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是喲,我等著你被大話咬了舌,還玉山呢!給個玉墜子就不錯了。」瞧他那彆扭性子,怕是難成大事。
「要玉墜子爹買給你,反正離你生辰還有兩日,趕一趕也能趕到下一座大城。」都是那小子的錯,要走就走,幹麼還提早送禮,顯得他這做父親的不夠用心,疏忽了女兒的大日子。
「爹,你身上還有銀子?」司徒青青懷疑的一掃父親的舊道袍,猜想他把銀子藏在哪裡了。
司徒空空楞了一下,摸摸腰上扁掉的錢袋,很無恥的涎著笑。「青青呀,不如你先借爹二兩銀子,等爹再辦完了道場就還你,你照三分利算,我虧誰也不能虧了我女兒。」
「爹,你的銀子就是我的銀子,你沒有私產。」借錢免談,他根本沒有銀子還,用自己的錢買玉墜子,她傻了嗎?
「銀子是我賺的,女兒拿去用……」
她接得很順,「天經地義。」
聞言,司徒空空好氣又好笑,撓撓耳,不過他想了想也對,他就這麼一個女兒,賺的銀子本來就要給女兒的,難不成還帶進棺材里,如月般皎明的面容笑了,華光四溢。
「東西都拿了吧,有沒有落下?」這竹屋是親手蓋的,有幾分感情,真是捨不得呀!
「拿了。」
「沒落下。」
「老爺,我把菜乾也搬上車了。」豆苗沒忘了那幾壇腌菜。
「好,裡頭沒有值得念想之物,我們再看它最後一眼吧!」
高矮不一的四個人難分難捨的看著住了九個月的竹屋,心中有著不舍,眼圈兒有點泛紅。
「潑油。」
「爹,非燒不可嗎?」都有感情了。
「青青,爹不是說過,有舍才有得,我們不能留下任何住過的痕迹,即便是一根毛髮,有心人也能拿來傷害你,我給你的術書中不是有提到,害人的方法有千百種,殺人於無形。」咒術最為可怕,貼身之物即可作法。
紅著眼,司徒青青點點頭。「燒吧,把一切燒成灰燼。」
早就做好機關的司徒空空將一條長繩交給女兒,她用力一扯,濃稠菜油便從屋頂灑落,蔓延整間竹屋。
痩小的小風還把剩下的半桶油潑向緊鄰的新竹屋,兩間都不能留,要燒一起燒。
「青青,你來還是爹來?」取捨,是人生的一種考驗。
司徒青青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來吧。」
火把一扔,熊熊大火迅速燃燒,卻不知使眼兒朦朧一片的是因為燒得猛烈的火焰灼痛雙眼,還是那不舍的心思?
火燒得很快,一下子就將竹屋吞沒。
嗶剝嗶剝是竹管爆開的聲響,著火的竹子如煙花般爆落,火是熱的,心是冷的,一點一點湮滅。
「爹,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淚一抹,感傷去得快的司徒青青又換上朝氣十足的笑臉,離愁依依打不倒她。
「京城。」天人似的男子頭一回露出惆悵神色。
司徒青青不解的道:「你不是說過不去京城,那裡對我太危險了嗎?」
司徒空空溫潤秀逸一笑。「爹再告訴你一件事,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沒人想得到你就躲在人家的身邊。」
「那我們要去幹什麼?」不會是去驅魔降妖吧!
「去探望你外祖母。」
「嗔!我的外祖母還健在?」司徒青青訝然,水靈靈的大眼睜得好大。
司徒空空笑著抬起手,準備往女兒頭上一揉,驀地瞧見她插在髮鬢的玉梳,略顯不快的又把手放下,女大不中留,都快成人家的了。「你外祖母病了,病得很重,你去為她看看病。」
如果早趕晚趕,不用十天便能抵達京城,歐陽溯風等人因為太子的身體不敢趕路,日行夜宿花了約半個月,京城人只知不久前南行「賑災」的太子浩浩蕩蕩的回京,還帶回幾名三皇子派的貪瀆官員。
而攜家帶眷的司徒空空一行四人,身上攥了一萬兩診金,則像出外踏青似的,一路北行的方向不變,卻由著識途老馬慢慢行,它走到哪就停在哪,一有熱鬧便留下來玩兩天,看看風景名勝,吃吃地方小吃,買兩件當地特產當土儀,到人家府上拜託豈可空手而去,銀子賺了就是要花的。
他們從竹屋離開時是中秋剛過不久,吃完月餅賞了月,還應景的猜了燈謎,換了四隻小燈籠,一人一隻,一路走走停停,等看到京城高聳的城門,季節已入了冬。
也不知是天降鴻運還是倒霉,進城前的天氣還滿好的,晴朗無雲,誰知一入城門便天象異變,鵝毛般的雪花紛紛落下,把原本不冷的天氣搞得冷颼颼,銀霜鋪地。
馬車踏雪走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停在一座氣勢雄偉的府邸前,雪還在下著,沒有停止的跡象。
「哇!這裡是外祖父、外祖母的家嗎?爹,你沒騙人吧,你一個神棍能拐到大戶人家的女兒?」
好大、好大的宅子呀!從左邊望過去,高高的白牆看不到邊,再往右邊一瞧,還是綿延不絕的白牆,十二尺高吧,沿著街道延伸,長得教人不得不驚嘆。
門前有七階青玉台階,門的兩旁各安置了一頭鎮宅獅子,一公一母,公獅子雄壯威武,昂首向外,母獅子神情慈和,低頭望著腳邊用足掌撥玲瓏球玩的小獅子,獅子一家和樂融融。
正門是兩扇由內拉開的朱門,門上各有一鋪首銜環,互成一對,獸目猙獰,似在嚇阻欲擅闖門宅之人。
看著女兒懷疑的眼神,司徒空空好笑又好氣的伸出修長指頭,優雅地朝她鼓起的腮幫子一掐。「我和你娘是兩情相悅,你娘很喜歡爹的瀟洒俊秀。」
「俊秀?」司徒青青毫不客氣的睨了父親一眼,他確定他沒誇大其詞嗎?
在她眼中,她爹是長得不錯,眉目端正,嘴唇厚薄適中,不看年齡和作為,也算中年好男,引得不少嬸兒回頭張望,不過離俊秀太遠了,她無法想象他也有少年風流的時候。
「不信?爹要不長得風情萬種,你娘會這般死心塌地愛著我?」司徒空空露齒一笑,萬千風華凝聚一身。
司徒青青很想伸出小指挖挖耳垢,以免噁心到自己。「爹,風情萬種是用來形容女人的,你這個頭就算穿上女裝也不像女人吧。」她爹真的很高,她努力的長呀長的也只到他胸口。
「但你不能否認爹長得比你美吧。」她還是小丫頭,再過一、兩年,怕是京城找不出比她更風華絕代的女子。
她的確不能否認。
看著她爹那張比女人還細緻的臉孔,司徒青青真有幾分妒怨了,他和師父兩人都生得相當傾城,夾在兩位絕色美男當中,她顯得黯淡無光,活似多出來的小綠葉。
不過……呵!他們會老,容顏會變,而她慢慢在長大,從醫書中學到不少讓自己變美的方子,等再過幾年,看誰美過誰,兩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手牽手牆角哭去。
「喂!你們夠了沒,到底要不要叫門,外頭很冷,快要凍僵了,若是你們要繼續站在門口閑聊,我再回馬車上窩一會兒,起碼暖和。」小風不滿的道。這對父女真是幼稚得可憐。
司徒青青紅潤的臉色凍得有些發白,呼出的氣都成了白霧。「小風,你不要不耐煩,就要敲門了,你總要給爹喘口氣,讓他緩和一下近鄉情怯的心情。」爹,女兒孝順吧!
看著女兒狗腿式的笑法,司徒空空氣笑了。「臭丫頭,轉身就把爹賣了,你好個小人。」
「爹,我本來就比你小,小人當之無愧。你別害羞了,快拉門環。」
這可是從她爹那兒學來的無賴,她吐舌一笑,將爹推到門口,細如青蔥的食指指向門上的鋪首銜環。
司徒空空的表情有一絲忐忑,他也有害怕面對的一刻,門環上的鹿首虎目張揚著,似在嘲笑他的裹足不前。
叩!叩!叩!
深吸一口氣,未再遲疑,門板扣了三響。
「誰呀!大冷天不見客,來客請回。」應門的人聲音粗啞,聽似四十來歲,很不客氣。
宰相門前七品官,連養的狗都會咬人。
「門上遠親,來自南溪,特來探望丞相大人。」司徒空空不卑不亢地回道,清越的嗓音如冷月下撥動的琴弦。
咦!外祖父是丞相?!司徒青青倏地扭頭看向父親,圓睜的雙瞳滿是難以置信,她脆弱的小心窩猛地跳了一下。
「南溪?」門房低喃一聲,「難道是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