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首戰(上)
「你們說,胡二老是不是瘋了?塞他老母!膽敢孤船追過來,他莫非以為靠他的實力足以奪回漁舟?」大班老站在自己的艟船座艦上,扭頭問左右手下,滿臉不可思議。大班老年約四十齣頭,身長不過五尺,黑圓臉膛,雙目細長,泛著陰狠之色。他從前乃是林七老船上的阿班,管著帆旗,並不是很起眼的人物,誰知道他後來擁有了屬於自己的船,而且憑著心狠手辣,混得風生水起,別人從此便不敢再叫他阿班老,改稱大班老。
「他既然不長記性,殺了就是!把船奪來,作為頭領座艦。」手下頭目叫囂道。他們的艟船和鳥船長度都在八丈上下,載重七八百石,屬於中號船,遠遠不及胡二老十丈四尺,載重一千五百石大艦,不過他們船、人數量皆佔優勢,足以彌補缺憾,甚至綽綽有餘。
「對,胡二老曾是大豪袁進、李忠的手下,當年橫行福閩海上,闖下好大的名頭,論資歷比七爺還高出一大截。殺了這廝,定會叫天下英雄識得我們的厲害。」另一名頭目說道。
隨即有人反駁道:「呸!他有個屁的名頭!他和那個瞎子扯著袁進、李忠的大旗,反倒越混越落魄,丟盡了袁、李二位大豪的臉面。塞他母!依我看全是浪得虛名之輩!」
大班老狹長的眼角微微抖了抖,冷哼一聲,下令道:「閑話休提,你等速速去準備,今日之後,我要世上再無胡二老此獠!」他話音一落,船上立刻響起一片興奮的嚎叫聲。
……
漆黑而狹矮的艙內擠滿了人,把過道塞得水泄不通,想要轉身都是一件難事,大戰臨前,沒人願意開口說話,惟有濃重的喘息聲,氣氛沉悶而壓抑。
黃辰後背死死貼住艙板,豆大的汗珠順著髮根滴落,他本以為自己已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輕鬆擊敗張三,更使他信心倍增。可隨著大戰逐漸臨近,以及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他越來越覺緊張,心臟以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速度劇烈跳動,渾身血液逆流而上,直衝腦際,憋得他面紅頸赤,口乾舌燥,目眩耳鳴。大腦一片空白,什麼拳腳、柔道、槍棒,通通忘得一乾二淨。打架和打仗,雖僅有一字之差,卻完全是兩個概念。
「呼……呼……呼……」黃辰竭力調整呼吸節奏,他心裡非常清楚,如果他不能使自己儘快平靜下來,一旦開戰,絕對有死無生。良久,黃辰的努力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心跳逐漸放緩下來,頭腦也不再一團亂麻。
趙弘毅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忍不住嘆道:「你比我強多了!記得我第一次參戰,表現極為不堪,幾乎死掉。你若能一直保持冷靜,活下來的幾率,當會提高兩、三成。」
「兩三成?就不能多一些么。」黃辰苦笑說道:「托趙叔吉言。」
「我知道大班老是害死你父親的罪魁禍首,你想要為父報仇雪恨。」趙弘毅告誡他道:「但你從無廝殺經驗,切莫被仇恨沖昏頭腦,自恃武藝,枉自逞強,當知強中更有強中手的道理。敵人皆是從屍山血海爬出的亡命之徒,他們活到今日,靠的可不單單是運氣。」
黃辰鄭重點點頭,此事他早就想好了,有機會為黃父報仇最好,沒機會也不強求,以保住性命為第一要務。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到日後有所成就,再殺大班老不遲。…。
趙弘毅低聲輕嘆道:「希望此戰你我都可以活下來。」
「趙叔……」黃辰剛想說點什麼,耳邊驟然聽到一聲巨響,這是大炮怒吼的聲音,它的到來不僅打斷了黃辰的話語,同時亦引發艙內一陣騷動,氣氛更加趨於緊張。
趙弘毅神色十分冷靜,說道:「此為銅發熕的聲音,雙方已經進入百步距離。」未過多久,炮聲密集響起,趙弘毅又面色如常道:「進入三四十步了……準備,要開打了!」
黃辰手裡牢牢握緊木棍槍,心頭不由升起一個疑問,到了這個時候,趙弘毅為何還能表現得如此鎮定?眾人不是向來言辭鑿鑿的說他「怯於戰鬥,畏敵如虎」么?
「轟隆……」船身受到外部衝撞,劇烈搖動,艙內眾人馬上東倒西歪,變成滾地葫蘆,痛呼聲、咒罵聲不絕於耳。
「殺啊……」
「殺啊……」
頃刻間雜音盡去,艙內響起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黃辰別無選擇,硬是被周遭無數人推擠著上到船面,此際雙方早已在狹窄的甲板上戰成一團,另有無數袒衣跣足的敵人,提刀攜斧,從四面八方攀上船,加入到戰鬥中來。
廝殺聲、哭號聲、慘叫聲、槍炮聲、響徹大海,直衝雲霄。
黃辰目光觸及激烈搏殺的場面,體內荷爾蒙急劇上升,大腦再次當機,神情恍惚的隨著眾人一路向前急沖,迎上大股敵群,直到臨敵數步,才堪堪清醒過來,這時別說退後,停都停不住。黃辰暫時壓下心慌,打量對手,此人身材敦矮結實,皮膚漆黑,鬍鬚密密麻麻覆蓋滿半張臉,右手拎著一把短柄闊面大斧,活脫脫一名遊戲中的矮人戰士形象。
電光火石間,黃辰一槍搠出,敵人慘叫中招。
斧頭男滿臉不可置信,他萬萬未料到自己竟會栽在一個少年人手裡。他昔日學過幾年斧法,憑此武藝,出海為盜數載,亡在他斧下的敵人,沒有五十也有三十。他以短斧縱橫於海上,豈能無因?面對長兵,從不懼怕,他學習的斧法有數招應對之策,歷來無往而不勝。然而今日他失算了,敵人不刺他面喉,不刺他胸腹,而刺他膝蓋,措不及防,登時中招。
黃辰刺中敵膝,一擊得手,撤步收槍,帶著斧頭男向前一個踉蹌,黃辰旋即握槍再搠,大槍直如蛟龍出水,白蛇吐信,染血的槍鋒瞬間貫穿其右肩窩,從背後探出。斧頭男再度慘叫一聲,手臂拿捏不住斧頭,「咣當」落在地上。黃辰前世今生,連一隻雞都沒殺過,讓他毫不眨眼的殺人,不免有些強人所難,可這並不意味著他願意為此落入險境。刺敵膝阻其進退之路,刺敵肩斷其飛斧后招,兩擊之後,敵人頓失威脅他的能力,如今就算黃辰不殺他,身處戰場,他同樣難逃死亡的命運。
黃辰解決敵人的同時,其左右同夥亦與敵人短兵相接,激烈的對撞中,雙方勢均力敵,各自倒下數人。那斧頭男,躺在地上,形同活靶子,當即遭到殺身之禍。
黃辰眼看著斧頭男轉瞬之間被人亂刀亂剁,一隻耳朵脫離身體,臉上也被砍得面目全非,身上到處是縱橫交錯的刀痕,鮮血如泉一般湧出,可以隱約看到外露的骨碴、內臟。
黃辰眉頭狠狠擰在一起,只覺得胸腹間翻江倒海,直欲作嘔,他急忙移開目光,飛速掃過四周,趙弘毅不見蹤影,想來是躲在後面,此時他的表現倒同傳言正相符。…。
趙弘毅怕死,黃辰同樣不例外,偏偏退又退不了,惟有不動聲色隱入人群,為避免引起敵人的注意,秉承著能不出手盡量不出手的原則,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也是雷霆一擊,無論成功與否,馬上遁走,絕不戀戰。
大鳥船前甲板僅二十餘米長,七米余寬,雙方數十人堆到上面,展開貼身肉搏,兩邊後續人馬源源不斷投入進來,不一刻屍體便鋪了一層又一層,堪稱絞肉機。
王永雙手持著四尺倭刀,舞成一片,同伴身死,令他獨自面對三敵,一時間險象環生。再戰下去,恐性命不保,王永咬牙以左肩生受一刀為代價,斬殺一人,壓力稍減,再接再厲擊傷一人,而後使盡渾身解數逼退最後一人。不及喘息,又一道璀璨的刀光橫空飛來,此刻正是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王永雙臂酸軟,難以抵擋,臉上不禁露出絕望之色。
就在如此危急關頭,一桿木棍鐵槍閃電般斜刺里殺出,敵人注意力皆放在王永身上,哪來得及躲避,腹部被一槍點中,破開一個大洞,對方發出一聲慘呼,刀光也跟著散了。
王永死裡逃生,喜出望外,當即掄起倭刀盪開敵刀,順勢一抹,割開敵人喉管。王永奮起餘勇,同救命恩人一道,一左一右,刀斬槍扎,再殺一人,才騰出說話的工夫。
「多謝兄弟出手,救我一命。」王永抱拳道。
「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兄弟,不必客氣。」這救命恩人自然就是黃辰。適才他躲在後面看得清楚,此人身量頗高,體格強壯,武藝出眾,手中一柄日本戰刀舞得虎虎生風,尋常一兩人莫能近前。黃辰暗暗拿自己與他比較,得出的結論是自己目前非其敵手。黃辰認為孤身遊盪戰場,勢單力薄,終究太過兇險,王永是作為搭檔的好人選,見其落單陷入危難,果斷出手幫他解圍。
「好!」王永大喝一聲彩,說道:「我叫王永,敢問兄弟貴姓?」
「我叫黃辰。」
王永好像沒聽過黃辰的名頭,抑或聽過,卻未把兩人聯繫到一起,面色不改,豪爽地拍胸道:「黃兄弟,日後有事只管言語一聲,我王永水裡水裡去,火里火里去,絕無二話。」
「王大哥,戰場危險重重,生死難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命喪黃泉,不若我們結伴行動,互相也好有個照應。」黃辰一邊提出建議,一邊觀望左右,隨著本方之人陸續殺出船艙,敵人慢慢支撐不住,正一點一點縮向邊緣地帶,形勢發展正變得對己方有利。
「好。黃兄弟,你我兄弟並肩作戰,殺他個痛快!」王永暴喝一聲,提刀奔向敵人。
「你急著投胎么?好歹休息一會……」黃辰心裡大叫,腳步則半刻不停跟上王永。
「狗雜種!吃你爺爺一刀!」王永大步流星的衝到一敵面前,勢如烈馬,倭刀迎頭落下,對手被他驚人的氣勢懾住,下意識舉劍架住,只聽「咣當」一聲,兵器上傳來的巨力震得對手氣血翻湧,接著大腿一麻,低頭瞧去,一支木棍槍刺入他的大腿,旋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王永一刀削掉敵人腦袋,回謂黃辰道:「你我兄弟聯手,無人能擋。」
黃辰不敢去瞧滴溜溜滾動的血污人頭,強笑道:「全賴王大哥勇猛,我只是幫襯,不值一提。」
「黃兄弟何必如此小覷自己。」王永大笑言道,接著殺往下一個敵人。
黃辰隨著王永往來遊走廝殺,期間不忘留心戰場局勢,己方經過一輪迅猛的反攻,大班老奪船圖謀以慘敗告終,大鳥船上的敵人數量大幅銳減,餘存之人被分割成一塊塊,散落在甲板各處,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圍攻,很難再對己方構成威脅。胡二老及其親信,立身於船尾將台,指揮著手下源源不斷攻入敵方鳥船,將戰火直接燒到對方的頭上。
黃辰心裡暗道:「果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胡二老作為縱橫閩海,顯赫一時的大海盜,如今縱然落魄了,也不是尋常小毛賊所能輕辱,此仗說不定能打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