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遊篇一
一直等到來接的馬車入了宮門,那兩位錦袍翩然的男子依舊隻字未語。
我裝模作樣地撐在車邊,一會兒指指這個,一會兒瞧瞧那個,口中驚嘆:「姐姐,這就是長安的皇城么。果然與東方殿大相庭徑,黑磚白瓦,紅牆凜冽。姐姐!你看,那是什麼啊?」
東方藤蘿好心情地陪我演戲:「那是石獅,中原人認為此可辟邪消災。」
「獅子可以消災?」我裝作不解:「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那那個呢?」我又指了指另一邊:「房頂上雕的那是什麼啊?不像蛇啊。」
「是龍。」這次是公孫熔接過的話,似乎話裡有話:「象徵著我朝天子,當今聖上。說起來,不知三公主是否曾與皇上有過一面之緣,幾年前皇上和一位故人也曾去過東方族。」
「哦?」我睜著眼睛:「那我當然不知道了,我是這兩年才得以從密室中出來的。以前因為舊疾,我一直都呆在密室里,除了姐姐和大祭司以外,我是法見任何人的。」
東方藤蘿不著痕迹朝我投來一個讚賞的目光。
還好開始記下了東方藤綺原來的生活,不然跟這些狐狸們明刀暗劍地交戰,太容易露出馬腳了。
公孫熔看起來絕對屬於鳳離心腹的那種人,悠悠一笑,半倚在馬車上:「說起來,臣府上住了一位貴客,心繫之人倒和三公主有三分相似。」
「公孫大人府上,與我相似?誰啊?」
「一個失憶之人罷了。」公孫熔的目光不緩不急落在我臉上:「這世上他的至親之人都已離去,留下他一人,看起來倒有幾分凄涼。」
三皇子。
我趴在台上接著打量外面的事物,漫不經心道:「聽這等鬧心事做什麼,別人的事與我何干?哎,姐姐姐姐,那是哪兒!」
公孫熔一愣,顯然始料未及。
東方藤蘿淡淡瞥了他一眼,答道:「那就是金鑾殿。」
「金鑾殿?」我看起來有些緊張:「也就是說,馬上就要見到中原的皇帝了對嗎?他凶嗎?長得好看嗎?進去是先行禮還是先跪啊?一定得跪嗎?」
我滔滔不絕地扔出一大堆問題,東方藤蘿打了打我的額頭,寵溺道:「來的時候大祭司不都教你了嗎?都聽到哪兒去啦。」
我吐吐舌頭,乖乖陪著笑。
公孫熔和系狨交換一個眼神,我下了車,往前跑了兩步:「哇!中原的皇城可真是寬廣。」
東方藤蘿上前兩步摸摸我的頭:「你呀,待會可別忘了規矩,不然下次本族就再也不帶你出來了。」
我頷首,耳邊突然聽見系狨飛快地幾乎微不可聞地對公孫熔道:「不是她。」
若不是我之前練過武功,恐怕也難以聽見。
公孫熔雖將信將疑,嘆口氣也小聲回道:「等會她進去,不知要引起多大波瀾呢。皇上他……」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我順勢轉過頭去:「兩位大人,你們在後頭嘀咕什麼呢?」
公孫熔顯然未料到我會如此直接,立刻堆了笑:「事,還請三公主不要見怪。這邊就是金鑾正殿了,東方族長,三公主,請。」
這次我跟在他身後,難得安靜了下來。
兩年了,從第一次入宮時,到如今我又一次踏入這一片土地,踏進這深宮裡。
只是和兩年前不同,這一次,我不再沈醞溪。
我是來報仇的。
他們,已經傷害不到我什麼了。
金鑾殿外幾個資歷老的太監看見我都不由一怔,彷彿看見鬼一樣。
我在心底冷笑,好歹是已經魂歸九天的宜妃,這一張臉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不知會得到什麼反應。
我撫上眉間那一抹菱狀印記,是臨行前東方澈用大祭司之力為我刻上的。
這道印記,是東方族的證明。
也分明昭示著我不是沈醞溪。
鳳離啊鳳離,讓我來看看,沒我的日子,你過的究竟可好。
踏入金鑾殿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喊報的小太監聲音明顯抖了抖,尖著嗓子道:「東方氏族族長與東方族三公主到。」
東方藤蘿不著痕迹瞥了我一眼,道:「快把銀冠的珠簾放下,這樣成何體統!」
我點頭,搖曳的珠簾擋住我大半張臉。
她這才邁步走了進去。
我緊隨其後,看見高堂之上坐著的男子越來越近。
他好像比我離開時瘦了,眸中的戾氣也收了幾分。
我冷笑,鳳離啊,你是想就這樣抱著佳人兒孫,祥和地度過後半生,做你的盛世明君么。
今日我不是來找你討債的。
我要你身後護著的那個毒婦。
除了他以外,後宮的那幾個妃子當然也在。
寧皇貴妃、蓉貴妃、靜貴妃,還有我死那天才冊封的賢妃,公孫熔的妹妹。
我的目光停在蓉妃身上時冷了幾分,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待我們走近了,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自然都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明白,好歹也是幾年的朝夕相處,只是戴了個銀冠珠簾就認不出我了,那可還真是讓人傷心。
我聽見鳳離聲音都是抖的,卻夾雜著不可反抗的威嚴道:「把你的珠簾撩起來。」
東方藤蘿搶先一步道:「皇上,這是南疆見貴客的大禮,怕衝撞了皇上。故令其遮面,請皇上諒解。」
「妨,朕說摘了就摘!」
我看見東方藤蘿回頭來給我使了一個眼色,再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知道今天打諢是過不去了。
眼眸一轉,輕輕撥開剛放下不就的珠簾。
就在那一刻,我聽見大殿內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抬眼望去,只有鳳離是冷的,面表情的。但是細看之下眼裡居然有火光在跳動,他慢慢站了起來,不可置信的樣子,緩緩道:「醞溪!」
我剛想答點什麼,就聽見殿內左上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循聲望去,看見壁如鏡瞪大雙眼狠狠地看著我,顫抖地指著我道:「沈醞溪!你怎麼老是陰魂不散!!你!!你——」
「蓉貴妃娘娘。」東方藤蘿不樂意了,沉著臉望過去:「請注意您說話的分寸。這是東方氏族第三公主,我妹妹從小就沒有踏出過東方王宮。不管皇上或者各位娘娘們將她認作了誰,恐怕
都會讓你們失望了。這是東方藤綺,她臉上的印記是祭司請法而來,整個南疆都知道。」
不愧是東方藤蘿啊,三言兩語就把我的身世給肯定了下來。還拿出整個南疆來相壓,嘖嘖,難怪能鎮得住東方王宮裡面那群老骨頭。
鳳離跌坐回皇位上,口中喃喃道:「是啊,她是死在我們所有人面前的。又怎麼可能會是呢,是我痴想了。」
我捏緊手中的裙擺,巫服的麻布割得手生疼。東方藤蘿突然退後一步,用只有我們兩個可以聽見的聲音道了一句:「不得心軟。」我回瞪她一眼,道:「怎麼可能?!」
不過就是此刻面上的裝腔作勢,哪會讓我輕易忘了他往日的薄情。
而且我此番來的目的,與他關。
我不會再讓這個人,輕易地擾亂我的內心了。
鳳離很快在御花園設了宴,邀請了一些朝中要臣和二品以上的正妃級來參加。
東方藤蘿是上客,坐在鳳離左下方,我則坐在東方藤蘿身邊,大口大口塞著點心,對四周密密麻麻投來的視線置之罔顧。
鳳離舉了酒:「當年還得感謝東方族長解救皇城曼珠沙華之難,這杯酒朕敬你。」
「豈敢豈敢。」東方藤蘿回酒,皮笑肉不笑:「這多虧了皇上肯不顧自身安危,願為天下百姓親入我南疆地獄取得曼珠沙華之解,本族倒也沒幫上什麼忙。」
鳳離的目光別有深意落在我身上:「那東方族長就不覺得這位三公主長得與當時隨朕一同去南疆的一個人很像嗎?」
「當然覺得。」東方藤蘿見招拆招;「不就是沈醞溪姑娘嗎,早前聽說她病逝,本族也扼腕了一陣。記得皇上當時和沈姑娘離去之時,本族還因為藤綺的病發而法相送,那個時候本族就
說過那位沈姑娘與藤綺長得十分相像。」
沈醞溪這個名字一出,在座像錯覺一樣突然安靜了幾秒。
我依舊大口大口吃著點心,塞得滿嘴都是鼓的,聽見「藤綺」這兩個字而疑惑道:「我怎麼了?什麼沈姑娘,誰和我長得很像?」
那一刻,我分明感覺到鳳離的目光遲疑了。
帶了些失望,矛盾和複雜。
而遲疑了。
我假裝看不見,將目光投到右斜方的一個中年男人身上。
壁丞相。
唇邊的冷笑很快消失在埋頭喝酒的動作里。
我的遊戲,很快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