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戲
在他對面,被段正歧追趕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才脫身的張習文,聞言冷冷看過來。
杜九微微一笑。
「怎麼,張三少有什麼不滿么?可是你別忘了——」他垂下眼眸,看著火星在煙草里跳動,「這個計劃,可是少帥親自批准的,你擅自行動,我可還沒有向他回稟。」
張習文披上外衣,對於杜九的指責嗤之以鼻。
「六哥才不會對這種事上心,怕是你把這計劃隨便報到他身邊哪個狗腿那裡,來假傳聖旨的吧。」
小六子是東北軍少帥的乳名,如今他成了奉系威風赫赫的二號人物,這個乳名已經很少有人知道,現在只有親近的人才會用舊時的稱呼喊他。
張習文這句話也是叫杜九知道,真正論起遠近親疏,他杜九在少帥面前還排不上號。
「無論我是怎麼上報的,但毋庸置疑的是,解決許寧對大家都有好處。」杜九淡淡道,「三少擅自行動前,可有想過後果?先不說你救了許寧會打亂我們的計劃,要是連你自己都栽了進去,那才是——」
「杜九!」
張習文一腳踩在杜九身後的椅背上,俯下身,湊近這個狡猾的青幫高層。
「擅自行動,這句話我也要還給你!你不經過我同意就暗殺許寧,問過我意見了嗎?」
杜九被他壓迫得紋絲不動,只是抬頭回視張習文。
「我做事,只圖謀利,不需要向別人問意見。」
「別忘記你是仗著誰撐腰才有今天!」
「我當然不會忘記元帥和少帥的扶持。」杜九輕蔑,「可那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張三少,你可別熱血上涌,一時忘記自己姓什麼了。」
「你——!」
兩人正對視間,房門被人輕輕敲響。
「九爺,三少。」
「進來。」
杜九出聲。不想在外人面前丟臉,張習文收回了腳,到一邊坐下。
一名杜九的屬下進了屋,先看了張習文一眼,隨後低聲在杜九耳邊說著什麼。見他們避諱自己,張習文哼了一聲,臉露諷色。
「竟有這事?」
可不知那下屬彙報了什麼,竟讓一下淡定的杜九也忍不住驚呼。張習文好奇地抬頭看去,正迎上一雙深沉算計的眼眸。
「這可巧了,三少。」
杜九輕笑道:「眼下倒有送上門的好事,來解決我們的麻煩。」
------------------
盤鳳居是金陵的一家歡場。
要說城內數得上名號的銷金窟,北有鴻禧樓,南有盤鳳居。這兩家一個是滿足口腹之慾的好去處,一個是寬解*之樂的縱情場。日顛夜倒,總是有不少新貴舊權光顧,再加上本身的背景,一來二去,竟然成了一個法不能涉的地下世界。
然而即便是這樣非等閑不能去的盤鳳居,裡頭的貴人也是有分三六九等的,而今日他們就要迎來一位大大的貴客。
「人到了嗎,迎接的夥計呢!都準備好沒?」
天色還沒黑透,盤鳳居的代老闆蕭任就站在門口,有些緊張的左右張望。按理來說,作為銷金窟的掌權人,蕭任再沒見過場面也不至於如此慌張。
可是偏偏,今天來的不是一般人。
旁邊有管事忍不住道:「老闆,這其他客人都差不多來齊了,被人看到我們候在門口也不好啊。」
「你懂什麼?」蕭任呵斥道,「其他客人?其他客人,那些人比的上這位的一根手指么!」
管事有些委屈道:「可是老闆,貴人遲遲不來,我們總等著也不是一回事啊,不如派人去問一問?」
「混賬!派人去,你還想不想活著回來了?貴人的住處是你好打聽的?」蕭任怒其不爭道,「這位閻王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角色,誰敢上門去請他?」
管事不清楚來由,被罵的只能不說話,正好蕭任這時也看見了遠處駛來的一輛汽車,連忙迎了上去。
來了,來了,這混世閻王終於到了。可祈禱,今晚千萬別在自家場子里惹出什麼麻煩。
他一邊暗暗希求著,一邊諂笑著跑到車前,等著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蕭任恭恭敬敬地鞠躬,諂媚道:「恭候大駕!段將軍光臨,小人不甚惶恐,還請——」
「呵。」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聲輕笑。
蕭任誠惶誠恐地抬起頭,就見自己面前站著一名身穿軍裝的年輕人。這年輕人明眸皓齒、一表人才,最難得的是比起一般士兵軍官之流,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清俊氣質。
「老闆看清人再拜。」不知名的年輕軍官道,「我們將軍,可還在後頭。」
「啊。」
蕭任一驚,這才看見在年輕人身後,又緊跟著走下一個人。
這人下了車,可沒有人再敢認錯。他只要往那一站,就沒有人會不注意到他。城市圈養的家畜和深山中兇猛的野獸,有著渾然天成的界限。
「段、段將軍!」蕭任被他看了一眼,只感覺後背都汗濕,「請、請……」平日里舌綻蓮花的人,此時竟然慌張得說不完完整的一句話。
段正歧看也不看,徑自越過他向裡面走去。還是那先下車的年輕軍官好心道:「我們將軍是為放鬆心情來,還麻煩老闆多費些心思了。」
「是,是,一定一定!」蕭任忙不迭地點頭,直到段正歧和跟著他的幾名軍官下屬都進了盤鳳居,才後知後覺地深吸一口氣。
「人呢,來人!」他四處環顧,「還不去將四小風喊來招待段將軍,人都死哪去了?」他回頭一看,見管事的竟然跌坐在地上,兩股之間隱約有水跡。
「沒用的東西。」蕭任啐了一口,自己忙活去了。
再說段正歧一行人進了盤鳳居,引起的可不是一般的轟動,知道他大名的人都恨不得立馬打道回府,又怕做的太明顯得罪了這閻王。而原本不認識段正歧的,聽了別人介紹也不由退避三舍。
「聽說上個月,他才在北平砸了一家店,無緣無故的就發火。」
「這等渾人,誰曉得他是什麼脾氣!」
不去管堂內眾人竊竊私語,段將軍自然是進了最好的包廂,等待演出。
紅鸞是盤鳳樓的當家支柱之一,原本早已經不去做這親手伺候客人的活計了,聽到丫鬟傳來的蕭任的命令,也不由吃驚。
「竟然讓我們四個姐妹都去伺候,這人是什麼來歷?」
不等她細想,那邊包廂已經催了起來,她只能匆匆抹上紅妝,殷勤地去侍候。然而走到包廂門前的時候,卻意外與平日里就不對盤的青鳳撞了個正著。
青鳳比她年長一歲,在這群競爭激烈的紅粉骷髏里,兩人正是冤家路窄。
「你就穿著這衣裳來伺候貴客?」青鳳上下掃了一眼,譏諷她道,「別一會得罪了貴人,還要連累我們。」說罷快走幾步,搶在紅鸞之前進了屋,而又不知是有意無意,在紅鸞跟著她進屋時,推了一把。
「呀啊!」
紅鸞重心不穩,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出醜——卻被人穩穩扶住,來人一手攙住她,稍一使力就把這弱女子扶了起來。
「沒事吧?」
「沒、沒事的,多謝您……」她抬起頭來感謝,卻一時忘記了言語。
紅鸞不是沒見過英俊多錢的嫖客,卻早過了夢想才子佳人的年紀,然而此時見到眼前人,不知為何久未跳動的心竟然輕輕顫抖起來。
扶著她的年輕人有著一幅俊逸容貌,穿著很襯身姿的軍服,便是十分的帥氣瀟洒。本該是英姿勃勃不染紅塵,卻在低眉望向她時不經意露出一絲溫柔。而正是這一抹溫柔,才格外勾人。
紅鸞怔怔望著,卻突然聽到一聲輕哼。下一瞬,她只見扶著自己的年輕軍官被人拉了開去,而另一個人出現在自己眼前。
那一雙黑眸略顯不愉地看著她,立刻嚇得這可憐女子簌簌發抖起來。
「貴、貴客……」
「好了,將軍大人。」
先前的年輕軍官失笑,拉開去嚇唬女人的段正歧,一邊挑眉道:「您不是心情不適才出來解悶的嗎?」他意有所指道,「既然這樣,難道不應及時行樂?」
聽他說出這個詞,段正歧的目光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年輕軍官笑道:
「該辦正事了。」
-----------
「怎麼樣?」
「那女人已經離開了報社。」
「繼續追。」
跟蹤的人見那位女先生先是離開報社,然後拐進一處偏僻的茶館,不知過了多久再出來時,臉上已經露出焦色。再然後,他們看到梁琇君徑直去了當地一位銀行行長家。
這裡就不好再跟蹤了。尾隨的人對視一眼,悄悄散了開去。
而在他們離開后沒多久,半空中突然掉下一個梨核,梨核在地上滾了兩圈,泥土還沒黏勞,一個人影又從空中落下,穩穩落在那兩人剛剛所站的角落。
「果然是這樣。」這人嗤笑一聲。
而在他身後,本該離去的梁琇君竟又從巷子里繞了出來。她盯著眼前的陌生人,戒備道:「這下你總該告訴我,元謐究竟在哪了吧?」
「哎呀,這可不好說。」眼前飛天竄地的能人笑說,「許寧在哪,你不如去問他自己。」
盤鳳樓。
夜色漸染,有人站在包廂,看著樓下聚集的人群。
竹樂笙歌,笑語歡聲,男歡女愛中卻不知藏了多少陰謀詭秘。台上的戲劇正演到高(潮),便聽那西皮流水,張良唱道:
「此一番我把那興漢滅楚元帥訪,定能力破強敵楚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