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道羹品並無名貴食材,卻是他母后在他小時候常做給他吃的點心,御膳房也嘗試做過,卻是沒有雪綾做的好,雪綾十分有心,硬是將這道羹品做得與他母后的手藝一模一樣。
兩人坐下,謝雪綾親自為宇文琰盛了一碗,她也陪著吃了小半碗。
宇文琰用小勺舀了一口細品,味道一如既往,不覺將一盅都吃完了,謝雪綾恬靜地看著他,似乎只要看著她便滿足了。
盅盤撤下,宇文琰漱了口,謝雪綾柔聲問道:「皇上批摺子想必是乏了,您躺著,臣妾給您捏捏可好?」
宇文琰目光親昵地看著她。「自然是好的。」
謝雪綾伺候他在軟榻上躺下,宮女們均識趣地退到了屏風外。
她十指認真揉著他脖頸肩胛之處,身上的幽香不時沁入他鼻息間,那是過去他在他母后寢宮裡時常聞到的梔子花香。
「臣妾的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皇上,皇上為何老往臣妾這兒來,叫臣妾很是不安。」謝雪綾輕輕嘆息。
外人不知曉,皇上在她寢宮留宿,兩人只是睡在一張床上聊聊在東宮時的往日趣事罷了,更多時候是入了夜,他便悄悄由窗子出去回御書房看奏章,天亮前又悄悄回來,他輕功了得根本無人發現,而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她受寵的證明。
「朕往你這裡走動,旁人才不敢欺負你。」宇文琰沒有睜開眼眸,淡淡地道。
她的身子能否伺候他,他根本不在意,魚水之歡不是最重要的,對他而言,她不是女人,是親人,是他承諾要保護的親人,從前在東宮他還不需太過費心,但如今他登基了,後宮的水深不可測,執掌六宮的權力握在太上皇後手里,如今太上皇后還把自己的內侄女弄進宮裡來,他自然要對她留心一二。
「皇上這是何苦?」謝雪綾幽幽一嘆。「都怪臣妾,是臣妾出身卑微,沒有可倚仗的娘家才讓皇上如此費心。」
宇文琰輕聲斥責,「不許你再說這種話,對朕而言你一點都不卑微,你的父母親都是朕敬重之人,你則是朕一生要守護的人。」
「等皇后入主中宮之後,皇上千萬不要再往臣妾這裡來了。」她欲言又止地道:「臣妾怕皇後娘娘會不高興……」
宇文琰聞言登時皺眉。「她若敢欺負你,朕饒不了她。」
謝雪綾惶恐道:「萬萬不可啊!皇上!皇后的父親可是……」她說的就好像皇后已經欺負她似的。
宇文琰有些不悅的打斷了她的話。「朕知道隋岳山是什麼人,他再大,還能越過朕去嗎?」
謝雪綾更惶恐了。「自然是不能的。」
宇文琰終是睜開了眼眸看著她。「放心吧!雪綾,只要朕在的一天,六宮之中就無人能動你半根頭髮。」
謝雪綾潸然淚下,飽含感激地道:「臣妾何德何能,讓皇上為臣妾做到這地步,臣妾真是死而無憾了……」
「不許你再說死字。」宇文琰抿了抿嘴。「謝大統領為了朕的母后犧牲了性命,柳月忠心追隨朕的母后而去,留下你無依無靠,朕保護你是天經地義之事,誰敢多置喙半句?」
謝雪綾淚珠盈睫。「臣妾明白……」
語落,她輕柔地唱起了一首曲子,而宇文琰也再度闔上了眼。
這首曲子與從前他母后唱給他聽的一模一樣。
在詭譎朝局中疲憊的心,唯有在這裡才能得到片刻寧靜……
【第二章皇上又看到】
天機寺座落在城郊,在距離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上,那山名叫含笑山,出了城門,沿路是舒緩的丘陵,再過去是連綿成片的山脈,快馬疾馳約莫半日可到山腳下,但要到達天機寺還要花費一日工夫,尤其是隆冬登山,積雪容易打滑,行之不易。
宇文琰、宇文瓏等一行人來到這裡已停留了兩日,他們對住持隱瞞了身分,兄弟倆也誠心誠意的在菩薩前磕足了一千個響頭,留下大筆香油錢這才離去。
但願他們父皇真能起死回生,但願……旁人看他們這行徑近似傻瓜,他們卻是但求沒有遺憾,出身在天家又如何?他們所求的與常人無異,不過是承歡父親膝下。
這幾日天候異常轉熱,雪早已融凈,下山之路也不那麼難行了,雖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在孤嶺之上,山風依然刺骨,光禿禿的枝幹林立,沿路均是蕭瑟之氣,沒什麼風景可言。
無景可賞便罷,馬車裡還不時有個煞風景的乾嘔聲傳來。
「嘔——」終於,在發出一聲綿長有力的乾嘔之後,宇文瓏吊著眉,瞪大了眼,兩手交疊著摀著嘴。「皇兄……臣弟不行了……必須馬上下去,否、否則臣弟怕會吐出來……那氣味恐會驚擾了皇兄的聖鼻……」
宇文琰一個斜眼過去。「身子不適還要貧嘴?」
宇文瓏苦笑。「皇兄有所不知,臣弟這是苦中作樂啊!」
宇文琰命令外頭停車,馬車才一停妥,也不等隨從前來放下腳凳,宇文瓏就忙不迭地跳下去。
他不雅的蹲下吐個痛快,加之山風盤旋,他也算是吐得很辛苦,怕穢物亂飛,因此身子蹲得極低,全然沒有一介親王的風采,幸好此處幽僻無人瞧見,尚可保住名聲。
距離幾步之遙的褚雲劍有些輕蔑地看著宇文瓏,嘴角微微上翹。「翼親王殿下的身子也太弱了,不過短短車程竟然就吐了?」
他是大內侍衛統領,和宇文琰、宇文瓏是表兄弟,自小一起長大,私下說話也較沒顧忌。
這回宇文琰出宮帶的人不多,自然都挑精英,除了褚雲劍之外,禁軍大統領奉榮也隨行,他是大雲朝第一高手,一人可敵百人,要真遇到了事,他一個人就足以擺平。
不說奉榮身手了得,其餘人或多或少都會武功,連看似小白臉的宇文瓏也不例外。
大雲朝以武立國,重視文武雙全,因此全國男子皆需自小習武,大雲的武館比學堂多,武狀元比文狀元受重視,這都是受到前前朝的影響,因為前前朝大寧就是因為只重文人不重武人而遭大蕭滅國的。
「在背後說人家壞話算什麼英雄好漢?」宇文瓏吐完起來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嫌髒的把帕子一丟,隨山風飛走了,也不知道哪個倒霉鬼會撿到他的噁心帕子。
丟完帕子,他大步走到褚雲劍面前,兩手叉腰站成大字型,一副要尋釁的樣子。
「我說褚雲劍,只動口舌之利,你還是不是男人?回頭我告訴姨母去,你說我壞話,你欺負我,看姨母怎麼罰你。」
宇文琰的母親是郭家大小姐,褚雲劍的母親是郭家二小姐,宇文瓏的母親則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宇文瓏佔了老么的便宜又一張娃娃臉,褚雲劍的母親就是偏疼他多了點。
「去啊!」褚雲劍也一個箭步站到宇文瓏面前去,他咂著嘴笑道:「別說背後了,我當著你的面也敢說你壞話,儘管跟我母親告狀去,你這沒斷奶的娃兒,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大少爺,還暈車哩,我看改天你騎馬也能暈馬了。」
眾人看得明白,褚雲劍一張好嘴,這是擺明了要挑弄宇文瓏生氣,偏生宇文瓏還真是氣炸了,跟著一系列的做法自然是要告御狀的。
「皇兄!有人欺負臣弟!」
他呼喳著要找靠山,卻見宇文琰眸色凜凜的盯著鄰近山林的密林深處,那裡有一道溪谷,而他們所立之處有一處緩坡,約百來層石階可通往山下溪谷。
宇文瓏湊過去。「在看什麼啊皇兄?」
宇文琰自然是不會回答他,宇文瓏也習慣了,他靠在宇文琰身邊探頭往下俯瞰,就見到一對少年少女在捉魚戲水,少男面孔稚氣了些,約莫小了少女兩、三歲,兩人都擼著衣袖褲管,不時捉住了魚又放生,相視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宇文瓏的視線定在少女雪白的小腿肚上,揚了揚眉毛。「嘖嘖……原來皇兄有這等變態的嗜好啊!臣弟都不知道。」
褚雲劍也一派慵懶的走了過來,順著他們的視線瞧去,不禁奇也怪哉起來。「這時節竟然有魚可捉?那溪水應是極寒,兩人身子骨倒是不錯,不像有些京城來的貴公子嬌生慣養,坐會兒馬車就受不住還要吐,耽擱大伙兒的時間。」
「廢話連篇!誰愛聽你磕牙?」宇文瓏不甘示弱的大聲說道:「你尿床到八歲!」還伸出雙手極盡誇張之能事的比了個八。
褚雲劍最討厭人家提這個,他氣極反笑。「我聽你在放屁,一派胡言。」
宇文瓏洋洋得意,「姨母告訴我的!」
「行!回頭找母親對質。」
「對質就對質!誰怕誰?」
「要不要我說出來,你到幾歲才斷奶?」
「你敢說試試!那就不要怪我說出你九歲那年還尿床了一次……」
兩人鬥嘴不停時,小方子就隨侍在宇文琰身側,他也好奇主子在看什麼,因此也跟著看了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小方子差點沒失聲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