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側身閃避著撲面而來的寒風,胡斐然狠狠地朝著地上吐了口唾沫:「這鬼天氣……閉著嘴沙子都能朝著嘴裡鑽進去!」
毫不在意地伸手抹去了滿臉沾染的塵土,站在胡斐然身邊的關雲慢條斯理地哼道:「訓練場上土,每天四兩五。白天吃不夠,晚上接茬補!這順口溜當年可是你最先從老兵那兒學來的,怎麼——現在當了連長了,倒是把這訓練場上的路數給忘了?」
勉強吐掉了鑽進口中的沙土,胡斐然嗤笑著看向了關云:「這路數都刻在骨頭裡面了,只要還在當兵,這路數就忘不了!不過……老關,大風加沙塵天氣,你手底下這些新兵打出來的成績,可當真是沒法看吶?第一排面十個人上去,就四個上靶的,其他全都吃了鴨蛋!」
很是篤定地微笑著,關雲朝著剛剛從射擊陣位上列隊退了下來的新兵們努了努嘴:「第二排面上去的不就好多了么?現在的新兵,比咱們那時候的心眼都多。這書一念得多,腦子自然就活泛。眨眼的功夫,全都知道大致估算著風向風速打了。這不是——全都上靶了。尤其是那個莫璽,打得還是不錯的嘛!
贊同地點了點頭,胡斐然順手從口袋裡摸出了個小巧的筆記本,用一直樣式很有些老舊的鋼筆在筆記本上隨手划拉了幾個鬼畫符般的數字:「這樣的天侯條件下,五發子彈還能打四十三環,很不錯了!還有個能打三十八環的也不錯……」
「嘿嘿嘿……有點吃相行不行?真打算把這一屆的新兵尖子一勺燴了啊?可別說我沒提醒你,其他連的連長也都在盯著這些新兵吶!有個差不多就行了……」
「好兵誰不想要?誰還會嫌自己手底下好兵多呀?知道你惦記我那兩瓶五糧液好久了,只要這回你讓我多挑走幾個兵尖子,那酒就是你的!」
幾乎就在胡斐然與關雲小聲嘀咕著的同時,郭國也已經趴在了射擊陣位上,拉動著槍栓推彈上膛,屏住呼吸瞄準了百米開外的半身靶。
在沂蒙山區長大,從小就在深山老林中跟著長輩砍柴採藥,更兼得家中長輩有意無意地將一些軍中路數潛移默化地交給了郭國,郭國打小就要比同齡的孩子具有更強的體能,身體協調性也強於常人。尤其是因為家中長輩多有從軍的經歷,退役后也大都成為了基幹民兵,郭國自然也就有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便利條件,對槍械和射擊技術並不陌生。
緩慢地預壓著扳機,同時也微微地將准心由上至下的垂直移動著,當郭國胸口憋著的那股氣趨於一個相對平穩的瞬間時,扳機也剛好壓到了擊發的位置上!
看也不看靶位下方驟然升起報靶的旗幟,郭國猛地吐出了憋在胸口的一股濁氣,使勁眨巴了幾下眼睛之後,再有重新深吸了一口氣,重複起了方才射擊的一組動作……
緊盯著郭國那很有些奇怪的射擊動作,站在隊列中董驃騎身側的一名新兵很是奇怪地皺起了眉頭,咕噥著低聲朝董驃騎說道:「驃騎,你看郭國那打法,怎麼跟咱們平時訓練的路數根本就不一樣?打一槍抬一下腦袋,那架勢也不像是在看報靶的旗號,這到底是在幹嘛呀?」
很是猶豫了一會兒功夫,董驃騎方才沉吟著開口應道:「郭國應該是根據自身條件,選了個最合適他自己的打法?」
「最合適的打法?驃騎,最合適的不該是新訓教官教咱們的打法么?」
「新訓教官教咱們的是最正確的射擊方式,可每個人的自身條件都不一樣,要找到個最合適自己的打法,才能打得准!」
「最正確和最合適…….驃騎,你這雲山霧罩的一說…….我還是沒懂?」
「看過奧運會的短跑比賽沒?」
「看過啊?!短跑跟射擊有什麼關係?」
「有個短跑名將,跑步的姿勢看起來像是坐著在挪動著腿跑步,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也不符合最科學的跑步姿勢要求。可他就是用這種跑步的姿勢,拿了很多次的冠軍!所以說……最正確的射擊方式,並不一定是最合適你個人的射擊方式。把話說白了,就是當年鄧公講過的那句話——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貓!」
「那郭國用的這種射擊方式有啥竅門在裡頭?」
似乎是看穿了身邊那名新兵心頭的想法,董驃騎細不可查地搖了搖頭:「那法子就只適合他用,你就別想了!」
「為什麼?」
「郭國的體能比咱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要好,身體協調能力也強。再加上他的肺活量……泅渡訓練的時候,你也是親眼看見的,他一個猛子紮下去,好半天才露頭換氣。所以他能把一口氣憋足了,等到呼吸相對靜止的那個節點再擊發,以此來保證射擊時槍口的穩定性!換了一般人,過早的憋氣,只會讓槍口抖動得更厲害,百害而無一利!」
微微嘆了口氣,站在董驃騎身邊的那名新兵無奈地翻了翻白眼:「得了……你們都是怪胎,我等凡人,就不跟你們這些個天頂星來的人相比了,還是老老實實按照教官教的打就好!嗯……該咱們了!」
看了一眼也打出了四十三環的郭國,董驃騎大步走到了射擊陣位前,依照著口令推彈上膛,幾乎是在射擊口令下達的瞬間,便接連不斷地打出了五發子彈……
頗帶著幾分誇耀的神色,關雲看著安靜地趴在射擊陣位上、等待其他新兵射擊完畢的董驃騎晃動著肩膀撞了撞正埋頭在小本子上做著記錄的胡斐然:「怎麼樣?就這天侯狀態下還能打五十環的槍法,跟老兵比起來都能算是個角色了吧?」
不置可否地哼哼了幾聲,胡斐然看也不看滿臉得意神色的關雲,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老關,子彈上頭你是打了埋伏的吧?」
微微一個愣怔,關雲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是有幾個彈匣的富餘。哪年的新兵射擊考核的時候,你們這幫子當連長、指導員的不過來先掌眼、挑兵?按照咱們突擊英雄團的規矩,新兵射擊考核結束之後,你們這些個連長不都得露一手,給這些新兵蛋子瞧瞧么?」
「今年……改改章程?」
「你又想要幹嘛?」
把手中的小本子一合,胡斐然抬手指向了已經快要完成考核的新兵:「郭國、莫璽、董驃騎,還有第二排面第五個、第三排面第二、第四個,第四排面第一個…….這二十個新兵,拉出來再打一次!」
「啥意思?」
「郭國、莫璽、董驃騎,這仨拉出來再打一次,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可其他的幾個新兵……為啥?」
「老關,你不會是越活越回去了吧?就這幾個新兵射擊的路數,你真沒看出來?」
「……胡大官人,還請您老指教?」
「就我挑出來的這幾個兵,雖說看著也就是打了個三十幾環的成績,有兩個還只打了二十幾環,可每個都是一槍比一槍打得好!知道用腦子玩槍,還能在短時間內進行自我調節的兵,肯定就差不了!」
眨巴了幾下眼睛,關雲的臉上驀地浮現出了一絲壞笑:「改章程倒也不是不行,可你胡大官人好歹也得露一手吧?」
「此話怎講?」
抬手一指不遠處站著的那些尉官,關雲臉上的壞笑痕迹愈發的濃厚:「你們不都是想挑兵尖子么?一個個的提前過來掌眼,私底下有跟我說好話、套交情的,有跟我拍桌子、瞪眼睛的,鬧得我是顧得了腦袋顧不了腚,豬八戒照鏡子——裡外都不是人!這回呀……我也聰明一次,叫你們自己掐去!」
只是略微一個愣怔,胡斐然頓時反應過來,伸手指向了滿臉掛著壞笑的關云:「好你個老關,你這餿主意真是…….精得粘上毛就是個猴兒啊你?!」
「你就說成不成吧?」
自信滿滿地點了點頭,胡斐然不等關雲再開口說話,已經搶先朝著不遠處扎堆聚攏在一起的尉官吆喝起來:「各位兄弟,老關這兒琢磨出來個主意,跟咱們金天來的目的密切相關。諸位要不要過來聽聽?」
耳聽著胡斐然那刻意提高了聲音的吆喝聲,那些扎堆聚攏在一塊兒的尉官頓時大步朝著胡斐然與關雲走了過來。走在了最前面的三連連長更是粗門大嗓地吆喝著應道:「老關、老胡,你們倆倒是又琢磨出什麼花樣來了?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們又打算跟以往一樣,私底下把兵尖…….」
話說半截,三連連長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站成了整齊方陣隊列的新兵,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
迎著那些聚攏到了自己身邊的尉官,關雲很有些得意的低聲笑道:「諸位軍中好漢,你們今天扎堆來我新兵連,琢磨的也不過就是想挑好兵,最好是能把這一期新兵連里的兵尖子全都划拉到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里。這個我老關自然理解,可這兵尖子一共也就這麼些,給了誰誰都高興,得不著的那就得朝著我老關撒氣!所以呢……諸位好漢,你們要真想把兵尖子划拉到自己連隊里,那就各憑本事,自個兒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