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0章:計成
早穿皮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這說的是雁門關外。但是在這河套的東套平原,雖然沒那麼誇張,因著多年征戰,人煙稀少之故,卻也差相彷彿了。
或許許多人一提起大草原,就想到的是一望無際的景象,實則不然。草原上也是有高山峽谷、密林谷地的,無非就是相對來說,佔據的比例很小而已。
而入此時的行軍駐紮,在這種氣候下,自然也會找一些避風避寒的地方,這就給了徐光祚的行動提供了莫大的助力。否則真箇讓他一個人在空曠的原野上玩什麼偷襲勾引的把戲,那就完全是個笑話了。
風聲穿過林梢嗚咽凄厲,於是那微不可聞的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音,便完美的掩飾與風中。
血色的花朵綻放,噴濺的血如同霧一般猛地竄出了脖頸上的大動脈。高大健壯的哨兵捂著喉嚨,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之色,另一隻手不甘的向前抓了抓,卻終是徒勞的倒了下去。
回身敏捷的托住了將要倒下的屍身,將之輕輕放到地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做完這一切,徐光祚才長長鬆了口氣兒,胸膛急劇的起伏著。
這一連串的動作看似乾淨利落,卻是相當耗費體力、精力,若沒有真正的專門訓練,是絕對做不到的。
用布巾將屍首的脖子纏住,這是盡量掩飾血液的氣味。他還需要幾匹馬,不然的話,一旦動上手后,對方很快就能發覺他只是一個人,那所有計劃就白費了。但是如果有了馬,他就可以製造出是一隊人來襲的假象,那樣才能讓賊人不敢輕視,必將派出盡量多的斥候來追擊。
也唯有如此,才能將賊人的注意力轉移到那邊,才能讓他得以越過賊人,先一步進入城中,發出警示。
從小耳濡目染的教育起到了作用,就在離著哨位不遠的溪流處,兩個馬匪低聲說著什麼,一邊趕著四五匹馬飲水,不時的發出陣陣低笑聲。
微微閉上眼感覺了一下,又睜開眼左右打量一番,徐光祚這才再次伏下身子,快速的往上風口處竄去。待到離著那兩人大約二十步開外停下,深吸口氣平復了下呼吸,這才從箭囊中抽出三支箭,慢慢的張開大弓,將箭矢搭上。
連珠箭,這是定國公的一項家傳本事。大明現存五大國公中,論弓術,定國公若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徐光祚打小就刻苦訓練這一絕技,寒暑不誤,至今已算的小成。他此刻唯有一擊的機會,一人對上兩人,又是隔著一定的距離,這項絕技便是唯一的依仗了。
大弓漸漸張開,他的手愈發穩健,不見半點晃動。呼吸似也進入一種玄妙的節奏,視野中漸漸其他景象全都隱去,唯有兩個目標駐留,漸次清晰。
嗖——
某一刻,箭矢離弦而出,快若閃電。二十步外的兩個目標似有所察,臉上露出驚愕之色,才待回頭,喉嚨間便猛地竄起一蓬血花,隨即整個人被帶著飛了起來,噗通落入溪水邊上,微一痙攣便沒了動靜。
馬兒發出一陣驚嘶聲,不安的小跑幾步離開,卻在下一刻被忽然竄出的黑影挽住韁繩,低聲輕撫之下,漸漸安靜下來。
徐光祚面色有些泛白,眼神中精光迸射,警惕的巡梭著四周。方才的動靜不可避免,他很擔心會引來賊人的注意。
不過這一刻幸運之神似乎也在眷顧他,恰好又一陣大風刮過,帶起一陣的嗚嗚之音,將所有動靜都遮蓋了下去。
徐光祚勉力壓下狂跳的心臟,過去將兩具屍體搭在馬上,隨後原路返回,將之前的那具屍體也搭到馬背上,這才小心的牽著往外退去。
他必須拉開一定的距離,這樣才能有足夠的時間放出煙幕。
一步步謹慎而行,直到約有百步外,才在一處小崗上停下。這裡是最合適的地方了,再遠了的話,以他的弓術根本不可能起到作用。所謂的百步穿楊只是傳說,他眼下的水平可遠遠達不到那個境界。
以現在這個距離,別說傳楊了,就算射人都只能算作勉強。十箭中能中兩三箭,便已是托天之幸了。
好在他也並不是追求真的能射死目標,他要的僅僅只是襲擾,能成功的引動馬匪,便是勝利。
重新將三具屍體在馬上扶正,用繩索綁好。這樣從後面看起來,便如同伏在馬背上似的,再加上天色的緣故,相信一時半會中,即便是再老到的馬賊也看不出破綻來。
至於另一匹馬,則悄悄帶去相反的方向藏好,他最終將潛回這裡離開,要是沒有馬匹代步,單靠兩條腿,他可沒那個本事跑過四條腿。
一切準備就緒,再次將大弓摘下,微微調整了下呼吸,這才張弓搭箭,將目標套入視野之中。只是當他目光所及之處,不由的猛然臉色一變,瞬間額頭上便見了汗。
原本的目標處,那個女子已經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來往奔竄的身影,隱隱的還有唿哨之聲隨風傳來。
被發現了!
徐光祚不由懊惱的一拳捶在地上。之前有些貪心了,連殺三人還帶走了四匹馬,動靜實在大了些。若是平常還好,但在這個對方即將發起攻擊的時刻,能讓他拖延到現在才被發現,真的已經算是天大的運道了。
也罷,既如此,便再加一把火吧。反正也是要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而已,發不發現的其實並不重要。
打定主意,不再猶豫,大弓微微調整下角度,隨即在一處人群較為密集的地方定住。主要目標找不到,便盡量加大殺傷吧。
再次搭上三支箭,卻將又兩支箭夾在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間。五銖連發,這才是他此時火力全開的極限。當然,也僅只是能一連射出五支箭,至於準頭嘛,那就呵呵了,鬼才知道能不能射中呢。
嗖,嗖嗖——
五支箭矢破空而去,一閃而逝,隨即便聽到百步外的馬賊聚集處響起一聲痛叫。再然後,便是接連的咒罵聲響起,遙遙似是有人往這邊指點了起來。
好吧,五支箭,只有一支射中了。但顯然,還是那種只傷到沒射死的結果。
徐光祚臉上沒有表情,心中卻是慚慚的。好在這裡沒有別人,倒也不怕丟人。
已經成功的吸引到了對方的注意,他不敢再怠慢。回身照著旁邊準備好的馬臀上一劍揮出,幾乎是同時刺傷了三匹馬。
三匹馬唏律律痛嘶一聲,頓時揚起四蹄,發瘋般奔了出去。夜色中,離著老遠看不清楚,只能隱約可見三騎從崗上奔下的影子。
馬賊這邊顯然也看到了,在一片紛亂中,很快便分出數十騎竄出,直往三騎離去的方向追去。
徐光祚眼神一黯,暗叫果然。他雖然連番布置,但終歸只有一人,能做到調動出來數十騎已算是邀天之倖了,再想更進一步,便只能寄希望之前在那邊的布置了。
希望那邊的假造聲勢,能讓這幫賊人引起驚疑。只要讓他們心中生出驚疑,就能多拖一段時間。要知道現在可是夜晚,黑咕隆咚的,冷不丁發現身後有疑似為數不少的兵馬出現,怎麼也能讓賊人頭領有所顧忌吧。
這樣的顧忌一生,想必他也不敢冒冒失失的派人去查探。也就可以稍稍再拖延個一時半刻的。但徐光祚知道,即使達到這個目的,也不過就僅只是一時半刻罷了。
哪怕那賊子頭領再愚蠢,在看到那邊隱隱的塵頭揚起半天,卻不見任何兵馬出現,也會明白過來。更何況,從之前的觀察來看,這幫賊子的首領,絕對不是什麼庸才,相反,那絕對是個精明至極的人物。
真不知道,這個女匪首,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徐光祚心底不由的有了些好奇,但這種好奇也只是一閃而過,隨即便被他拋諸腦後。這個時候,可不是他在這兒思考的時候。好容易製造出了混亂,引開了對方的注意力,他必須立刻離開,不然就來不及了。不見對方已經又派出一隊騎兵,已經往這邊奔過來了嗎。
盡量伏低身子,極快的小步往預設地點退去,一邊將退走的痕迹儘可能的消除。
他早已選好了退路,小崗左下十餘步外就是一片密林,只要鑽進林子里,騎兵便沒了速度的優勢。又有天色的遮掩,他有九成的把握功成身退,順利撤離。
百餘步的距離,在戰馬的賓士下,不過幾個呼吸的事兒。當他將將身子隱入林中,那邊崗上已然忽的冒出數個高大的影子,正是當先追來的騎兵。
他大口喘著氣,下意識的捂了捂胸口,將狂跳的心臟平復了下。這才再次深深的看了那邊越來越多的身影一眼,隨即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拚命的往直前安置的馬匹處跑去。
近了,越來越近了!他急遽的喘息著,大口大口的吐著氣,一連串的超強度行動,使得他此刻的狀態很不好,幾乎已經到了力竭的邊緣。但是好在,之前的目的都基本達到了。前面,再轉過一個土丘,便是他藏好的馬匹的地方。只要上了馬,便可趁機衝過賊人的阻隔,向新城發出警示。
終於,在十幾個呼吸后,他眼前視野中看到了那匹正無聊打著響鼻甩著尾巴的戰馬,他臉上不由露出喜色。
然而,這喜色才不過剛剛展露,猛然間眼角餘光處瞄到側方某處,那喜色便瞬即被驚恐代替,轟的一下冷汗就下來了。
那裡,一個窈窕的身影端坐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正在數十個騎士的護持下,緩緩從林中轉出。眼見臻首微抬之際,兩道冷月般的星眸,就這麼直直的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