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錯過
煙霄微月淡長空,銀漢秋期萬古同。幾許歡情與離恨,年年並在此霄中。
對姬雲野來說,今年七夕與往日並無不同,卻又截然不同。登高遠眺,整個帝都都籠罩在一派節日的祥和氣氛之中,但這份繁華熱鬧因為少了一個人的參與而讓他提不起半分興緻。
那個沒心沒肺說走就走一消失就幾日不見人影的小東西,她一定不知道,她的野哥哥此刻早已焚心似火,如煎如熬。
緬兒,往年七夕,你從來都纏著野哥哥陪你出去玩,可今日你卻遲遲不出現,這次你是真的傷了心吧?你終究是不肯原諒我了吧?沒有野哥哥陪伴,你會不會覺得孤單?你瞧,今日的熱鬧更勝往年,緬兒最愛熱鬧,怎麼可以錯過呢……
是啊,如此熱鬧,緬兒怎麼可能錯過?心念轉動間,姬雲野眸光倏然放亮,他對身後道:「黎末,陪我出宮。」
怏怏的心情在滿目的流光璀璨中消弭於無形,花緬望著長街上琳琅的攤鋪如織的人流,興奮地向前跑去。身後那人輕笑著緊緊追隨。裴恭措覺得,換回女裝的花緬似乎更顯靈動。
在一處燈鋪前,花緬指著掛在最高處那盞最大的紫色琉璃重瓣木槿花燈對裴恭措道:「巧了,今年竟是木槿花,倒是精巧別緻。你一定要幫我贏到它啊!」
裴恭措也有些意外,心道,莫非這就是緣分?看來今日是非贏了它不可了。於是摩拳擦掌,請掌柜出題。
掌柜見多了公子哥為討心上人歡心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更有甚者,姑娘失望之下直接拒婚,於是好心提醒道:「公子可知規則?」
裴恭措爾雅一笑:「還請掌柜明示。」
掌柜道:「這花燈分三個檔次,謎語自然也分三個難度等級,猜對哪個等級的便可得到一盞對應檔次的花燈。您若想得到最高處的那盞琉璃燈,須猜對一道最難的燈謎方可。機會只有一次,若答錯了,想要其它花燈也是不可了。」
裴恭措瞭然道:「那便請掌柜給出最難的那個謎面吧。」
二人不凡的相貌風度已令掌柜刮目相看,此刻見裴恭措胸有成竹,忖度著他的見識應該不似普通公子哥,興許能贏了花燈博得美人一笑,於是拿出了壓箱底的謎語。
裴恭措接過掌柜遞過來的絹布,輕輕吟誦起來:「筆上難寫心中情,到此擱筆到此停。有情日後成雙對,無情日後難相逢。石榴花開慢慢紅,冷水沖糖慢慢溶。只要兩人心不變,總有一天會相逢。猜八個字。」
花緬心下一驚,這個謎語自己前世是見過的,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當時她猜了許久也未猜出,直到看了謎底才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只是不知裴恭措有沒有這個能耐將它猜出。於是興緻盎然地等待著看他如何收場。
卻見裴恭措眉頭輕蹙,思忖片刻后開口道:「這個謎語如此應景,甚合我心。就是不知,它切中了哪八個字呢?莫非是君心似我,不負相思?」
花緬無語望天。
「那便是心悅君兮,惟願君知?」
花緬掃來一記眼刀。
「難道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亦或是死生挈闊,與子成悅?」
花緬此刻已經沒有了脾氣,她語重心長道:「燈謎不是這樣猜的,你那不叫猜謎,而是賣弄文字。」
「哦——」裴恭措恍然道,「如果這些都不對,那一定是白頭偕老,情投意合對不對?」
花緬正要駁斥,卻突然意識到他似乎瞎貓撞上了死耗子,再看向掌柜,只見他方才還一副大失所望模樣,這會竟已是笑逐顏開,他對自己恭維道:「這位公子果然非同一般,如此深奧的謎語竟也被他猜了出來,姑娘真是好福氣。」
花緬此刻已經不在乎能否得到那盞花燈了,她覺得若能讓裴恭措出醜似乎比得到花燈更開心,於是接下掌柜的話道:「我家公子豈是旁人能比的,他不僅知道謎底,還能條分縷析地告訴你他是如何得出這個謎底的。」
掌柜倒是個熱心腸的,他似乎生怕裴恭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丟了面子,於是打圓場道:「公子的才識有目共睹,他既能猜出謎底便一定知道它是如何得出的。今日這盞花燈就送給姑娘了。還望兩位有情.人終成眷屬。」
掌柜的一番話讓裴恭措心中甚是舒爽,但他如何不知花緬的用意,只見他展顏一笑,啟唇道:「多謝掌柜贈燈,但為博美人一笑,我有必要滿足一下她的心愿。」
只見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紙扇,刷地一聲打開,故作洒脫地搖著扇子娓娓說道:「『筆上難寫心上情』,意為白紙一張;『到此擱筆到此停』中的『擱筆』和『停』都是『到頭』的意思;『有情日後成雙對』自然是『偕』;『無情以後難相逢』是『到老難逢』;『石榴開花慢慢紅』中的石榴花代表『情』;『冷水沖糖慢慢融』指將糖『投』入水中;『只要兩人心不變』指『心意』相連;『總有一天得相逢』中的『相逢』即『合』。是以謎底為白頭偕老,情投意合。」
目光掠過花緬看向掌柜,裴恭措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們臉上的表情由驚愕轉為欽佩。
掌柜抱拳道:「公子果然是高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不僅猜對了謎面還分析得頭頭是道,在下佩服之至。希望二位能如這燈謎的謎底一般,情投意合,白頭偕老。」
掌柜的話再次讓裴恭措感到受用,他謝過掌柜后飛身躍起,揚臂摘下丈余高處的那盞花燈,然後腳尖輕點竹架,旋身瀟洒落地。
裴恭措將花燈遞給花緬:「我既幫你實現了願望,你可要記得兌現承諾,也不辜負掌柜的一番祝願。」
花緬擺出一副認真思考的神情道:「我只是說我會考慮。現在我考慮后覺得,還是不去和你那八房小妾爭風吃醋為好。」言罷轉身離去,小嘴中還嘀咕了句什麼。
雖然人聲鼎沸,淹沒了她的聲音,可裴恭措內功深厚,耳聰目明,還是聽到了。她嘴中嘀咕的分明是:「一個月才輪到三天,傻瓜才會嫁你。」
裴恭措啞然失笑,但想想又覺得她說的也不無道理。不過,若能將她納入後宮,他又怎麼捨得讓她空庭寂寞?
順著人流,二人不知不覺便來到了聽心湖邊,此時湖中已漂了不少蓮花燈。
花緬在旁邊攤上買了兩盞蓮花燈,將其中一盞遞給裴恭措。
裴恭措學著花緬的樣子,用油紙寫下心愿,放到蓮花燈內,又雙手合十對月禱告一番,然後虔誠地將蓮花燈放入了湖中。
望著它們緩緩漂向湖中,裴恭措轉頭看著身邊與她並肩而立神情肅然的人兒道:「你寫了什麼?」
花緬轉頭回視著他反問道:「你寫了什麼?」
裴恭措唇角漾開:「那八個字。」
見花緬眉頭蹙起,似有疑惑,他補充道:「還加上了你我的名字。是不是很感動?你呢?寫的什麼?」
花緬神色複雜地看了看他道:「我寫的也是那八個字,可惜上面是我和另一個人的名字。」
裴恭措似乎並不意外,他嫣然一笑:「這倒是有意思,你說月神會滿足誰的心愿呢?」
花緬剛想回他,月神自然是祝福自己的,卻見天空一道亮光乍現,接著爆開大片絢爛煙花。當漫天的焰火染紅了天空,她將木槿花燈塞到裴恭措手中,興奮地向前奔去。
裴恭措一個不察她已穿入了人流之中。緊追幾步,在人潮推搡中,他終是失去了她的蹤影,心中頓時懊惱,怎就輕易弄丟了她呢?自那一刻起,他便發誓,以後再不會輕易讓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在聽心湖邊,紅楓橋頭,花緬不知,在她仰望那華光璀璨的時候,與她擦肩而過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而姬雲野亦不知道,他被煙火吸引走的那一眼,剛好錯過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女子。
分立紅楓橋的兩邊,雖然共賞這曠世盛景,卻已是咫尺天涯。
待到煙花冷卻,繁華落幕,花緬頓覺意興闌珊,興緻缺缺,甚至悵然若失。原來,熱鬧真的是一群人的孤獨,而孤單也確是一個人的狂歡。想來此刻正印證這一結論的人不只一位吧,而遠處湖邊廣玉蘭下便有一位。
翩翩佳公子,遺世而獨.立。這是花緬看見那個背影之時的第一反應。
只見那人長衫廣袖,岳峙淵渟,氣質清貴高華地負手臨湖而立,將自己置身於這紛繁蕪雜的熱鬧之外,似乎隨時可以飛升而去。
花緬心中暗忖,不知怎樣的容顏才配得上這樣的風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悄悄轉到男子身側丈許外,卻見他戴了一個漆黑的鬼臉面具,雖有些醜陋,但和滿街花哨的各色面具相比倒是別具一格。不免又生出了戲謔之心。
越過已經不太擁擠的人群,輕輕移步至男子的近前,花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下他的面具,轉瞬戴在了自己臉上。透過面具,她看到一張詫異卻絕色的臉。可惜還來不及欣賞這讓人垂涎欲滴的秀色她便拔足狂奔起來,因為美人已經伸手欲奪回面具了。
男子吃驚地發現,儘管他已極快地出了手,卻仍未能捉住她的一片衣角,知其輕功必然了得。望著女子嬌俏的倩影調皮而靈巧地躍動在人群中,他真想抓住她好好教訓一頓,可惜此行不宜暴露身份,否則豈能任由她如此囂張。不過,她的味道卻是不錯。那一剎那鼻間縈繞的茉莉清香,淡雅怡人,不同於其他女子身上嗆鼻而俗氣的脂粉香,倒讓他心下悅然。因此,雖然丟了面具,亦有被人調戲之嫌,他卻並未著惱,只去附近小攤上隨便買了一個面具戴上便低調離開了,面具下那輕輕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夜色漸濃,遊人漸稀。黎末望著紅楓橋上與周遭氛圍格格不入的冷粛身影道:「殿下,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姬雲野望著滿湖閃爍斑斕流光的蓮花燈,黯然道:「以前我總是可以輕易找到她,如今卻再也沒有這個自信。茫茫人海我無法一眼就發現她,就像這漫漫燈海我不知道哪一個承載了她的心愿。」
黎末勸慰道:「殿下也莫太過悲觀,緬兒也許只是一時賭氣,過幾日便回來了。」
「過幾日?」姬雲野喃喃道,「是啊,父皇壽辰快到了,緬兒一定會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