋好友,他們都在等著他回去……」
「還有,還有她的孩子,也在等著她回去……」師太的聲音幽幽傳來,蔓生已不知不覺紅了眼眶,「她答應過他們,她一定會回去……」
「當年他下山離開前,向我許諾,最多五年,五年之後,就會有人來接她,接她回家去……」
只聽到這最後一句,眼前卻已模糊一片,眼淚「轟」一下簌簌落下!
根本就不是她開口許諾,是他非要她留下書信,還要告訴他們,有朝一日她一定會回來……
淚水根本就不聽使喚,再也無法止住。她不想為了這個負心人哭泣,她真的不想……
可是,可是……
她早已淚流滿面。
……
古塔之上菩薩跟前,正是燭火焚香。
蔓生竟是那樣慌忙那樣彷徨,淚水落了滿手,是一片溫潤,隨即立刻變得濕涼……
發現自己再也止不住那份傷心,她的淚水也愈發兇猛。
「他憑什麼安排這一切,他憑什麼……」蔓生開始嘶啞哭喊,她想要問一問菩薩,哪有這樣一個人,竟能這樣殘忍安排這一切。
可是菩薩不應,菩薩不答……
誰也回答不了她,這個世上誰也回答不了她……
定慧師太瞧見她哭得這樣傷心,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之後,就悄悄下樓去,離開了這座古塔。
這一刻,即便菩薩開口,卻也好似解救不了這份傷心痛苦……
蔓生跌坐在蒲團上,也不知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她想要起來,想要去找小寶,她該堅強,她該離開這裡,她不該一直在這裡哭……
可是當她起身,去拿起手邊的布包,卻因為一下沒了力氣,布包墜落在地,裡面的文件一下掉落,卻是翻開了頁面。
文書上起始第一行字「尉容先生遺囑公函」再次映入眼底!
從孤兒院取出至今,她始終不曾打開瞧過,她不願意去看,也不想去看,可是偏偏,文書就在面前,翻頁的第一頁,那一行字再次刺痛眼底,逼得她去看,讓她不看也不行,因為她的目光已經落下!
隨即,定格於公函第一行我在此立下遺囑,將本人名下所有財產全都留給林蔓生女士所有!
淚水啪嗒掉落,落在了文書上,似韻開了紙張。
蔓生一下顫了聲,像是發狠一般,她終於將遺囑拿起來瞧。
那些明細列表,卻是屬於他名下所有的房產地契,具體到哪一座城市,哪一處地皮,多少平方佔地,就連其中傢具總匯也一一列得清楚。更有他國內國外所有開戶銀行,賬戶之下擁有的巨額資金。
那些數字全都映入眼前,又一一掠過,因為太多,因為根本就無法細數,因為詳細到深怕她被人奪走一分一毫,所以他才會這樣固執列明。
蔓生不斷翻頁,翻頁到了後面,她又看見其中一條,那是名下股份轉授。
一份是尉氏保利集團名下持有股份!
而另一份卻是王氏財閥集團名下股份!
尉氏的股份,的確是屬於他,可是王氏的股份,他又怎會擁有?
蔓生並不知道,也無法再去探究這些股份究竟從何而來,唯有條款里寫明:王氏家族二老爺王之洲名下,百分之四股份,轉授於林蔓生名下。
卻又突然,蔓生想到了那十個月的鞭刑,想到了他為什麼要去受懲罰。更想到了當年離開的時候,他為什麼一意孤行偏偏要讓她去出席王父認作義女的宴會……
因為只有自家族人,才能接受家族股份!
只有擁有了股份,她再也不會受任何一方的威脅利用,因為她是可以坐上董事會的持股者……
「這算什麼……這究竟算什麼……」蔓生捧著這份遺囑。她的聲音都支離破碎,耳畔卻衝擊而來宗泉的話語。
蔓生小姐,其實容少當年沒有想要將您囚一輩子,他一直盼著您能回來……您能安好,寶少爺就能安好……
容少半生孤獨,無論如何,還請您原諒他!
蔓生不斷落淚,她卻是切齒喊著,「我不能原諒,小泉,我不能原諒,我真的不能!」
然而當她再翻過頁面,那最後一頁里,獨獨留有三行字。
第一行:我死後,眼角膜留給我的兒子尉司棠。
第二行:以上所有財產,若林蔓生女士不願接受,就請將一切使用權力,交付給她法定名義上的先生。
第三行:百年之後。林蔓生女士去世,請將所有財產授於她的孩子。親生,非親生都有權繼承。
「哈」蔓生笑了,「哈哈」
她該慶祝,她該歡呼,她該那樣快樂,因為這個人真是用盡心思算盡一切,這一輩子她不接受,他都要留給她的孩子,不管是親生還是非親生,不管是不是他的孩子,他都不在乎,只要是她的孩子,只要是她的,只要是她的就可以……
「呵呵……」蔓生不斷笑著,卻也不斷在哭。
原本壓抑的無聲哭泣,在這一刻突然成了嚎啕痛哭。
這一刻,她想起了所有人。想起了邵璇和楊冷清,想起了曾若水和沈寒,想起了去世的宗泉和獨留宜城的曾樓南,想起了林書翰和方以真,也想起了余安安和任翔,她更想起了王燕回,想起了王家眾人,想起了楚冠廷和楚映言,想起了尉家尉佐正以及尉孝禮兩兄弟,想起了溫家那些年,想起了兒時顧席原的相伴。
想到錦悅那時,高進和程牧磊隨側,想到余安安天真單純。
想到了曾經以為可以擁有的家庭幸福。
想到了太多太多人,多到竟無法一一細數,他們全都不斷閃現,她不斷的哭,她哭幸福太短暫,她哭一生太多愁。她哭人間真情總是留不住,她哭總以為一切可以過去,卻才發現根本就過不去……
她哭的那樣傷心,哭到眼睛紅腫,瞧不清文書上的白紙黑字了。
她像是要將這麼多年來,所有的傷心,全都宣洩哭泣。
可是卻也無法,無法將那份傷心止住……
「師姑……師姑在塔頂……」那是妙玉的聲音傳來,卻被塔下一層的定慧師太攔住了。
一道少年身影走了上來,寶少爺上到浮生塔頂,少年瞧見她哭得這樣傷心,急忙奔到她面前,「媽媽……」
「小寶……」蔓生恍惚間抬起頭,她看不見寶少爺的臉龐,她急忙去擦眼淚。
「媽媽……你不要哭……」少年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知道去擁抱她,「媽媽……爸爸不回來了,你還有我……」
「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媽媽……」少年說著。卻連自己都紅了眼睛,「我陪著媽媽去找爸爸……媽媽不要哭……」
蔓生本來就在痛哭,聽到這一句后,她緊緊擁抱住孩子,她不禁喊著,「媽媽不哭了,媽媽不哭了……」
可是話音剛落,卻又哭得愈發傷心愈發崩潰!
如果可以,不再希望一生年少,不再希望面對愛情渴望直至終老……
她只想祈求,眾人都在,眾人都安好還在……
蔓生擁抱著寶少爺,淚水裡她彷彿看見了他的身影。
還有你……
還有你!
尉容,我不要房契地契,不要銀行存款,不要家族股份,不要原諒,不要未來,甚至不要一生相隨……
我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
我依然還記掛你。
就像是廟堂之上,青燈古佛,不願渡己。
不願渡己。
……
庵堂里佛音迴繞而起,似傳頌於整座雪山。純凈白雪之下,像是能渡化蒼天大地,渡化眾生。
山腳下村落里,孟少平突然而至,他朝眾人來報,「北城警署收到簽髮狀了!」
那是最高法院終於下達簽髮狀。
五天之後執行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