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償

第33章 償

呸呲!

子彈出膛,破開腦殼,收割走一條性命。對方卻死不瞑目,倒地前都一直死死盯著這方。

段正歧放下槍,冷漠地看著屍首。

「將軍!」副官連忙從掩護地跑上前來,「您沒事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段正歧,他們身前是一地的死人,只從這些屍首的死相,就知道這是一場酣戰。

今日,段正歧與副官本是要與埋在金陵的暗線匯合,誰知卻被人埋伏打上了門。對方全副武裝,這邊只有副官和段正歧配著槍。本是一場懸殊的較量,卻被段正歧以一人之力扭轉。

饒是副官知道自家將軍的本事,也不免為段正歧的身手震懾。對方十個人,段正歧獨自就殺了七人。在副官的掩護下槍槍爆頭,不留活口。有好幾次幾乎是和對面槍口互指,生死一線,卻愣是從死神手中博回一命,送了對方去見閻王。

孟陸曾說段正歧是混世的閻魔,此時看來竟是不假。即便已經下槍,段正歧身上的血腥氣仍舊縈繞不散,叫人不敢靠近。

副官有些惴惴。

「將軍。」

段正歧側目望他,眸色深沉,看似平靜的深湖下好似冰封著駭然怒火。

副官自知辦事不力,被人鑽了空子,連忙低頭。

「屬下回去立刻查清是誰泄露消息,向您請罪。」他又看著段正歧,小心道,「只是此地已經不安全,您是否……」

不等他說完,段正歧一腳踢翻擋路的屍體,鮮血飛濺一地。副官眼皮一跳,卻見段正歧披上大衣,大步流星地向門外走去。

「將軍?」

副官先是錯愕,隨即像是想起什麼,急忙跟上。昨日張三說許寧要來拜訪,他們卻在此地遇襲耽擱,那許寧那邊的情況——?不敢深想,副官一邊吩咐下屬,一邊跟著段正歧步伐,卻不敢去看那人陰翳的側臉。

將軍這次,是真動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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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習文沒有帶槍,而且這麼近的距離,人家大刀砍下來,他帶著槍也沒有用處。他拿著搶來的大刀與敵人近身搏鬥,卻因為以寡敵眾,漸漸力有不逮。

許寧被他放在馬背上,後背是火辣辣的疼,此時見張習文陷入危機,竟是想也不想叫道:「習文!」

然而他這一呼下,那些個無名殺手卻是遲疑了。張習文抓住機會,一刀砍翻一人,將那人踹飛出去。

「走!」

他拉著馬韁,幾步上馬,坐在許寧身後。

「駕——!」

烈馬嘶鳴幾聲,毫不畏懼地撞破敵人封鎖,衝出小巷。策馬疾馳間,許寧分心回頭去看,見那些無名殺手只是站在原地望著他們,並沒有前來追擊的打算。

逃出追殺后,他們在城內一路顛簸,又不知是如何引人注目,直到了人眼偏僻的小路,多拐了幾番,才安下心來。

「下來。」

張習文將許寧撫下馬。

「我看看。」

他說著大力撕開一條口子,查看許寧背後的傷勢,只見後面一整塊被刀斧砍傷,皮開肉綻,皮膚已經在血口邊蜷縮起來。

張習文嘖了一聲。

「也不知那些個刀斧有沒有銹口,你等著。」說著他竟然從腰間翻出一個金屬酒壺,不打聲招呼就往許寧背上撒烈酒。

「嘶!」

許寧倒吸一口涼氣,咬牙道:「你就不知道知會一聲!」

「知會什麼?又不是娘們,磨磨唧唧的。」張習文又撕了乾淨的衣裳,給許寧先包紮起來。這次許寧忍著痛,沒有再吭一聲。誰知張習文給他包紮完,看他臉色蒼白忍耐的模樣,竟又笑道:「憋著幹什麼?一點都不大方,痛就叫出來唄。」

許寧忍不住送了他一個眼白,扶著牆根,小心翼翼地坐直身體。

張習文給他弄完,清理起自己身上的傷口。他剛才與那些人周旋,也受了一些小傷。許寧就在旁邊看他忙活,眼神複雜。

「習文。」

「嗯?」張習文見他沒有下文,抬起頭就見許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嘲笑,「窮酸,想說什麼就說,我能把你吃了還是怎的?」

許寧今天一連被他訓了三次,這下也沒有耐心,索性直白道:「你知道有人要殺我。」

張習文手下動作一斷。

「張習文,今天刺殺我的人,你認識是不是?」

張習文放下手裡的東西,琥珀色的眸子直直望向許寧,許寧沉默著與他對視,安靜的潛流在兩人之間徘徊,卻隨時有爆發的可能。

「哈!」

張習文去突然笑出聲,大手揉上許寧腦袋。

「你還是這麼大膽子,和我當年看到你時一模一樣。」他壓亂許寧的頭髮,聲音從喉間低低發出來,「你知不知道,要是換一個人這麼問,你的小命說不定就沒了。」

許寧拍開他的手。

「你又不是別人。」

張習文一愣,隨即調侃,似笑非笑地看向許寧。

「那我是什麼人?」

誰知許寧卻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回:「你是張習文,是張作霖的子侄,是東北少帥的兄弟,奉系的得力幹將。」

張習文嘴角的弧度漸漸淡去,看著他。

「你是個軍人,也是個兵痞,救人殺人全看自己的心意,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你都算不上是個好人。」許寧說,「但你十年前救了我一命,今日又救了我一次。對於我,你總是很好,因為你心底,把我當做朋友。而我也是。」

張習文眼底又浮上笑意,問:「燒了我遺書的朋友?」

「那是我對不住你。」許寧說,張習文正以為他要道個什麼歉,誰知這人又道,「不過你那遺書也多次害我入險,我雖燒了它但也間接救了你一次,就兩相抵消吧。」

「救我?你這許元謐就會挑好話說!我告訴你那天就算沒有你攪局,老子也未必會在那段正歧手下吃、吃……好吧,會吃那麼一點虧。」張習文說了一半,對上許寧的清透的眸子又有些心虛。

他咳嗽了幾聲,站起來,轉移話題。

「至於今天為什麼知道你遇險,那是因為——誰?!」他話說一半,迅速轉身,把許寧護在身後,手摸向槍,「出來!」

張習文凌厲地看向拐角處,那裡只有牆角的陰影,風平浪靜,卻讓他提起十萬分的戒備。

許寧也跟著他警惕地看過去。

「別、別開槍,是我!」有人高舉雙手,從牆角後走出來,苦笑道,「許先生,我只是聽見有人在這說話,沒想到是你們。」

「是你?」許寧錯愕,認出了來人,竟是早上在家門口替他擋住學生的那船工頭目。記得那時因為這人口舌伶俐,許寧還多看了他幾眼。沒想到這人會在這裡出現。

怕張習文會誤傷對方,許寧連忙道:「習文,那不是敵人,是一個朋友。」

「朋友?」

誰知張習文卻絲毫不放鬆戒備,冷笑道:「有這樣跟蹤了我們一路,鬼鬼祟祟的朋友?」他又舉高槍,對著那人的眉心,「有這樣被人用槍指著,卻連眉毛都不皺一下的朋友?」

許寧心下一驚。

「哎呀,失算。」就聽那船工頭子道,「平時被老大用槍指慣了,竟然忘記裝作害怕,漏了馬腳。」他笑看向張習文,「如此心細,不愧是張三少。」

他喊出張習文身份的那一瞬間,張習文太陽穴一跳,就要扣動扳機。然而他手指還沒有按下去,就聽見身後許寧一聲驚呼。

「元謐?!」

張習文分心,回頭去看,卻在下一瞬,被人用槍口抵住了后腰。他愣了愣,然後看清對方那冰冷的黑眸,冷笑一聲。

「段正歧。」

只見許寧被段正歧半摟在懷裡,被一隻手捂著嘴,而段正歧的另一隻手則舉槍對著張習文。

他們不知是何時來的,竟然不聲不響將這處包圍了,又為了不引起張習文警惕,先派一個人出來做誘餌,再由段正歧親自出面,制服張習文。

此時命被人握在手裡,張習文還有心思笑出來。

「段將軍真是好手段。」他目光瞥向對方懷裡的許寧,「不過若是元謐知道,你利用他引我出來,又會怎麼想呢?」

段正歧感受到懷中人身形僵硬,目光一凜,看向張習文的眼神更帶殺意。

「怎麼想?」

還好此時有人替他說話。

正是那能言善語的船工頭目,只聽他道:「將軍聽到許先生危難,立刻趕來,卻不想碰到你這個引發麻煩的罪魁禍首。」又說:「三少不遠千里而來,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下許先生,還帶著一個傷患成功逃出包圍。張三少高瞻遠矚,好算計,好本事,我等甘拜下風啊。」

他這是在暗諷張習文出現的巧合,殺手們又放棄得太容易,裡頭有鬼。

張習文聞言一窒,也是說不出反駁來。因為這人的話雖然嘲諷,但卻有七分是真的。

段正歧扶著許寧站起身,有其他人將張習文包圍。落入敵手的張習文,現在更是連困獸之鬥都做不出,只能嘲諷地看著段正歧。

「想要我的命嗎?來啊。」

段正歧漠然回視,剛想令人動手,卻在此時被人一把抓住了衣袖。

許寧吃力地抬起頭,眼中難得流露出一絲懇求。

「放他離開,正歧,只這一次。」

「我求你!」

段正歧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回應,卻已經是無聲的拒絕。張習文和許寧是什麼關係,他不在乎;許寧的懇求,他也可以不去在意,他只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他要除掉的大敵。

許寧忍不住失望,推開段正歧,站起來就要走向張習文。

「你做什麼!」段正歧還沒開口,船工頭目的先大喝道,「這張習文數次針對我們將軍,這次救你也是不懷好意,你還想幫他?」

許寧沒有回答,卻是看向他,問:「你叫什麼?」

「……丁一。」船工頭目回答。

果然,許寧閉了閉眼,這又是段小狗手下的一員虎將。他拼著傷痛,走到張習文身邊。

「習文。」

張習文看見他,嘴角的笑意總算是真切了點。

「你要救我出去?」他調侃道,「沒想到之前的救命之恩,這麼快就償報了。但如果要你求他放我走,我不稀罕。」

「習文。」許寧卻開口,「張作霖要殺邵飄萍,你知道的對不對?」

張習文一僵。

「你知道他是我的師長、友人。」

「你沒有阻止,是不是?」

張習文不知如何開口解釋:「元謐,那是叔父的命令,我……我……」

「我知道。」許寧低下頭,「你身不由己,正巧,我也有很多身不由己。正是這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讓我們今天站在這樣的局面。」

他看向張習文,湊近他,眼中有一絲苦澀。

「習文,我今日還你恩情。只願今後,再不相見!」

他說時遲那時快,搶過張習文放下的槍,轉身把槍口對準身後。

「放他走!」

許寧大喊,槍口穩穩地指著對面。

「放他離開,不然我就開槍!」

「將軍!」

「老大!」

所有人猝不及防,沒想到許寧會突然來這一招,而他槍口下指著的——是段正歧。

就是連張習文也料想不到,錯愕地看向許寧。

「不要怕!他不敢開槍。」丁一剛出聲,就聽見砰地一聲槍響,他心驚肉跳地看過去,「將軍!」

子彈擦著段正歧的右臂劃過,留下一道痕迹。

許寧握著槍,緩聲道:「我沒怎麼學過槍法,下次可能就不會這麼准了。」

「許寧!」丁一咬牙切齒地看向他,不得已妥協,示意包圍的人散開。「把馬牽過去,讓張三少離開。」

「元謐!」張習文焦急地喊,「和我一起走!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上你的馬,再啰嗦我也給你一槍。」許寧心下煩躁,「還不快走!」

張習文難得見他這麼暴躁,也知道現在的情形耽擱不得,只能一咬牙,狠狠看了許寧一眼。

「駕!」

直到張習文策馬消失在道路盡頭,仍沒有人敢大聲喘一口氣。許寧看著張習文離去的背影,彷彿和十年前重疊。

只是,那一次還期待重逢,而這一回卻是永別。

丁一趁此抓住間隙,飛身上前一掌劈向他後頸。許寧毫無防備,軟軟倒了下去。丁一這才鬆了口氣,想去看段正歧傷勢,眼前卻出現一雙皮靴。

段正歧走到他們身前,蹲下身。

「將軍?」丁一叫了一聲,就不敢再說話。

此時的段正歧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叫任何人都不敢出聲。只見他伸出受傷的那隻手,緩緩撫上許寧的臉頰。

鮮血滴落,落在許寧唇畔。

紅色的血與慘白的膚色,襯得分外刺目。段正歧眸色一暗,手指用力按了下去,在許寧唇邊反覆摩擦,黑色的皮質手套幾乎將那柔嫩的唇畔劃破。

然後他蹲下,環住許寧後背,將人整個都抱進懷裡,不留一絲縫隙。

段正歧目光晦暗地看向懷中人。

十年前,我欠你一命,你棄我於不顧,這一命已抵了。

十年後,你欠我一命,放走了張習文,卻是無從相抵。

許寧,你欠我的,休想再賴掉。

我要你用這一生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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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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