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一十三、 國憂
房間里一片寂靜。杜自遠和左少卿都說不出話來。
國家的困難,和農民的困難,眼下是不可兼得的。哪一邊更重要!
杜自遠靜靜地看著她,小聲說:「或者犧牲工業基礎,犧牲國防工業,最終犧牲我們的國家!或者犧牲我們的農民!這件事,到了誰的手裡,都是難以解決的!今後,這一類的問題,不要再提了。這是政治問題。我說的這些問題,也只是大致的情況,其中還有許多說不清的問題。」
左少卿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我也許明白一些了。」
杜自遠點點頭,「你明白就好。我們的國家,現在正處於一個極其困難,又極其危險的時期!我們都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30-12
這天上午快要過去的時候,左少卿離開杜自遠住的這家旅館,走在雨絲飄飄的街道里,心情沉重而複雜。
前面不遠,就是新華社香一港分社。香一港分社旁邊的那家書報亭,仍然在營業。
左少卿走到書報亭旁,翻看攤子上的報紙。她選了幾份內地出的報紙,還有幾份香一港報紙,都放進自己的提包里。
她想,看看報紙上都有一些什麼樣的說法吧。
她背著提包往前走。雨絲飄渺中,過去於志道常坐的茶篷仍然在營業。但茶篷下坐著的,並不是於志道。左少卿愣了一下,她認出來,那是梅斯。
梅斯的臉上露出狡黠的微笑,拍了拍身邊的座位,示意左少卿過去坐。
他從茶壺裡斟了一杯茶,放在左少卿面前。
他輕聲說:「左少,我知道杜自遠來了,而且知道他就住在那邊的小旅館里。所以,我猜想,你有可能到這裡來。果然,你真的到這裡來了。」
左少卿笑了一下,說:「我正在考慮,怎麼才能找到你呢。我猜想,你可能已經接到通知了吧,從英國人那裡?」
梅斯的臉上露出更多的笑容,「左少,我要謝謝你,你確實幫了我的大忙。」
左少卿斜著眼睛看著他,「那麼,梅斯先生曾經答應了的事呢?」
梅斯陰陰地笑著,「左少,我答應的事,一定不會食言。但是,我也要說清楚,你們能不能看見他,能不能找到他,那是你們的事。我說得夠清楚的嗎?」
左少卿一點頭,「你說具體時間吧。」
梅斯豎起手指,「明天,後天,大後天,這三天之內,李鏗一一定會離開領事館!剩下的事,就看你們的了!」
左少卿盯著他,「梅斯先生,你是跟我們耍心眼,還是跟我們耍花招?」
梅斯得意地笑著,「都有。親愛的左少,跟你說一句實話吧,在南京,在南越,我還沒有好好地和你斗一鬥智慧呢!我想試一試。如果你勝,今後我會更敬重你!如果是我勝,希望你今後能多為我們做一些事。我的要求不過分吧?」
左少卿感覺腦子裡的神經瑟瑟地跳著。她隱約明白,她過去把這件事想簡單了。
說到底,梅斯就是中情局的特務,他絕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她靜靜地說:「不過分。等這件事結束后,我們再見面吧。」
她背起自己的提包,不動聲色地走了。
30-13
左少卿走進聖瑪麗醫院,走進妹妹的病房裡的時候,妹妹坐在床邊,正靜靜地看著她,眼睛里閃著大大的疑問。
左少卿坐在床邊,把杜自遠說過的話,一句一句複述給妹妹聽。沒有一句私情話。
她能夠感覺到,直到這個時候,妹妹的身體才漸漸地鬆弛下來。
這個丫頭片子,醋心還不小呢!
接著,左少卿又把梅斯的話一一告訴妹妹。
妹妹的身體,又漸漸地緊張起來。她的精神終於轉到梅斯的話里。
她說:「姐呀,梅斯是做好了準備的,他不僅要放跑李鏗一!還可能要對你下手!是不是?」
左少卿說:「我也猜到了。但是,我想不出他要幹什麼,怎麼干。」
接下來,姐妹兩個頭挨著頭,仔細計算今天晚上的行動,以及從明天開始的三天里,她們要做的事。
右少卿說:「姐,沒問題,我們能對付他!」
30-14
吃過了中午飯,雨漸漸地大了起來。
左少卿姐妹倆站在窗前,看著外面飄落的雨,和街上在風中搖擺的樹枝。
右少卿輕聲說:「姐,今晚下雨最好。能把所有痕迹都沖洗掉!」
左少卿靜靜地看著她,說:「妹,你真的行?」
右少卿一掄胳膊,「你看,我全好了。一點問題也沒有!」
左少卿點點頭,「好,那我們就耐心地等著吧!」
接下來,左少卿姐妹兩個,一個躺在床上,一個躺在沙發上,合衣休息。
下午,快到吃晚飯的時候,兩個護士推著一輛精緻的小推車,來給右少卿換藥。
她們小心解開右少卿額頭上的紗布,仔細地清洗傷口,更換凡士林紗條,然後再纏上繃帶。又在她背上的青紫處貼上膏藥。
一個護士說:「傷口已經癒合了,再過兩三天就可以拆線了。不過,臉上可能要留下疤了,挺可惜的。」
右少卿口中呲著牙,惡狠狠地瞪著她們,彷彿是她們給她留下的疤!
兩個護士不敢出聲了,小心地給她纏著繃帶,又照顧她吃藥。
30-15
這個時候,走廊里就很安靜。因為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醫生和病人都很少。
兩個女護士推著小車從病房裡出來,關好門。走廊里的幾個馬仔看她們一眼,沒有說話。走廊另一端的兩個警察也看著她們,又轉向別處,繼續小聲聊天。
兩個女護士推著小車穿過長長的走廊,走進電梯里。她們乘電梯到了底層,繼續推著小車向前走。
她們走到一扇小門前,前後看了一眼,然後推開小門進去。
這裡是保潔室,牆角里放著水桶和墩布,牆邊的貨架上塞滿了清潔用品。
她們脫下白色的護士服,摘下大口罩和護士帽,才露出她們的真面目。她們是左少卿姐妹。
她們從藏在角落的布包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衣服穿上,又戴上寬檐布帽。
又從小車的底層抽出兩把黑雨傘和那個長長的紙盒子,然後就出了門。
她們靜靜地穿過走廊,從側門出了醫院。
30-16
外面雨聲喧嘩,天色正在暗下來。房檐上的雨水衝下來,在街面上形成激流,飛快地向低洼處流淌。
她們的布鞋早已濕透。但她們對此毫不在意。她撐著傘,穿過窄窄的夾道,走到另外一條街上。她們招手叫了輛計程車,說:「去中環。」
計程車向尖沙咀方向駛去,然後在天星小港上渡輪,過了維多利亞灣。
半個小時后,計程車離開渡輪,駛上德輔道。
她們在一個小巷口旁下了計程車,一直向小巷裡走去。
幾分鐘后,她們走進小巷拐角處的一扇門裡。這是左少卿昨天下午租的房間。
30-17
左少卿打開電燈。小房間里很簡陋。
一張光板床上放著一個衣包,裡面是她們今晚要穿的衣服。
方桌上放著一些油紙包。這時左少卿準備好的晚飯,裡面有鹵牛肉、雞蛋餅,還有一小瓶白酒。
沒有筷子,也沒有酒杯。這些她們都不需要。
她們輪流對著酒瓶喝白酒,用手抓著牛肉往嘴裡塞。
今天晚上她們要拚命,必須吃飽!
吃完了晚飯,她們坐在桌邊,一人點上一支煙,慢慢地吸著,也互相注視著。
「哥好嗎?」妹妹輕聲問。
「好。」姐姐輕聲回答。
「姐,我感覺,哥好憂愁。」
「是,我也感覺到了。其實,我也好憂愁。」
「姐呀,你們沒有把農村的事辦好,出問題了,是不是?」
「你少費話!什麼你們你們的,你是哪一邊的!」
妹妹咯咯地笑著,「沒辦好就是沒辦好,要不,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難民?」
姐姐也憂慮起來。外面的雨這麼大,那些躲在山上的難民,不知要怎麼才能度過今天晚上。剛才在路上,街上幾乎沒有募捐的人。那麼,明天誰給他們送食物呢?
在這一點上,姐妹倆的心情是不一樣的。
說到底,姐姐是從社會底層爬出來的,更知道普通老百姓的疾苦。
妹妹出身富家,衣食不愁,在這上面,想的就要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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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裡快十點時,她們開始換衣服。
左少卿到底是土匪出身。她太清楚了,在殺人這件事上,第一件事就是要鎮人!能把對手鎮住,她們就勝了一半了!
所以,她準備的衣服都是黑色的,並且緊身。她們把一條帶虎爪鉤的繩子扎在腰裡,作為需要時使用。她們腳上仍然穿著布鞋,但用布帶紮緊。
妹妹很驚訝,姐姐竟用一條黑色布帶扎在她的額頭上,遮住繃帶。
最後,姐姐微笑著,又把一朵鮮艷的紅花插在她的鬃邊。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說:「姐呀,咱們簡直可以上台演戲了。」
姐姐說:「這就是一台戲!」
妹妹問:「唱給誰看?」
姐姐說:「唱給那些不知道我們姐妹是什麼人的人看!讓他們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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