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萍鄉煤礦

六、萍鄉煤礦

黃浦江西側,在輪船招商局北樓和公共租界自來水廠之間,被開挖出兩個長130多米,寬30米的基坑,一座3000噸和一座5000噸級新式鋼筋混凝土船塢已經在開始澆築底板,剛成立一年多的滬東造船廠一開始就顯示出不凡的氣魄。

林鑠在去年初春花了4萬銀元買下了在英商耶松船廠和祥生船廠聯手打壓下瀕臨破產的發昌機器造船廠,這座近代中國第一家民間民族機械製造企業才得以繼續生存下去。

發昌機器廠擁有二百多名能夠熟練操控各種機床的熟練工人,但一直沒有自己的船塢,這使得它在與外國修造船廠的競爭中一直處於劣勢地位。林鑠在接手這家工廠后,立即在楊樹浦一帶花費近二十萬兩白銀購買了近千畝沿江灘地,開始規劃將船廠從虹口遷到楊樹浦江畔。

被革職賦閑在家的造船專家徐建寅被邀請出任滬東船廠經理,負責船廠的規劃設計和施工建造。

最初徐建寅主張先建造兩座二千噸的木質船塢,但林鑠卻固執地要求建成兩座歐洲最新式的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永久式船塢,這讓徐建寅很驚訝,這樣的船塢他也是在督造海琛等軍艦時在德國見過,具體如何施工也不清楚。

還好,徐建寅與德國各大造船廠關係一直很好,最終他還是在伏爾鏗造船廠的幫助下,弄回了一整套施工圖紙和幾個德國施工技術人員。德國這一整套船塢圖紙包括5000噸、8000噸兩種圖紙。一座5000噸的鋼混結構干船塢的建造費用大約為三萬兩白銀左右,8000噸干船塢則需要五萬多兩,每座船塢的配套設備大約需要五、六萬兩白銀,除了一些大型設備需要從歐洲購買,原來發昌機器廠也能生產一部分小型設備,這樣可以節省一部分投資。

按照規劃,滬東造船廠擴大機器廠、木器廠、鍋爐廠和鑄鐵廠的規模,其後還將新建一座鍊鋼爐,增加一台300噸大型自由式水壓機及一些配套的鍛造設備,達到能自主加工生產建造船體主要部件的能力。

動力機器廠也將增加二百四十多台各種功能的機床,能夠加工製造包括蒸汽機、主軸,曲軸、軸瓦、齒輪等絕大部分動力部件。

滬東造船廠最初的投資規模包括購地和建廠房的費用就達到了白銀一百九十萬兩左右,這在晚清算是相當驚人的數字,在投產後,滬東造船廠將會成為中國最大的私營造船企業。

論資金林鑠已經算是沒有多少顧慮,更大規模的投資也沒問題,但現在的情況是滿中國缺少技術工人,而且國內的市場還需要培育,畢竟國內的航運現在還被輪船招商局和怡和、太古兩家洋行所壟斷。

在湖北的張之洞開辦了湖北保安火藥廠,不知怎麼又想起了徐建寅來,派自己的女婿陳念礽來上海請他去主持火藥廠。

徐建寅感到很為難,張之洞對他有恩,讓他很難推脫,於是來找林鑠。

「先生從江南製造局后,主持建造的兵工廠已經不下四、五家了罷?江南製造局、金陵機器局、福州機器局、天津北洋機器局、漢陽機器局,造出來的槍炮不比日本人差,可是結果如何?」林鑠掰著手指頭給徐建寅算起他歷年的功勞,之後話鋒一轉,「甲午一役,日本陸軍裝備比北洋如何?怕是有所不如,平壤、遼東之役,庫存槍炮盡以資敵所用。再說水師,大東溝一戰,其實並不能算是什麼敗仗!」…。

「哦,為何這麼一說?」徐建寅眼睛一亮,黃海海戰後是由他主持調查的海戰結果,第一次聽人說那不算是場敗仗。

「首先這場海戰的真正戰略目的是爭奪制海權,如果沒有制海權,日軍就不敢大規模地在朝鮮甚至是遼東登陸,戰爭只能說會限制在朝鮮境內,演變成一場局部衝突。日本海軍要奪取制海權,首要的目標是擊沉鎮、定兩艘鐵甲艦,可是他們在海戰中並沒有達成這一目標。至於海戰中被擊沉的五艘巡洋艦那也是非戰之罪,老舊的木質軍艦打不過最新的鋼質軍艦很正常不過,只要鎮、定二艦還在,日本海軍就不可能取得制海權,而且海戰過程中也顯示出日本海軍軍艦根本無法擊沉鎮、定兩艘軍艦。反而是海戰後,鎮、定二艦困守威海衛,坐視日軍從容在遼東登陸,絲毫不敢出海迎戰,拱手將制海權讓與日本人,這才是真正的大失敗。」

「鎮、定二艦當時的狀況實在是不能出海,當時國內沒有船塢能對容得下這麼大軍艦進塢維修。」徐建寅說道。

「為什麼沒有船塢能容得下二艦?當這兩艘軍艦買回來時就應當要想到這艘軍艦需要修理,難道打了一半的仗,軍艦受損還想開回德國去維修?要說北洋沒錢,為何能花兩千多萬修建旅順、威海要塞和炮台,就不能花百十萬兩銀子建兩座能容下八千噸軍艦修理的船塢?這是觀念的問題,再好的槍炮,放到葉志超之流貪生怕死之輩手裡,還不如叫花子手裡的打狗棒管用!」林鑠有些激憤,「我就說這麼多,如果先生覺得造火藥比建船廠有意義,晚輩也不能強留,但也請先生先將船塢建成再做決定!」

開玩笑,您要是去了漢陽一準會被炸死,林鑠看過一篇文章,裡面提到徐建寅主持漢陽鋼藥廠時,發現廠里使用的設備恰好是十年前他在德國學習時用過的機器,因為他在那機器上自己做過一個記號,而且這套舊設備購入的價格高得離譜。徐建寅為人剛正耿直,為此事大為惱火,非得要徹查誰在購買這些機器時上下其手,從中大肆貪墨。結果一幫從購買機器中受了好處的官員就聯手設了個局,徐建寅遇難的爆炸事故實際上是人為的陰謀。

林鑠肯定不會眼看著徐建寅去送死,實在不行就是用綁架方式也得讓老徐躲過那一劫,這樣的人才哪裡好找啊。

徐建寅見林鑠話說得很重,船廠確實也建到一半,自己怎麼也不能撂攤子走人,用林鑠的話來說就算是自己再幫香帥建成一座兵工廠又能怎樣?不一樣讓八國聯軍佔了北京,到現在還嚇得皇上沒法回家。

徐建寅找到陳念礽后說明自己確實有事脫不開身,只能婉拒香帥的好意。怕陳念礽不相信,又領著他到正在施工的船廠工地轉了一圈。

張謇興緻勃勃地參觀起林鑠新開的船廠,由於生意很順利,他也顯得滿面春風,神采飛揚,似乎原來花白的鬚髮也變得黑了一些,不復當初愁容滿面、四處求援時的凄慘模樣。

「季直先生怎麼到船廠來了,是不是紗廠有什麼難事?」林鑠說道。

「這次來不是為紗廠里的事,是有人找上門來有事相求,此人仲虎也很熟悉。」

「那是誰?」林鑠一聽徐建寅也很熟悉,猜測這人不是搞技術的就是原來維新派的官員。…。

「文廷式文芸閣。」張謇說道,「這文芸閣前一段時間被朝廷通緝,盛宣懷趁機落井下石,想把文家的煤礦弄到手,文芸閣家『廣泰福』煤號在盛宣懷的打壓下快撐不下去,聽說我的紗廠賺了錢,就跑上門來救援。」

「有意思,這文芸閣先生還開有煤礦,沒想到還是我輩中人。」林鑠笑道,這文廷式在光緒年也算是大大的名人,為嶺南名士陳澧的入室弟子,曾入幕廣州將軍長善府中,與其嗣子志銳交往甚密,曾給後來成了光緒寵幸的瑾妃、珍妃當過家庭教師。是朝中「清流」和「帝黨」的主要人物,與汪嗚鑾、張謇等人被稱為「翁門六子」。由於珍妃的關係,文廷式受到光緒的賞識,被提拔為瀚林侍讀,兼講起居注,即每天都陪在皇帝身邊,負責記錄皇帝的日常言行。

甲午後,文廷式被慈禧下旨革職,遣送回藉。因鼓動變法,戊戌政變后被朝廷密旨訪拿,文廷式得到消息逃到了日本。其後庚子年間文廷式回國,與容閎、嚴復、章炳麟等人在上海組建「中國國會」,唐才常發動自立軍起義失敗,文廷式又成了「亂黨」,沒想到這樣一個人居然家中居然還開有煤礦?!

文家的「廣泰福」在萍鄉有數十座礦山和十幾座煉焦爐,萍鄉煤礦是南方數省為數不多的優質煤礦之一,盛宣懷做到漢陽鐵廠總辦后,即開始對萍鄉煤礦動起了心思,起初還忌憚光緒皇帝及翁同龢與文家的關係,與「廣泰福」簽訂了長期的供煤協議。庚子后,翁帝師早被革職,皇帝看樣子也是帝位不保,被囚禁瀛台,盛宣懷再無顧忌,立即壓低焦炭收購價,以致「廣泰福」虧損嚴重,並想藉此將文家的礦山全部吞併。

文廷式現在躲在法租界,最近風聲有些吃緊,他只能在租界內租了一套房子,這地兒大清國還管不著,跟跑到國外差不多,不過看情形也是有些狼狽。

林鑠陪著張謇一起到了法租界豐慶里的一處石庫門小院前,文廷式聽說是張謇后親自跑到門口將兩人迎進客廳,林鑠倒沒看出這位被人們稱道的風流才子有什麼特別來,反而感覺出主人的一絲落魄。

一開始文廷式只當林鑠是張謇的學生,只是稍稍意外林鑠看上去身體健碩,不太象個讀書人。等張謇專門作了介紹,文廷式才知道這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年青人才是今天商談的正主。

萍鄉的礦山價格和皖南差不多,皖南是因為大多數山林有帶有茶園、桑園等,而在萍鄉則是因為多數下面有煤田,不過是因為人工開採不太划算,每噸優質煤在當地只能賣到二、三兩銀子,而且銷路並不是很好。

漢陽鐵廠雖然每噸焦炭出到了十六兩白銀的價錢,但這燒出的焦炭從萍鄉將煤運到漢陽,船費、水腳和搬倒費用每噸就得需八兩多銀子,由於工藝落後,萍鄉當地的煉焦爐每兩噸才能燒出一噸多一點焦炭,而且煤焦油等副產品根本沒有回收利用。

林鑠聽著文廷式詳盡的介紹,逐漸弄明白萍鄉煤礦陷入困境的原因,這也是近代中國工商業普遍遇到的難題,運輸困難,這就是東南沿海和沿江地方經濟發展較快,而越往內陸越困難的主要原因。

要致富,先修路。

後世的這個口號還是很有科學道理。…。

在沒有汽車的時代,這路指的是鐵路,而修建鐵路需要大量的投資,每公里鐵路的投資大約在三萬兩白銀左右,想修路的地方拿不出這麼大的資金,而比較有錢的買辦們往往集中在上海、廣州、天津等通商口岸,很少有人有在內地投資的遠見和魄力。

盛宣懷在這個年代算是有見識和膽量的人,但他有個致命的缺點,實際上盛宣懷長袖善舞,花得儘是別人的資金。盛家出身官僚,本來也不是什麼有錢的商人。

而且盛宣懷比較貪財,不能容納股東一起致富。

比如華盛紡織總廠,1894年重建時改為招股官督商辦,最初盛宣懷只有二成多股份,但在盛氏的主持下,財務連年虧損,盛宣懷通過出售、轉租、更改廠名等一系列手法,並挪用他掌管的輪船招商局公產,將其他股東的權益侵吞為己有,逐步將華盛紡織總廠變成了盛家的私產。

盛宣懷正是利用自己的國企總辦職位,靠著貪墨、挪用公款這才發家致富,但其對所掌管的企業發展卻毫不關心。

北洋開辦的上海輪船招商局當初在唐廷樞手中,每年能添置兩、三艘新船,規模和效益都已超過了英商太古洋行和怡和洋行,但到了盛氏手中,十幾年再沒買一艘輪船,經營日慚萎縮,每年上百萬的利潤都被挪作它用。就這麼一個經營者,李鴻章卻將其稱為「商業奇才」,真乃咄咄怪事,也就是大清國才能出這樣的人才罷。

盛宣懷貪錢越多,在官場的地位越穩固,這不,連湖廣總督張之洞都將他當成寶似的請去主持漢陽鐵廠,盛宣懷正是借著官勢官威,逼迫萍鄉地方的小礦主們將礦山賣給新成立的安源礦務總局。

名義讓這家礦務總局屬於漢陽鐵廠的國有資產,最後只能變成盛家的提款機。

林鑠看不上盛宣懷這樣的國企貪官,最讓人不能忍受的是盛宣懷為了撈錢不擇手段,幾年後將漢陽鐵廠名下的大冶礦山大部分抵押給了日本人,使得日本人逐步控制了大冶鐵礦,僅在一戰期間依靠大冶鐵礦的鐵礦石差價,日本人就從中賺取了近三億美元的巨額利潤。

日本走狗!漢奸!這些詞戴到盛宣懷頭上一點都不冤,每當林鑠讀到這些歷史的時候,恨得都牙癢。

出於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基本覺悟,林鑠都要出手對付盛宣懷。

他此舉是出於義憤,而文廷式則是與自身的利益有關,另一個張季直則是不恥盛氏的為人,但三人的目的和對付的人就只有一個。

「萍鄉煤礦想真正運轉,最少需要八百萬!一座大型煤礦所需機器設備就得四、五百萬,而建一條通到株洲的鐵路,這段鐵路也得要二、三百萬。」林鑠在心中盤算半天,這才抬起頭來說道,「而盛宣懷手裡並沒有錢,就算是他有錢也不可能投入到礦上。」

「所以他只能集商股或是借洋債!」張謇說道。

「集商股很難,因為漢陽鐵廠一直都在賠錢,沒有什麼吸引力,盛宣懷只有走借洋款一途。」文廷式道,「要大造聲勢,阻止盛宣懷從洋人那借款,朝廷對這方面還是蠻介意的。」

「不一定,自打庚子這一亂,朝廷可不一定敢管,你不見老佛爺連那些郡王、朝中重臣都依著洋人的意思給賜死了?」張謇說道,「但有商民願意承辦,朝廷還會先濟著國內,這樣張大人也不能說什麼。」

「招商股的事我願一力承擔,這個還請放心,區區幾百萬兩銀子我自己都能拿得出。」林鑠見文廷式面露難色,立即為他打氣說道,只見文廷式立馬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還有一點,袁州是兩江的地盤,兩江方面要自辦煤礦,量那張南皮也不好意思再伸手,硯帥那裡還得請季老出馬說項。」林鑠將目光轉向了張謇。

「這沒問題,劉大帥那裡由我出面。」張謇一口應承下來,「但袁州的鄉紳那邊還得請芸閣出面鼓動。」

林鑠內心的真正目標是整個漢陽鐵廠和大冶鐵礦,這些他沒說出來,拿下萍鄉煤礦,等於是控制了漢陽鐵廠的生路,到時還是讓盛宣懷知難而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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