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貴妃篇三
壁如鏡流產了。
她懷孕不過四個月,在今日用過中膳后,突然感覺下腹一陣劇痛,鮮血就順著裙襦流了下來。
她猛地尖叫了一聲,整個人極痛難忍地伏在了地上。
守在門外的那個宮女說,那一聲尖叫就像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那樣竭斯底里和絕望,然後陡然死寂了下去。
等她們急忙開門進來時,就看見蓉貴妃倒在地上,已經昏過去了。
我看著跪滿了一地的太監宮女,面表情:「那麼皇上,蓉姐姐不幸失了皇子,不叫太醫,反而叫臣妾來。不知寓意何事?」
鳳離將一包藥粉扔在我面前,濺起的粉末打在我臉上。
他掩蓋不住渾身的怒氣:「沈醞溪,你給朕說說,這是什麼!」
白色帶金的粉末,和麝香很像的味道。
包裹在層層畫了特殊花紋的紙里。
凌亂地散落在地上。
我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什麼。
驚鴻特製的——
毒藥。
我有些茫然,上前一步想要拉住鳳離的袖子:「皇上,這個不是臣妾的。」
鳳離不發一言,和所有人一樣冷冷地盯著我。
就在要夠到他袖子的前一秒,內室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哭聲,竭斯底里地顫慄著:「放開我!我要去找我的兒子!放開我——」
鳳離猛地轉過身,飛快地焦急地往裡面走去。
他的袖子擦過我的指尖,有些生硬的疼痛。
幾乎只差了一尺不到。
我們卻失之交臂。
內室的門被他用力開,從我站著的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那麼心疼地將臉色蒼白的壁如鏡摟在懷裡。
神情帶著我不熟悉的痛楚和心疼。
他像是感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頭來用帶著血絲的眼睛看著我。
那個人……是誰?
他那麼溫柔的抱著別人。
他看我的眼神那麼陌生。
那個人,是誰?
他不是我的六爺。
仙居殿里不知道何時又來了好多人。
太后,寧皇貴妃,靜貴妃。
宮女和太監們進進出出,時不時能聽見太醫顫抖的求饒聲和鳳離震怒的聲音。
壁如鏡就像一個布偶,除了哭什麼都不知道。
一邊叫著自己的兒子,一邊在鳳離懷裡瑟瑟發抖。
我這樣遠遠地看著。
不知道為何,竟感覺自己比她更疼。
寧皇貴妃在邊上站了一會兒,路過我身邊的時候神情複雜,欲言又止。
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只留下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我知道她在嘆息什麼。
她不是在可憐壁如鏡。
她是在可憐我。
可憐我這個殺害壁如鏡肚子里龍種的兇手。
我從來沒有見過鳳離這麼有耐心,就連當初我們最相愛的時候。
他也沒有用那樣疼痛憐惜的目光看過我。
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著壁如鏡,恨不得自己代她疼,恨不得將這天下捧到她面前來。
我就站在原地,一直保持剛開始的動作。
他卻再也沒有再看我一眼。
一絲一絲微涼的風從縫裡透進來,從我的衣領里鑽進去。
整片胸膛都是冷的。
冷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壁如鏡混沌的目光終於落到了門外的我身上,她像是看見了什麼洪水猛獸,突然尖利著嗓子竭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沈醞溪!你為什麼這麼毒!你有什麼沖著我來救行了!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害我的孩子!你把他還給我!我再也不跟你搶皇上的寵愛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求求你,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是辜的啊!我求你了!求求你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瘋狂起來的女人就是可怕,鳳離雙手幾乎都要制不住她。
她那樣痛徹心扉的聲音,像刀一樣刮在身上。
一聲一聲。
鳳離根本捨不得用力制止她,奈之下只能出手將她打昏。
她軟綿綿地倒在鳳離懷裡,臉上還掛著淚珠,順著之前的淚痕流了下來。
鳳離為她溫柔地蓋好被子,心疼地拂開她鬢間沾上淚水的發。
我還是保持原樣一動不動。
等到他終於注意到我,轉過身來,眼裡的光是那麼冰冷。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
我和他,也許真的回不到從前了。
眼前的這個人,是剛痛失愛子的當今皇上。
不是我的六爺。
他失望而痛恨地看著我:「沈醞溪,從開始你在她枕下布巫蠱之術,朕已經原諒過你一次了。如今你居然還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驚鴻特製的毒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置於死地。要不是有湖盈盈留下來的醫書,要不是上面剛好記載了這種葯,恐怕現在如鏡連屍骨都存了!」
他死死握緊的拳暴露了他現在有多震怒:「你果然聰明,不愧是驚鴻的頭號殺手!朕沒想到,你歹毒到連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
他的憤怒漸漸化為冷笑:「來人啊!」
一群侍衛沖了進來。
「將宜妃帶回青霜殿,沒有朕的允許,不許她出青霜殿半步!」
「是,皇上。」
幾個侍衛走到我面前:「宜妃娘娘,請。」
阮太后雖然臉上有些猶豫,但她終究也沒有再開口為我說一個字。
靜貴妃的眼神冰冷,有一些隔岸觀火的漠然。
還有一絲微不可見的同情。
我依舊不肯動,望著鳳離一字一頓道:「你不信我?」
他似乎沒有想到一直沉默的我會說這句話,眼裡一剎那間閃過什麼很深的東西。
但很快他便冷笑道:「你讓朕如何信你。」
心就像被什麼狠狠揪了起來。
我望著他,突然覺得好疼。
他連問都沒有問我,就輕易定了我的罪。
原來他是如此不信任我。
耳邊突然響起他開始說的那句:「沈醞溪,從開始你在她枕下布巫蠱之術,朕已經原諒過你一次了。如今你居然還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來。」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信過我。
忘情懸崖,血剎霧宮。
奪嫡之戰。
我的母親,我的四哥。
這一切的一切。
好像已經變成了很多年前發生的事。
到頭來,我居然連他一絲半點的信任都得不到。
我突然發覺自己有多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