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遺血。
第七十二章。遺血。
□□一挑,沈君清躍上了高高的點將台。這是這些年沈君清最熟悉的地方,在這裡,他曾經無限接近過他最敬仰的那個人。
此地視野遼闊,場下站著的便是東軍將士。東軍的點將台和別處不同,此處雖然高絕,可是卻並不阻斷場下的視線。站在這座點將台下面,仰頭便能將台上的景象清楚的納入眼中。而從台上往下四望,也同樣能將東軍的每一個將士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君清幾乎是剛一和這個小姑娘交手,便已經料定整個人是沾過血的。
一個人的武功或許可以深藏不露,然而這個人身上的殺伐之氣,卻是藏不了,也是裝不出的。這個小姑娘一出刀,沈君清就嗅到了她的雙刀上的一絲腥氣。那是鮮血的味道,一旦沾惹上,就再也抹不去。
在如今這樣的情勢之下,這個從盛京的軟紅富貴之鄉而來的姑娘能夠帶有殺氣,反倒是讓沈君清安心了不少。
沈君清作為西寧郡王出身的二公子,舞象之年便自請鎮守東域。雖然他是為了自己最崇敬的徐將軍而來,然而和東域的將士同袍五載,沈君清對他們總是懷有一份責任的。在確定面前的這個小姑娘是合適的人選之前,他是不會將與自己同生共死過的兄弟們交出去的。
這一戰,是為了試探對方的深淺,所以,沈君清半點餘地也沒有留。
沈君清自幼在西軍長大,一手□□的功夫異常漂亮。作為馬上才能發揮全部威力的武器,他斜刺上挑,身形也隨之輾轉,在平地上竟也不顯出絲毫的劣勢。
金戈相擊的聲音在東軍的點將台上響起,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竟已經過了足有五十餘招。
沈君清的□□和球球的雙刀不斷的相擊,其中的力道讓這兩人的虎口都有些發麻。一片銀光交織成網,將兩個人的身形完全的籠罩其中。所有人都仰頭望著台上,屏息細數著他們的招數。
五十招。一百招。一百五十招。
一百五十招之後,無論是原本東軍的將士還是球球帶來的御林軍,他們的臉上都浮現出了一抹敬佩的神色。
球球自不用說,明教的漢子們能在她手底下走過百招的人已是罕見,走過一百五十招的人除卻自家王爺,其餘的還未曾出現過。
而對於東軍的將士來說,沈帥的一□□法自然是高超,平日他們雖未與沈帥切磋,可是但看他百招之內便取敵軍上將首級,便能知道那一□□法的厲害。
而這個身材嬌小的小女孩居然能在沈帥的手下挺過一百五十招,且完全沒有敗相,當真無愧於「徐家後人」這四個字。
眼見著二百招便要盡了,球球手腕一挑,雙刀離手,而在雙刀還未落地的剎那之間,她的人忽然一個轉身,繼而又接住了那兩柄暫時脫手的雙刀。
此刻沈君清未曾料到她會忽然換向,絲毫沒有防備之間,小姑娘冰冷的刀鋒已經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而此時,沈君清的□□卻距離球球的咽喉還有一寸之地。
一招惜敗,沈君清卻是笑了。他向後輕輕的擺了一下手。這個動作顯得有些莫名,場下也有了短暫的停頓。卻不知道是誰先喊的,在這短暫的沉默之後,一陣聲浪在偌大的東軍軍營中掀起。
「大將軍威武!」
「大將軍威武!」
「大將軍威武!」
十萬青年的聲音雄渾壯烈,他們喊著,彷彿整個東域都能聽見他們的聲音。而他們也正是要告訴那些東嶽周遭蠢蠢欲動的小國——他們的大將軍的後人,已經回來了。
在東軍氣壯山河的喊聲中,沈君清勾了勾嘴角,從懷中掏出了一方虎符,將它遞給了球球:「主帥接印。」
球球亦笑著接過。她的掌心是沉甸甸的一方金石,她的肩上則是這十萬青年的性命,以及……曾經的十萬東軍的日日喧囂的亡魂。
或許一個人的成長,真的就只需要這一瞬。在這一個瞬間,球球終於明白了自己到底肩負著怎樣的命運。那命運不是娘親眼底的盈盈淚光,也不是兄長的長吁短嘆,也絕非長姐的千叮萬囑。
除卻一家之安,她更肩負著一境之安穩,一軍之榮辱。
因為她是徐家後人,所有有人將這些全然信任的交付於她。因為這份信任讓球球不忍辜負,所以,她才願意為之可死可生。
攬過小姑娘有些瘦弱的肩膀,沈君清向下橫槍一指。他的□□所及之處,東軍將士的吶喊聲才漸歇。
「東軍的兒郎們,過來見過主帥!」沈君清的手微微用力,將球球往前推了推,自己則退到了她的身後。
當年沈君清自請接管東軍,除卻朝中青黃不接,除了他之外,當真沒有可用之人之外,他對徐將軍的仰慕之情卻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在沈君清來之前,他曾經想過東域群龍無首,會是一番怎樣的亂象。
然而當他真正踏足東域,他卻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徐將軍身隕之後,東軍有整整十五年的時間沒有主帥。然而這個近乎全軍覆沒的軍隊,卻在東域重新組建,亂時抗擊周遭小國,閑時統一訓練——竟是一絲不亂,宛若將軍在時。
這五年之中,沈君清為東軍傾盡了心血。然而在他的心中,東軍始終是屬於徐家人的。沒有東平郡王府的東軍終歸是不完整。而作為徐將軍的仰慕者,沈君清也在一直等待著,等待著將一個完整的東軍,重新交給徐家人。
而今天,無論是沈君清還是東軍將士,他們終於等到了。
隨著沈君清的一聲令下,從他左手邊起的一位東軍將士站了出來,從他開始,眾人開始井然有序的介紹起自己來。
「東軍右軍三營都尉之子。」
「東軍左軍十營百夫長之子。」
……
這些將士按照職位的高低一一對自己的新主帥介紹著自己,而除卻自己的姓名職位,他們也將父輩的姓名職位一一提起。那些隱藏在沙場數十年之久的名姓,終於……得見天光。
十萬將士,當然不可能每一個人都自報姓名,可饒是這樣,球球也依舊在點將台上站到了夜幕低垂。
在星光灑滿了的天空的時候,球球忽然就覺得,似乎身為一隻明教,他們總是和「東」這個字脫不開干係的。
當年他們教主陸危樓心心念念的便是明教的東歸之日,而如今,她哪怕身在他世,也要收復東域這寸寸淪落的土地。
這一刻,她也彷彿真的明白了那群蒼雲口中所謂的「同袍」,那是……身披同袍,皆我兄弟。
輕輕的閉上了眼睛,球球眼中的幽綠再也不必掩飾——這裡是東域,她的眸色不再是什麼詭異之事。而從今夜開始的許多年,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會記住一個女子,記住她的雙刀和她幽綠的眸子。
只是在此之前,球球要走的路還很長。
沈君止和所有人一道仰頭看著台上站得筆挺如松的姑娘。不由自主的,他握緊了手中的雙刀。空氣中還瀰漫著燕雲關燃著的烽火的味道,沈君止知道,從今夜開始,他們的這場戰役,才算是真正打響了。
夜已經漸深,眾軍還有巡防的任務,所以哪怕他們再心緒翻湧,也要各歸其位了。
交接了東軍的虎符,沈君清卻並不打算離開東域。作為曾經代管東軍五年的人,他對東域了解頗深。無論於公還是於私,他不可能回到西寧郡王府的安全之地,將一片混沌的東域置之不理的。
按照原先的安排,沈君清與沈君止一道,擔任東軍主帥的副將。待到眾人散去,沈君清和球球一道下了點將台。兩人微微點頭示意,便和沈君止一道進入了東軍的將士們專為這個遠道而來的小主帥準備的營帳。
那個營帳很是寬敞,內里的陳設也十分簡潔。可是沈君止不用細看就能知道,那帳中的一切都是全新的。
看著沈君止用指尖輕觸主帥帳中的椅子的動作,沈君清道:「表哥不用摸了,這帳子里的一桌一椅,從進山伐木開始,全都是軍中的兄弟們親手制的。就連上面的小毛刺,也是那些小子一點一點細細磨了之後才刷上清漆的。」
沈君止收回了手,半晌之後,才低聲道:「有心了。」
沈君清隨意一笑,將手中的□□隨意靠在了帳子邊上。而這空檔,球球也解下了背後的雙刀,饒有興緻的做到了那張東軍將士們特地為她製作的椅子上。
脫下了一身鎧甲,沈君清的神色之中這才出現了片刻的放鬆。他隨意的伸了伸懶腰,對沈君止道:「我說表哥,咱們小主帥就是傳說中那銜玉而生的寶貝疙瘩?那玉是真的她從娘胎裡帶出來的么?還是只是大表哥和徐姐姐特地弄出來造勢的?」
沈君止皺了皺眉,沒有回答沈君清的問題,而是將人伸手過來想要抱起球球細瞧的手拍開,頗有幾分不悅的道:「越大越沒了規矩,寶寶她是東軍主帥,在她面前哪有你胡鬧的道理?」
沈君止本就不是一張冷臉,這皺眉的動作,若是他家皇帝大表哥做起來,對沈君清許或還有些威懾力,換成了和沈君止,便只換來沈君清的一聲噴笑:「噗……真叫寶寶啊?小姑娘可愛過頭了啊。」
「把你放出來幾年,我看你是皮緊了是吧?」沈君止揪住沈君清的領子,就要將人往營外拽。
西寧郡王府遠在西境,可是年終歲末,各地藩王還是要進京的。一個是先帝老來得子,一個是西寧郡王幺子,沈君清和沈君止的年齡差在皇室的子弟之中算是小的。兩個人的性子相差不大,其實很是投緣——如若不然,沈君清也不會心甘情願的叫沈君止一聲表哥的。
小姑娘打了一個呵欠,靠在椅子的扶手上,笑盈盈的看著他們兩個人鬧。一直到這兩個人真的快要打起來,球球才軟軟對沈君清說道:「喏,給你看看那塊玉吧,真的是我出生的時候一道帶出來的。」
隨即,球球沖著沈君止伸出了雙手,撒嬌道:「抱~」
看見小姑娘眉目間的倦色,沈君止當即便顧不上和表弟鬥氣,走過去將小姑娘抱在懷裡,讓她的腦袋可以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沈君清有些怪異的看了他們一眼,目光卻被球球推來的那件東西吸引了。
#沈君清: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這叫「閃瞎了我的鈦合金狗眼」。小爺我真應該一腳踹翻這盆狗糧。#
#球球:今天比武好累,站軍姿也好累,基本上就是一隻廢喵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