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我若不堅強,誰替我勇敢
「槿兒,你想去哪裡吃飯?」陸承皓開口問她。
她眯著眼睛看他,「陸先生你約我出來吃飯,該不會是沒有想好去哪裡吧?」一向精明的她做任何的事情都不含糊,唯獨在吃飯的這方面,她有困難選擇症的,有時候她會突然間想到想去哪裡吃飯,就算是要開上兩個小時的車她也會去,但是有時候也會像現在這樣,突然問她想去哪裡吃飯,她會毫無頭緒。
對她了解甚深的陸承皓當然也知道她這個迷糊的小習慣。
「如果你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那我帶你去吧。老王家的石鍋魚怎麼樣?」
聽他一說,安槿便樂了,「對啊,我怎麼能把老王家的石鍋魚給忘記了呢?不用想了,就去他家,承皓你太了解我了。」
石鍋魚是湘菜中的一道名菜,製作方法獨特,用一塊大的花崗岩石鑿成有雙耳的石鍋,將魚放在石鍋內煎,然後再上以辣椒為主的各式佐料如和配菜,味道滑嫩爽口,回味無窮。這一說都把安槿的食慾癮都勾出來了,肚子咕咕叫得厲害,這才想起自己中午的時候只吃了一碗小米粥。
「承皓,我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記憶中老王家的店是一個帆津布搭起來的大排檔。而他們現在來的是一家裝修規模還不錯的餐廳。
「沒有錯,這個地方市政府下令改造過了,以前的大排擋全都拆了建樓房。你看看現在哪裡還有以前那些小攤。」陸承皓解釋道。
安槿細細打量著,的確是以前那個地方,只是時間過去了五年,這裡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罷了,倒是應了那句物是人非。
他們進入餐廳找了一個靠的位置坐下,挑了一條約四斤重的新鮮魚。
「只要微辣。」他們異口同聲。
「兩位真是心有靈犀,都想到一塊去了。」服務員看他們的樣子像是情侶,又這樣異口同聲,便忍不住打趣道。
兩人相視一笑,安槿是典型的南方人吃不得辣,每次來這裡都是一邊吃一邊拿紙巾猛擦鼻涕,但是又很喜歡吃這石鍋魚,所以每次來都得給師傅強調只要微辣。
陸承皓每次都笑她是個自虐狂,她總是說遇上喜歡的東西自虐一下也無妨,自己覺得值得便行。
「今天的拍攝順利嗎?」陸承皓一邊幫她用熱水洗著杯碗,一邊悠悠開口問。
「還行吧,已經順利拍攝完成第一期了。」
他本來是想問她與那個人見面之後怎麼樣的,但是話到嘴邊他怎麼也問不出口,現在見她不願意多談,他也不再去問了,於是順著話題問:「這次的拍攝分幾期?」
「我把它簡化成兩期,第一期在室內,第二室在室外,我定在了鬱金香海岸,後天早上開拍。」安槿把大致計劃跟他說,「都下班了,我們就別說那些煩心的工作事了,承皓說說你吧。」
當年她離開了以後,他們之間並沒有怎麼聯繫,電話郵件都少,更別談見面。她這次回來了以後,她與他都是各種的忙,忙到沒有找個時間好好坐下來聊聊。看著眼前這個相識了二十年的男人,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留下歲月沉澱下來的成熟穩重,她突然間想知道她不在的這五年裡,他過得怎麼樣。
「說我?我的故事沒有什麼好說的,四個字就可以概括了,枯燥簡單。」的確沒有什麼好說的,這幾年來,他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到底工作是為了生活,還是生活為了工作,他都分不清了。
「用了短短几年的時間換來今天的成就,承皓,這四個字未免也太敷衍我了吧。」安槿嬌嗔了他一眼,不依不饒。
這幾年他過得如何的如履薄冰、刀光劍影,就算他不說,她都可以想像得到。如今,在她面前他提不提一下他的那些艱辛與隱忍,只是枯燥簡單四個字簡單帶過。
這個男人,與從前沒有什麼變化。自尊心過於強大,驕傲到不可一世,再痛再苦也不肯與人訴一訴,一個人背負著強撐著。
她的嬌嗔如同一個小女孩撒嬌一般,卻有著說不出的風情流轉,陸承皓看著這樣的她,強硬的心似乎也被融化了般,他也想和她訴說他這些年發生的種種,他的艱辛與隱忍,還有他對她日益強烈的思念。但是悶騷如他,這些話無論如何也是開不了口。
「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這不是枯燥簡單又是什麼呢。」他眼角含笑,似乎這些年過得很是簡單幸福。
再怎麼艱難再怎麼不容易都已經過去了,她不必要去承擔他那些帶著痛苦記憶的過往,她只需要看到他現在的好就行了。
安槿皺了皺眉頭,一副我不滿意你的說法的表情。
服務員很快就把魚端上來了,把火調到最大檔,沒一會鍋里便翻滾了,滋滋響冒著誘人的香氣。他把火調到最小拿過她的碗幫她添了些魚片和配菜,拿起筷子把她討厭的香菜從鍋里一根一根挑到碗外,免得她不小心夾錯。
做完了這些才往自己的碗里添吃的。
安槿怔怔看著他,想起了幾年前,無數次和他一起出來吃石鍋魚的情景。每一次都如現在一般,接過她的碗筷用熱水洗乾淨,怕她餓著菜一上來就馬上為她添上,他記得她最愛吃配菜是酸菜與白蘿蔔,他知道她最討厭就是吃香菜,所以又小心地把香菜都挑到碗外,做完了這些才開始為他自己添上一碗。
在國外的這幾年,再也沒有人為她這般做過。
她眼睛一熱,眼淚便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很快便發現了她的異樣,把紙巾遞給她,急急地問:「槿兒,你怎麼了?」
她吸了吸紅紅的鼻子,莞爾一笑,「湘菜中的微辣對來我說也算是勁辣了。」擦了擦有些似乎止不住的眼淚,「你看,把我辣得夠嗆的。」
陸承皓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嘴邊扯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帶著寵溺,「你呀,每次都吃得猛掉眼淚,嚷嚷著下次不會再來了,但每一次路過他家,你都毫不猶豫地往裡面走,怎麼拉也拉不住。」
她紅著眼,抽了抽鼻子,又哭又笑地說:「你不也經常說我也自虐狂嗎?我想我是真有這方面的傾向的。」
陸承皓不語,一副你本來就有自虐傾向的表情。
他為她倒上一杯茶,去去嘴裡的辣味,「你呢?孤身一人在異鄉闖蕩,估計也沒少捱苦吧。」
她失聲笑了笑,「我呀,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不過,如果你不嫌我哆嗦,也是可以說說的。」
當年她走了以後,如願進了法國的那所服裝設計名校,在異國他鄉,無論是熙攘涌動的鬧市,還是川流不息的街頭,她都不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孤獨到讓她覺得這個世界就剩下她自己一個人。
她每天都一邊上課一邊四處兼職著,日子過得雖辛苦但也充實。說到底老天還是算眷顧她的,到法國了半年之後,她竟然幸運地被正信集團選中,正信集團一直是世界服裝行業的領航者,世界各地頂尖設計師風雲會聚,擠破頭顱想進入正信集團的人多不勝數,所以雖然只是個職位低下的助理,說白一點就是個跑腿打雜的,饒是她是再淡薄如水的一個人,心裡也不免高興得失眠。
她知道正信集團的老闆於正信是中國人沒有錯,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於正信居然也是海市的人。那是一個年過半百、嚴肅中又帶著詼諧幽默的中年成功男人,在一次無意中發現她也是海市人,或者是異國他鄉遇故人倍感親吧,他對她多了幾分特別的關照,這一來二去的接觸,他們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對她而言,他亦師亦友。
後來有一次他得知她竟然是無父無母之人,更是多了幾分憐惜,他只有一個兒子,一直想求個女兒而不得,問她願不願意做他的女兒,一了他平生的夙願。
在所有的人看來,這是天掉下來的好事,可遇更是不可求,但是她只覺得是一種不可企及的高攀,她更是明白站得越高便摔得更狼狽這個道理,她想都不想便拒絕了。
她曾不止一次羨慕別人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有一個可以任由她撒嬌任性的父親,但是慢慢長大后才發現,父親兩個字對她來說不過一個陌生的代名詞。
她想一個人可以什麼都不擁有,但是不可以接受擁有了以後以一種自己不能接受的方式失去。
但是那個肆淫商海,幾經浮沉的中年男人姑且不說閱人無數,能獨掌世界五百強的企業又是何等的精明通透,不用想都知道她拒絕的原因。
他說我求女半生未遂願,我曾那麼渴望有一個女兒,她漂亮、聰明、可愛,愛對我撒嬌任性,高興的時候或有求於我的時候會摟我著脖子甜甜地親昵地說爸爸,讓我恨不得把全世界好的東西都交到她的手裡;在生氣的時候,她會闕著小嘴恨恨地說你這個老頭別煩我。我寵她若珠寶,那些想要追她的臭小子都得乖乖地討好我,過了我這一關才算數。他說你於我來說不過是一個孩子,一個想讓我呵寵溺愛的孩子,無關風花雪月,無關功名利祿,無關利益權勢。
那一刻她淚流滿面,覺得上天終是把虧欠她多年的那個叫父親的男人還給了她。
她打小就是一個自尊心極強,個性極驕傲的人,她不願別人以為她是得了特別的關照才換來成績,她更不願辜負他對她的寄託與厚望,她像拼了命不斷努力再努力地往上爬,一刻都不敢鬆懈與怠慢。
這一路上她披荊斬棘,闖五關斬六將,遍體鱗傷地在時裝設計界嶄新露角,名響國際。
待他們吃完飯已是晚上的十一點,陸承晧把安槿送回家。她開門下車的那一刻,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不放,「這些年,你在國外感到孤獨無助的時候有沒有曾想過回來?」
她沒有轉過身來,背向著他,雙眸里是他看一見的落寞,「每當我撞得頭破血流、無力前進的時候,我不止一次想要回來,但是無奈地發現這裡沒有人會給我那樣堅強的一個懷抱。」
「我若不堅強,誰替我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