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連三天，整個新兵連里的氣氛都顯得格外的放鬆。
各樣的考核都已經結束，雖然還不知道自己會被分配到哪個老連隊，可突擊英雄團里所有老連隊的主官，也都已經見過了一回，捎帶著還見識到了老連隊主官在訓練場上露出來的硬功夫、真本事，心裡自然而然就篤定了起來——自己現在學會的那些軍事技能，只要再好好磨練一段時間，未必就不能有那些老連隊主官的三分火候？
都是五尺高的漢子，肯玩命、捨得下力氣，哪兒還不能打拚出個名頭、前程來？哪兒還不能叫人高看一眼？
或許也是因為新兵即將下連的緣故，訓練的強度也降低了不少，除了常規的訓練依舊進行之外，各種課目間小操已經全部取消。平日里總是喜歡板著一張臉的新訓教官們，也在驟然間變得和藹了許多。操課間隙，與新兵們的說笑也多了起來。
雖說訓練強度略有下降，可新兵連里的伙食標準倒是不降反升。往常總是精打細算、掐著人頭分量做飯、炒菜的炊事班班長，這些天卻是敞開了口子操辦起了每天三頓飯。見著新兵端著飯盆過來打飯了，那打菜的大勺總是可著勁兒的翻動著，將燒得油亮通紅的紅燒肉扣進新兵的飯盆。
心頭篤定、訓練強度也算不得太大，更兼得伙食水準又比平日里提高了一個檔次，新兵們的精神狀態自然也輕鬆了下來。在完成了一整天的訓練之後，在飯堂外唱完了飯前一支歌的新兵們排著整齊的隊伍走進了飯堂，以班為單位地圍坐在了飯桌旁，兩眼放光地盯住了飯桌上幾盆散發著誘人香味的菜肴。
耳聽著值班的新訓教官下達了開飯的命令，迫不及待端起了飯碗的一名新兵閃電般地伸出了筷子，從菜盆里夾起了一塊油汪汪的紅燒肉：「又有紅燒肉吃啊！這日子……在我們家都趕上過年了！」
大口扒拉著米飯，坐在飯桌上的另一名新兵用力地點了點頭：「就是！這要是在家裡，也就只能過年過節，還有逢集的時候，能吃上一回紅燒肉呢！可看看咱們現在——一星期就能吃上四五回！」
很有些奇怪地看著那兩名對紅燒肉情有獨鐘的新兵，端著飯碗慢慢划拉著米飯的莫璽很有些奇怪地接應上了話茬：「我說你們二位爺，這話說起來怎麼聽著這麼彆扭的？現如今中國的地面上，能吃上紅燒肉已經不稀奇了吧？我可也沒聽說你們倆是從國家級貧困地區來的呀？」
勉強朝著莫璽露出了個笑模樣，那搶先夾起了一塊紅燒肉的新兵忙裡偷閒一般地開口應道：「我們家鄉又不窮！都不說旁人，就我們倆家裡都有果園，一年下來能賺不少錢呢！就是因為山區道路情況不好，買副食品就比較難！冰箱里塞滿了肉也吃不了多久，所以才會……」
耳聽著那新兵很有些辭不達意的話語，莫璽倒是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卻又轉頭看向了坐在自己身邊的郭國：「郭國，你們家應該也不缺紅燒肉吧？」
用力咽下了塞了滿嘴的紅燒肉，郭國用力地點了點頭：「不缺呀！我們家鄉老早就修了三級公路，家家戶戶的也都有小四輪，進出山區都很方便，買個東西也都……郭國，你這話啥意思？」
臉上掛著幾分神秘的笑容，莫璽三兩下扒拉完了大半碗米飯，輕輕地將飯碗擱在了自己面前：「沒啥意思！我就是覺著吧……吃飯就只能吃個七分飽，對養生有好處！」
瞪圓了眼睛，郭國很是納悶地停下了伸向菜盆子的筷子：「養生？只聽說過到部隊來鍛煉的，可從來沒聽說過到部隊來養生的？莫璽，說話別只說一半啊？你到底啥意思？」
略一躊躇，莫璽伸手替自己又添了半碗菜湯，端著碗慢慢地啜飲起來：「從前北京還叫北平的時候，有那麼三個小夥子，去一家鋪面裡頭應聘當夥計。可到了地方之後，掌柜的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這三個小夥子就這麼一直等到了吃午飯的時辰，才聽那鋪面里的大夥計說，掌柜的一時半會兒回來不了，還一人給了一碗餃子，叫他們先吃了那餃子墊墊肚子。」
「就北京還叫北平的那年月，誰家能頓頓都吃上飯，都得算是過得不錯的人家了。能吃上餃子的日子口兒，怎麼算那也得是過年。這三個小夥子端著自己眼面前這碗餃子，眨眼工夫就吃了一乾淨！可都沒等那三個吃完了餃子的小夥子擱下碗筷，掌柜的從裡屋出來了，就問了一句話——你們都知道自己吃了幾個餃子么？」
「這話一問出來，那三個小夥子裡頭就站起來一人，不但是把自己吃了多少個餃子說了個明白，還把旁邊那倆小夥子吃了多少個餃子，也說了個一清二楚！你們說……這小夥子能不能被那掌柜的給雇了？」
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郭國應聲答道：「這肯定能啊！凡事自己心裡有數，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話說了一半，郭國一雙眼睛已經看向了關雲和那些新訓教官們扎堆坐著的飯桌：「關連長和那些新訓教官都沒怎麼吃飯……那紅燒肉都沒人碰…….」
很有些得意地低笑著，莫璽一口喝乾了飯碗里剩下的那點菜湯：「等著瞧吧！說不定這頓飯吃完，接下來的就是一場好戲了！」
看著同桌的新兵都忙不迭地擱下了手中的飯碗，郭國低聲朝著莫璽叫道：「那咱們趕緊提醒下大傢伙，也免得他們……」
朝著旁邊一張飯桌方向努了努嘴，莫璽的眼神里明顯地多了幾分探究的神色：「咱們新兵連里的聰明人不少！用不著你說，有人也早看出來不對勁了……」
扭頭看著旁邊飯桌上擱下了飯碗、一臉鎮定模樣的董驃騎，再看看董驃騎身邊幾個同樣擱下的飯碗的新兵，郭國都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飯堂外已經傳來了急促而又尖利的緊急集合哨聲！
眼看著閃電般站起了身子朝飯堂外衝去的關雲，郭國也猛地從飯桌旁跳了起來：「這都還沒等吃完飯，真就有緊急集合等著咱們啊！」
顯然是對這次緊急集合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在新兵們飛快地衝出了飯堂、列隊完畢之後，早已經全副武裝的關雲立刻站到了隊列前方，下達了出發的命令。而在新兵連的營地外，幾輛軍區醫院的救護車也早已經發動了引擎，緊緊地跟隨在了新兵隊伍的後方。
也許是因為緊張，又或許是因為短時間內吃了太多食物的緣故，才跑出去了不到五公里的路程，新兵的隊列中便有人開始瘋狂地嘔吐起來。有幾個被嘔吐物嗆了氣管的新兵，更是被擔任保障任務的新訓教官們在第一時間裡從鬆散的隊列中拖拽出來，交給了緊隨在新兵隊列后的醫療救護人員。
撒開了腿狂奔著，郭國抬眼看著在隊列最前方領跑的關雲，微微喘息著看向了跑在自己身邊的莫璽：「老莫，幸虧有你提醒，要不然……估摸著我也要跑吐了？！」
慢慢地調整著呼吸的節奏，莫璽卻是看也不看郭國，只是抬起胳膊朝郭國擺了擺手：「咱們只是現在沒跑吐了而已！等著瞧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訝然長大了嘴巴，郭國禁不住低聲驚叫起來：「還能有什麼花樣等著我們？」
「你就光聽見緊急集合的哨聲了，你聽見關連長說了要跑多遠沒有？！」
「……沒聽見啊？關連長就下了個跑步走的命令，其他的可什麼都沒說啊？」
「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要是知道一共要跑多久或是多遠，咱們還能分段調節著體力來應對。可像是這種根本就不知道啥時候會停的跑法……咱們還是求老天保佑吧！」
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郭國那一臉緊張的表情，反倒是驟然鬆懈下來：「我還當能是個啥花樣？鬧了半天，就是個沒完沒了的跑啊？！反正咱們體力都還算不錯，火車朝前一條道——只管跑就是了，旁的甭琢磨！」
扭頭看著郭國臉上那副滿不在乎的輕鬆模樣，莫璽微微地嘆了口氣：「單細胞生物的優勢，有時候還是挺讓人羨慕的啊！」
「啥玩意？老莫，你說啥玩意？」
「沒啥，跑吧！」
儘力伸展著雙腿，邁開了大步在新兵隊列前領跑的關雲根本就不回頭看上一眼。即使是背後接二連三地傳來了劇烈嘔吐的聲音，還有那些擔任保障任務的新訓教官們吼叫著將跑不動了的新兵拽出隊列時的動靜，關雲也像是充耳不聞一般，只顧著順著大路朝前狂奔而去。
曾幾何時，自己也像是身後的那些新兵一般，很是帶著幾分懵懂地穿上了一身新軍裝，一腳踏進了軍營之中。經過了無數的打砸熬煉，經過了無數的艱難痛苦，自己總算是成為了一名曾經夢寐以求的職業軍人。
而在此刻，就在自己的身後，又會有多少新兵，在許多年之後，產生和自己同樣的想法呢？
還真是有些期待啊……
翻手按了按腰后隱隱酸痛的舊傷位置，再看看前方似乎永無止盡的道路，關雲的臉上，驀地浮現出了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