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他伸手接過,看見那些豆子全都冒出了芽頭,除了鍋子里的,地上那些豆子也都冒出了小小肥胖的芽頭。
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伸手撈了一些出來。
「你怎麼做到的?」
「我、我……我……」路易結結巴巴的說:「太、太、太冷了……」
那孩子結巴得太厲害,忙看向慢了一步進來的她求救。
凱見了,幫忙解釋,道:「種子發芽需要溫暖的天氣,所以路易在穀倉里生了火,讓穀倉變得比外面溫暖,豆子比較容易發芽。」
他驚訝的看著路易,有些激動,伸手拍了下他瘦弱的肩頭。
「幹得好。」他對那孩子說。
「是……是爺爺教我的。」路易紅了臉,因為被稱讚,講話終於順了一點:「爺爺說,可、可以先拿些土,種在屋裡,等芽大一點了,長根冒葉了,再種到田裡,比較容易活、活下來。」
「這是個很好的主意。」他告訴那孩子,「你爺爺很聰明。」
路易聞言,微微紅了眼。
他捏了捏那孩子的肩膀,把那鍋豆子還給他,「這些豆子,以後就拜託你了。」
男孩伸手接過,用力的點著頭,再次露出了笑容,然後抱著那鍋豆子回去黑土旁,繼續整理那些土和發芽的豆子。
他再次環顧整座穀倉,看著那些泡在水中的豆芽,無比的希望,從心中升了起來。
「一切都會好轉的。」
他轉頭,看著那個女人,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緊緊握著她的手,而她也如他一般,緊握著他。
「會好轉的。」她看著他,堅定的說。
她發上還沾著水珠,小臉仍因興奮而微微泛紅,他不知她哪來的信心,但他喜歡這個念頭。
他差點低頭吻了她,但卡恩在這時搬來更多的土,跑了進來。
凱清醒過來,抽回了她的手。
「我、呃,我得回塔樓了……」
她紅著臉,有些結巴的說,然後轉身落荒而逃,出去時還因為太過慌張,撞到門框。
他抬手耙過微濕的黑髮,暗暗咒罵一聲,也跟著走了出去。
他到門口時,她已經跑到城門塔樓那兒了,然後她在這時回頭朝他看來,看見他在看,她喘了一口氣,卻停在了塔樓門邊,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要大步上前,將她扛上肩頭,帶回房裡去。
可那真的不是個好主意,他的麻煩太多了。
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隔著大老遠的距離看著她在雨夜中喘著氣,微啟的粉嫩小嘴,吐著氤氳的白煙。
然後,她轉過了身,上了樓。
當他回到房裡時,看見那兒早已擺了一桌食物,他坐下來安靜的吃著。
沒多久,僕人們抬了熱水上來,讓他清洗身體。
那一夜,她拖到很晚才回房,他早已躺上了床。
他聽著她在屋裡活動的聲音,嗅聞著她身上傳來的幽香,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吞吞的爬上了床,蜷縮在床的那一邊。
他感覺到自己硬了起來,他將雙手交抱在胸前,忍住朝她伸手的衝動,他清楚記得母親的不快樂,記得他成長時期的痛苦。
他不想和那臭老頭一樣,他也不想製造另一個像他一樣的孩子。
所以,他只是閉著眼,側躺著,在黑夜中,偷偷的、安靜的,感覺她的溫暖。
【第七章】
廚娘安娜恢復了健康,再次接管了廚房。
塔樓里的病患,一個接著一個,慢慢康復起來。
他每天重複同樣的工作,去狩獵、下田,每天他回來,除了大廳里的濃湯,他房裡桌上總是會擺放著麵包、臘腸與奶油。
他吃那些食物時,還是會有罪惡感,有一天晚上,當他試圖節制自己,將食物留下來時,她看出他的想法,沒有收拾那些剩下來的麵包與奶油,只告訴他。
「你得吃飽,才有辦法思考。」
他沉默的看著她。
她拿起桌上的麵包,塗上奶油,遞到他面前。
「吃飽,然後思考,你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他瞪著她,抿著唇。
「你是領主,你如果倒下去了,對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好處。」她定定的看著他,拿他曾說過的話,說服他:「就像你說的,如果我倒下去了,會製造恐慌,想想看如果你倒下去了,這裡會變成什麼情況?再想想若外面那些人,發現你的士兵早已倒下,那些城牆上的人都是稻草人,又會是什麼反應?人們會闖進城堡,殺死那些大病初癒,提不動刀劍的男人,把我當成女巫燒死,為了爭奪食物,他們會拿起刀劍互相殘殺,然後撞開城堡里的每一間房,翻出所有可以吃的東西,殺死那些男孩、強暴那些女孩。」
波恩震懾的看著眼前的小女人,眼也不眨的說著那可能發生的事。
「這城堡里每一個人都可以餓肚子,只有你不行。」她溫柔但堅定的說:「你必須吃飽,才能讓我們活下去。」
她是對的,她知道,他也曉得。
所以,他伸手接過她遞過來的麵包,張開嘴,把剩下的食物吃完。
在每個人都在餓肚子時,只有他能吃飽,讓他依然有罪惡感,但他發現吃飽喝足之後,他的腦袋確實比較能做出清楚的判斷,他也不再老是餓到頭昏眼花。
彷彿為了印證她的話,下個不停的雨,終於停了。
他帶人把豆子的芽苗種了起來,搭起棚架,那些豆子長得飛快,每天去看都攀爬得更高。
雖然偶爾還會下雨,但它們的狀況很好,沒有因為過多的雨水而奄奄一息。
種在較高地勢上的燕麥,也開始抽高,在他把那些排水的溝渠挖通之後,它們的生長情況好轉許多。
因為路易的經驗,他拉下臉來,開始詢問那些在農家長大的孩子,讓他們照顧更多的作物。
事情如她所說,真的開始好轉起來。
唯一的問題,是他越來越渴望她,無論他在外頭把自己弄得有多累,每次靠近她身邊,他都會變得無比堅硬,和她同床共枕,漸漸變成一種折磨,尤其是他感覺得到,她對他的畏懼,不知何時已消失大半。
當他靠近她時,她不再緊絞著雙手,也不再繃緊她的肩膀。
他知道她和他一樣忙碌,每天都在城堡里忙得團團轉,不是在塔樓病房裡照顧病人,就是在後頭空地清洗煮沸衣物床單。
這陣子,她開始在入夜後,協助他整理執事的紀錄,和他商量與建議接下來該做的事。她甚至從那堆成山的紀錄中精算出要養活他領地上的人,需要耕種多少田地與種植多少作物。
「你的領地,在情況變糟之前,播種與收成的比例,大概是一比三。我不確定去年下了多少天的雨,但已經比前年好一點了,今年的情況似乎又好一點,我記得去年三月沒有一天不下雨的,四月也見不到幾次太陽。你看這裡,前年是最糟的,去年雖然也很可怕,但這幾個地勢位置較高的農戶,雖然收成連撒下去的種子都無法回收,但已經比前年好了。」
她站在他身邊,在燭火的照明下,翻著前幾年的執事紀錄,將那些數字指給他看,邊道:「從這些紀錄中,我們可以看到情況已經好轉,不過我想我們還是應該保守一點,今年的收成能比播種的多一點就很好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認為你需要派人去買更多的牲畜。」
「那得等我派出去的人回來。」他告訴她,「邁克爾他們才剛能下床,我不認為他們能長途旅行。」
她點點頭,收回了手指,遲疑了一下,才道:「你有考慮過,你的人可能回不來了嗎?就像你說的,路上強盜很多,他們可能出了什麼意外。」
她說得很小心,可他知道她沒說出口的是什麼,他的人可能帶著錢跑了。
賽巴斯汀早在雪融之前就出發了,原本他以為他們輕裝便行,去時騎馬會快一點,就算回來要運送貨物會花一點時間,了不起需要花一個半月,可三個月過去了,那一整個小隊,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這年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就連他都曾想逃跑,那幾個人就此拿著錢遠走高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是一大筆錢,他把老頭子的錢箱全給了那個傢伙,而他並不是真的了解那隊長,更別提就算他真的了解,他也比誰都清楚,人在危難時,總是會先顧及自己。
這是人性。
可早在他讓賽巴斯汀帶著那些錢和那一隊士兵上路時,就知道這是個賭注。
他們討論過,再這樣繼續下去,只是等死而已。
城堡里的糧食不多了,他們需要食物和種子,而金銀珠寶在飢荒時,一點用處都沒有,它們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