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青歌去了哪裡,其實在場的、對數年前那個駭人的法陣烈焰焚城還有點記憶的人們都在心裡明鏡樣地算著呢,她必定是去發動烈焰焚城了!
她去哪裡了,她去哪裡發動烈焰焚城了?那高溫的、灼熱的火焰,會在什麼時候奔涌而出,擇人而噬?
那麼大的一個堪稱暴虐的法陣,必定有什麼限制條件,否則人人都能用的話,豈不是過不了多久,兩國邊界便是千里焦土?而這個限制條件只有很少人才有幸得知,而自從大公夫人墜塔之後,知道烈焰焚城的限制條件的一隻手就能數過來,所以奧菲莉亞才放心地讓青歌發動短途傳送法陣,前去施展烈焰焚城。
——限制條件第一點,距離不得超過四千米。
青歌選擇的落地點是在某個小山坡上,正好隔暗探回報的雅克糧草存放處有兩千餘米。畢竟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果能從根本上解決掉這支堅兵的糧草供應,那麼奧斯曼就算無法大勝,也絕不會敗。
空中漾開如水的波紋,腳踏長靴身著法袍的青歌輕輕巧巧地在風行術的推動下落了地,長杖一轉,將一本古舊的手札挑落在地面,砸起一小片灰塵。
——限制條件第二點,法陣之眼,青書大公手札。
她先是布下隱匿法陣,然後手執龍骨法杖,開始了冗長而枯燥的吟誦,古奧神秘的咒語從她的口中緩緩吐出,龍骨法杖尖利的末端也開始在地上描繪出蜿蜒而詭秘的線條,一分一毫都錯不得,在隱匿法陣的加持之下無人打擾,逐漸形成了烈焰焚城的雛形。
——限制條件第三點,鋪陳法陣必須親手繪製,方圓數十米,吟誦咒語不得間斷,整整一小時。
上次她施展這個法陣的時候,實力尚有欠缺,需要華色在一旁供應補魔藥劑為她續航,然而眼下她已成為赤焰法聖,先不說普通的補魔藥劑對她有沒有用,再者她也不需要了。
可是有些東西呢,雖然你不需要,平日里也習以為常,但是直到失去的那一瞬間,乃至許久之後,你總是會觸景生情,並想念的緊。
法陣在繪製了數十分鐘之後,青歌便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聲音。她的聽力一向很好,以至於那點夾雜在呼嘯的風聲與鳥鳴中,輕微的刀劍碰撞聲也就被她一併收入耳中了。
換做平常人,多半是捨不得這個已經花了一大半的法陣的,就算是捨得終止吟唱,多半也會選擇躲在隱匿法陣里不出去,可是青歌是誰?劍法藥劑無一不精無一不曉,年紀輕輕就進階成了法聖的英傑人物,讓她耐下心按下性子龜縮在裡面,倒不如直接指望雅克全軍立時投降來的實際!
她幾乎是在聽到那些被儘力壓抑著卻還是偶爾發出的鏗鏘相擊聲就立刻中斷了吟唱,龍骨法杖一點地,風行術瞬發,接了個無吟唱的赤焰火鳳便從隱匿法陣中衝出,橙黃的、緋紅的火焰攜著赫赫威勢,烈焰組成的鳳凰展開雙翼一聲長鳴,便向著自以為十分隱蔽的雅克精兵突襲隊襲去!
這支雅克小隊是直接奉了帝君手諭來截人的,雖然不知道截的是什麼人,但是帝君發話了,那就要完成,結果一個照面,領頭的小統領便被那標誌性的龍骨法杖,金紅的長發,和那一隻展開雙翼便要隱天蔽日的火鳳給震懾到了,一聲尖叫完全不受控制地就脫口尖叫而出:
「赤焰之青歌——」
「是赤焰法聖!」
「救命啊是赤焰法聖!我們打不過的,快跑!!」
青歌見慣了奧斯曼*那種被斯佩德帶出來的「打不過也要死扛著」,「心裡苦的要死嘴上硬的要死」的畫風,一時半會兒見到這麼……活潑的雅克,猛然有點不適應,然而這絲毫不能阻攔她手執法杖,在赤焰火鳳的雙翼庇護下往前猛衝的勁頭:
「雅克賊子,速來受死!」
青歌她這個人,渾身上下都充滿著一種悍然不畏死的、勇往直前之氣,換做平時,她的這種孤勇盡數被掩蓋在錦衣玉食與美衣華服之下,偶爾露出那麼一點點犟的意思,也沒被人怎麼當真,而每逢關鍵時刻,她的這種剛介之氣就顯出來了,比如說眼下:
「咒術之火,天降雷霆!」
大片大片的火雲開始凝聚,隆隆的雷聲瞬間逼近,無數夾雜著烈焰的巨石開始從空中冒頭,正當這一支被特地撥出來的雅克精銳準備潰逃之際——
從漫山遍野的火焰中,從鋪天蓋地的彤彤的雲焰與緋色的火光中,緩慢地抽出了一點新綠的枝芽。這一點新綠在火焰之下也絲毫沒有化作焦炭的意思,而且逐漸生長成了無數寬大的綠葉,將火焰一一溫柔地覆滅了。
換句話說,施展這個法術的人,不僅是一位法聖,而且造詣更在青歌之上!
木屬性五階法術,蒼木回春!
只要有一線生機,必能起死回生!
青歌前沖的腳步頓了一頓,隨即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沖了回去,然而已經晚了。
既然來者中有法聖,那麼這個隱匿法術也不值一提,而放置在法陣中間的青書大公手札,也不是百分百的安全了,此時不回護,更待何時?
——限制條件第四點,陣眼絕對不可被除施法者之外的人挪動半分。
「赤焰青歌!」初原千里潛伏良久,就是等的這個時機,他一邊暗嘆帝君的神機妙算與心機深沉,一邊主動撤掉了身上的隱匿術:
「把命留下!」
青歌當即便冷笑一聲:「初原千里?就憑你?」
赤焰火鳳與火龍齊齊從慘白的龍骨杖端噴涌而出,一條火龍纏住了初原千里,另一隻火鳳護著青歌趕回陣中,而那一聲未竟之語,也隨著火龍口中吞吐的烈焰,傳到了初原千里的面前:
「我真恨不得沒有救過你!」
青歌在踏入法陣的一瞬間,突然感覺周遭的事物都模糊了一下,一陣淺淡的、幽幽的香味傳入鼻中,便陡生了沁人心脾之感,頓時渾身舒暢,恍惚間竟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可是當青歌凝神望去的時候,周遭卻什麼都沒有,只有那尚未完成的法陣與躺在陣心的青書手札,她思慮了一小會,覺得還是謹慎為上的好,便向著陣中踏出了一步——
便無知無覺地向前栽去。
在她暈過去的一瞬間,早已埋伏好的無數雅克法師便將她的火龍打散,烈焰焚城的法陣也被強力的風行術掃蕩之下抹平,為首金髮高束的藥劑師顫抖著雙手,將剛剛傾倒在無數法陣的溝回中的迷幻湯劑用蛇媒果的嫩芽熬制的藥水催發掉之後,便自告奮勇背起了尚在昏迷中的法聖,掃尾結束后,一干人等便迅速離去。
歐諾塔大陸三大禁藥之一,蛇媒果熬制的迷幻湯劑,無解藥,不過用其嫩芽熬制的藥水加以勾兌,可讓其迅速揮發,實為毀滅證據好幫手。
奧菲莉亞覺得今天的仗贏得好憋屈。
明明兩邊戰事膠著著呢,她還沒想好接下來應該往哪邊沖,布希么陣,對面的雅克共和國就好像收到了什麼暗號一樣,開始有秩序地撤退了,奧斯曼*追出去數十里,到最後奧菲利亞實在是追怕了,才喊了停,派人細細打探過周邊之後才安營紮寨,順便等青歌回來。
結果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青歌去哪裡了,她是不是出事了!」奧菲莉亞在軍帳中焦灼地走來走去,地面都要被她磨平了:「只是燒個糧草,算上畫陣也不過幾個小時的事情,是什麼把她拖住了,我要去看看——」
「斯佩德皇帝!」西澤爾嚇得當即便跪倒在地,懇求道:「您這次出征前線,便已經是冒著大臣們的反對前來的了,要是讓他們知道您以身犯險,先不說民心與軍心,您會失去多少支持您的人都說不準啊,帝都的貴族們他們看的不是您做了多少貢獻,殺了多少敵人,而是看您穩不穩重,撐不撐得住奧斯曼!」
「現在軍權財政您與青歌大公平分著,要是您本人一去,那和扯著嗓子喊『青歌大公失蹤了』有什麼區別?您手裡的這一半權力,到時候還保得住嗎?更何況雅克糧草的存放地距我們這麼遠,誰能去,誰敢去?」
奧菲莉亞反問:「難道我們就什麼都不幹地在這裡乾等著?我覺得要照這個樣子,沒準……」
「求求您別說了!」西澤爾聽說過新任女王烏鴉嘴功力的,恨不得當即就從地上爬起來捂住她的嘴:
「老師她一定會沒事的,你要相信她啊!」
奧菲莉亞皺著眉,細細回想著從九重紗簾中探出的那隻手,回想著隔著無數刀槍劍戟窺探到的,車中端坐的雅克新帝君的半邊面容,自言自語道:
「我相信她……一定會沒事的。」
「只不過我不相信別人啊。」
「總覺得那個雅克帝君,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在甩脫了緊追不捨的奧斯曼*之後,雅克軍隊就放慢了腳步,十幾分鐘后,瑪麗·布萊特背著雙眼緊閉的青歌,單膝跪在了香柏木的御輦之前:
「帝君,人帶來了。」
從月白色的鮫紗車簾中,緩緩地探出一隻手,傳來一聲輕笑:
「青歌呀……」
「我等你好久、好久了,你終於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