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站在巨大的訓練場旁，唐大頭與幾個尉官看著有一個驀地栽倒在地的戰士，微微地點了點頭：「四十八小時不眠不休，還能有二十幾個人撐得住，這次帶過來的兵，算是不錯的了！」

看著幾個穿著白大褂的軍醫將栽倒在地的戰士抬出了訓練場，站在唐大頭身邊的尉官贊同地應道：「這些兵的身體素質的確不錯，精神狀態也都還過去的。衛生隊那邊剛給了我們統計數據，百分之九十的兵都是因為極度疲勞導致的暈厥，出現囈語和幻覺的極少，這說明他們腦子裡那根弦還是挺結實的，不是那麼容易綳斷的！」

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同樣熬了四十八小時沒能休息的唐大頭看了看手腕上戴著的多功能軍用手錶，再看看訓練場上踉蹌著搬運彈藥箱的二十幾名戰士，低聲朝幾名站在自己身邊的尉官說道：「讓他們休息！給他們熱水、吃的，兩小時后，進行下一步訓練！」

話音剛落，一名同樣熬得兩眼發紅的尉官，已經急不可耐地吹響了集合哨。一些早已經等候在訓練場旁的軍醫，也飛快地抬著擔架，撲向了另外幾個在哨音剛起時，便一頭栽倒在地的戰士。

瞪著一雙失神的眼睛，莫璽拖沓著腳步走到了同樣神色木然的郭國身邊，沙啞著嗓門朝郭國叫道：「是不是……完事了？」

同樣瞪著眼睛看向了莫璽，郭國愣怔了足足一分鐘，這才很有些遲鈍地點了點頭：「應該是……」

「那我們……能休息了？」

都沒等郭國答話，一名軍醫已經衝到了莫璽身邊，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莫璽，搶先答應著莫璽的問話：「可以休息了！你們都可以休息了，洗個熱水澡，吃東西…….」

話沒說完，莫璽已經軟塌塌地朝著地上癱了下去，口中兀自低聲呻吟著：「還洗個屁！我要睡覺……」

一把拽住了快要癱軟在地的莫璽，郭國咬牙拖著莫璽加入了正在朝訓練場邊走去的隊列：「扛住！這時候睡下去了，好幾天都緩不過來！洗澡吃飯之後再睡……」

雖說有軍醫陪伴照顧，再加上還有幾個體能超強的老兵沙啞著嗓門不斷吆喝提醒，可是在草草沖了個熱水澡之後，還是有一大半人在餐桌旁便一頭栽倒、睡了過去。

強撐著已經沉重如山的眼皮，郭國顫抖著雙手端起了一碗稀粥，再抓過了餐桌上放著的白糖和鹹菜倒進了稀粥里，捧著巨大的粥碗湊到了嘴邊，三兩口便將一大碗稀粥灌了下去。

眼神獃滯地看著郭國那副很有些埋汰的做派，莫璽張了半天嘴，方才朝著郭國說道：「郭國，你那是……怎麼個吃法？」

拖沓著站起了身子，郭國顫抖著雙手為自己添了碗稀粥：「我家長輩說過，累急了的時候，最好是連糖帶鹽的喝點粥，這樣就能叫人儘快緩過來，旁的東西盡量別吃，更不能吃大葷……」

頗有些麻木地看了看餐桌上擺放的食物，莫璽沙啞著嗓門苦笑起來：「還大葷……桌上一共就一盆粥……」

捧著粥碗慢慢啜飲著，坐在餐桌旁的董驃騎雖然也是滿臉疲憊的神色，可一雙眼睛里卻比其他人多了些活泛模樣。仔細匝吧了幾下嘴唇，董驃騎沉吟片刻，方才朝滿臉苦笑的莫璽說道：「能喝就多喝點，這粥里應該是放了些能叫人舒緩肌肉和神經的藥物的。喝完粥了抓緊時間休息吧……不過估計也沒多少時間讓我們休息了？」

強撐著睜大了眼睛，郭國啞著嗓門朝董驃騎叫道：「啥意思？還要接著來？」

雙手按在餐桌上，董驃騎努力站起了身子：「如果只是超高強度的訓練和施加心理壓力這兩招，估計大部分兵尖子都能扛得過去，那狙擊手集訓營每年能訓練出來的狙擊手，也就不止那幾個人了！抓緊時間休息吧，等著下一茬！」

雖說叫董驃騎那一番話說得很有些心頭揣揣，可在掙扎著撲到自己宿舍中的床鋪上后，不過眨眼的功夫，郭國與莫璽已經打起了響亮的呼嚕。

率領著軍醫一間間房間巡視著疲憊到了極點的戰士們休息的情況，同樣熬了兩天兩夜的唐大頭臉上，此刻倒是看不出一絲疲累的神色。接過了軍醫遞來的情況報告文件，唐大頭一目十行地看著軍醫對戰士們的體能和精神狀況做出的評估，微微皺著眉頭朝身邊跟隨的尉官伸出了手：「筆！」

將一支紅色記號筆遞到了唐大頭手中，站在唐大頭身邊的尉官輕輕嘆了口氣：「判官筆一揮，又是多少人的夢想要叫你給毀了啊！」

絲毫不為那名尉官的嘆息聲所動，唐大頭揮動著手中那支紅色記號筆，三兩下便在十幾個代號上劃上了紅色的記號：「有些夢，也不是誰都能做的！這些兵的體能狀態和精神狀態，根本就不適合擔任一名狙擊手！這時候我一心軟，關鍵時候就得出人命，還得是一堆人命！」

探頭看了看唐大頭標記出來的十幾個代號，站在唐大頭身邊的那名尉官不禁咂舌低叫起來：「一傢伙就去掉十幾個？狠了點兒吧？我看有幾個好像還行？」

「308、563和665，是不是？」

「你也覺得這三個還湊合？那就留下看看唄？如果他們過不去下一關，咱們再……」

「308左腿上肯定有舊傷，雖然他一直在努力掩飾，可撐到搬運彈藥箱的時候，他走路的架勢還是遮掩不住。如果這個強度的訓練就能引得他老傷發作，那後期的訓練強度更大，他肯定頂不住。一旦造成訓練傷害，對他身體的損傷有可能是永久性的！到時候他熬不過訓練還是小事，影響他後半輩子生活，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那563和665呢？這兩個的體能都不錯，雖說反應慢了點，可畢竟熟能生巧…….」

「563和665都是老實兵，在他們老部隊，肯定都是捨得下死力氣的那種兵。可是……勤能補拙不假，但光靠著個勤能補拙就肯定不成！想吃狙擊手這碗飯，體能和槍法甚至都得朝後靠，關鍵就得看腦子快不快！腦子要是慢半拍，其他的再好都沒戲！退回去吧，他們是好兵，可是沒來對地方！」

「那……現在就送他們走？」

「現在就送吧！等他們踏踏實實睡醒了，已經回到了老部隊了！就算是心裡有怨氣，也能有他們老部隊的戰友陪著發散出來，比悶在他們心裡強！」

「行！我這就安排，你抓緊時間去睡一會兒吧？幾個小時之後，你可又得擺出那張黑臉上陣了！」

「沒工夫睡了！所有退回他們老部隊的兵，退回原因的文字說明，必須得比他們早到！要不然這些兵被退回去之後，他們老部隊的幹部，也都沒法給他們做心理上的疏導，這會害了他們的！」

朝著轉身離開的唐大頭張了張嘴，那名尉官到底也沒能再朝著唐大頭的背影說出些什麼，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嘀咕起來：「臉上是包公、鐵面無私，心裡倒是塊豆腐，一碰就碎！狙擊手訓練營教官這活兒…….當真不那麼好乾！」

大步走出了受訓戰士住著的宿舍樓，唐大頭順著通往自己辦公室的道路走出去幾百步遠近，卻是猛地停下了腳步，朝著路邊一處生長得頗為茂盛的沙地灌木低聲說道：「老教官，您也歇歇吧？從這批兵入營到現在，您一直盯著他們看到現在了，您的眼睛……」

穿著一件色彩斑駁、顯然是經過了自己加工改造過的作訓服，坐在灌木叢后的老教官慢慢地站起了身子，倒背著雙手走到了唐大頭的身邊：「反正睡不著，看看也好！」

「那您看出來些……」

「不要問我！現在你是狙擊手集訓營里的教官，你得有自己的主意和方式！」

「可是老教官，您的經驗……」

「經驗？經驗是什麼？熟能生巧后總結出來的一些東西而已。可是經驗，往往也就代表著行為固化和下意識的重複，這在戰場上會導致什麼，不用我再教你一次了吧？」

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眼眶上留下的濺射傷傷疤，老教官的聲音驟然變得低沉起來：「就因為太相信老經驗，一槍打完之後，鋪天蓋地的炮彈就下來了！咱們在琢磨對手，對手也從沒停止過琢磨咱們！經驗是好東西，可經驗主義，是會害死人的！」

顯然是明白老教官又回想起了當年往事，唐大頭默不作聲地跟在了老教官身邊亦步亦趨前行，卻是沉默著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聽著老教官帶著些絮叨地訴說著那自己早已經聽過千百遍的故事。漸漸升上了天空的太陽投射的光芒，照射在老教官與唐大頭身上，在他們身側拖出了兩道長長的影子。仔細看時，倒是頗像了兩頭並肩行走、巡視著自己山中領地的獵豹？

而那頭已經年邁、就連腳步都有些蹣跚的老獵豹，正在用自己身上的殘缺利爪與深刻傷疤，告訴身邊的那頭年輕的獵豹，這山林中的殘酷與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