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罔
李默很氣憤,十分氣憤。
他看著梁琇君,眼裡幾乎要飛出火來。就算是為了救先生,怎麼能和杜九那種人聯手呢?那先生救出來以後,豈不還是要落到青幫手裡?
然而從始至終,看似聰明的梁琇君卻全然忽視了他的意見,不僅和青幫的人訂立了協議,眼下,更是一起候在段宅門口,準備行動。打算趁段正歧帶走大批精銳之時,由青幫的人先進去打前鋒,再一起協力救出許寧。
此時行動在即,李默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梁小姐!無論是不是為了救先生,我是絕不會和杜九同流合污的!」
站在梁琇君旁邊的一個男人,那名杜九的屬下,聞言嗤笑一聲:「你若有本身自己救出許寧,也不用和我們同流合污。」
「你!」
李默正要衝上去,卻被梁琇君拉住了手腕。
「現下為了救元謐出來,不免要做一番抉擇。但我相信,這些都是值得的。」梁琇君深深了他一眼,在李默手邊繫上一根紅帶,「只恨我一介弱女子,不能與你同往。這是我昨日從雞鳴寺求來的福帶,你系著保平安。」
李默又是難過又是委屈,只覺得梁琇君實在是太好心,才會被杜九這樣的人欺騙。
「可是——」
他張開嘴還想說些什麼,那邊杜九的屬下卻是看不慣他們這派溫情脈脈。
「時機已到,動手!」說罷,已經率人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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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許寧的房門被人悄然推開。
來人指使走了士兵,按照計劃悄聲進了房間,看著背坐在桌前的許寧片刻,斟酌半晌才終於開口:「許先生,今晚……」
然而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我千想萬想都沒想到,會是你。」
那聲音帶著早有預料的鎮定和一些嘆喂,卻絕不是許寧的聲音!來人眼神一厲,立刻退後半步掏向配槍!
可坐在桌前的人動作比他更快,翻身起來一個凌空飛踢,已經逼近他,同時一腳踢開了他手中的槍。這樣的速度,這樣的身手!
來人捂著被踢的右手,抬頭道:「張三,竟然是你!」
「這話該我說!」張三看著他,咬牙道,「背叛老大,泄露情報!和杜九裡應外合的叛徒竟然是你——甄副官!」
甄副官飛身後退,低頭看了眼自己被踢紅的左手。
而張三撿起他掉在地上的槍,質問道:「你跟在老大身邊不比我們短,他待你從來不薄。我倒想問問你,那杜九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裡應外合來做這個叛徒!」
映襯著張三的質問的是屋外一時升起的爭鬥之聲,顯然外面杜九突襲的人馬也闖進了院子,和院內留守的人馬開始交鋒。
甄副官沉默不語。張三出現在這,說明段正歧他們早有防備,那麼院外的突襲,怕是不能成功了。更有甚者,今天的計劃或許從頭至尾就在段正歧的預料之中。甄副官眼神閃了閃,張三已經拿槍逼近他。
「你不願說原因也好,老老實實束手就擒,說不定老大還會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
副官低下頭,掩藏住自己的眼神,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樣。須臾,驟然開口:「其實我……並不是背叛將軍。」
張三愣住。
而甄副官卻趁機起身,從背後掏出一把鋒銳匕首,對著毫無防備張三劃去!
二樓形勢異變突生,樓下院里,情況也是瞬息萬變。
李默渾渾噩噩地跟著杜九的人馬闖進宅邸,還沒動手打傷幾個人,院外就突然闖進來的一批人馬,將杜九的這群下屬殺得人仰馬翻。看情勢他們像是早就埋伏在外,等著將這青幫的人一網打盡。
這群伏兵的頭領,竟是早就該離開段府的段正歧。
人群中只見段正歧單手執槍,一槍便收走一條性命,毫不愧對他閻羅之名。而原本梁琇君籠絡來的那些人,此時也突然翻臉,對著青幫下屬就揮刀砍去。再看他們的身手和使用的武器,倒和段正歧帶來的那批人像是一夥的。
李默已然搞不清楚情況了。形勢突變,他根本分不清敵我。只事段正歧既然抄回了老家,李默估計自己今晚大概是不能活著出去了。他索性閉上眼,隨意揮舞手中大刀,想著早晚也要被段正歧一槍擊斃,臨死之前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呵,你閉著眼,這是要往哪裡砍?」
然而想象中的死亡並沒有降臨,那殺人不眨眼的子彈不知為何總是避開李默。正在他疑惑時,卻聽到一聲輕笑。那笑聲是那樣熟悉,以至於李默忘了自己捨生赴死的目的,猝然睜開了雙眼。
「許、許寧!」李默看清了人後,魂飛出竅,「你不是被段正歧關著么!你、你怎麼會在這?」
在他面前,一身軍裝的許寧扶他起來,笑:「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你直呼我的名字。」
大約是見青幫的人都被制服得差不多了,許寧也有空和他閑聊幾句。
「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在杜九眼皮底下去找琇君。抱歉,為防萬一,只能連你也先瞞住了。」
「瞞、瞞住,梁小姐又知道些什麼?」
李默還沒弄明白,眾人卻聽見二樓的一聲槍響。許寧神色一變,與身旁的段正歧對視一眼,兩個人帶著一干屬下,丟下李默,徑直衝向二樓。
李默至此也是雲里霧裡。而許寧已經顧不得和他解釋,而是關心張三的安危。他們之前敢將張三單獨留在二樓,就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也想著以張三的身手,對付一個單槍匹馬的姦細也是不在話下。
可哪想這時卻聽到了槍聲。
段正歧最熟悉手下的行事準則,如果行動順利,張三隻會活捉奸細,絕不會擅自開槍。
他們著急跑上二樓,果然見房間房門大開,一個人捂著胳膊跪到在地上,看到他們進來,抬頭吼:「是甄咲!他中了我一槍逃了,快追!」甄咲,正是甄副官本名。
張三被甄副官襲擊,保住了一命,卻讓人逃了。
段正歧聞言都沒停留半步,帶著親兵就向外追去,許寧也緊緊跟在身後。途中路過關著紅鸞等人的房間時,看見她們房門洞開,許寧眼皮一跳,已然有了不詳的揣測。
甄咲負傷又是單槍匹馬,根本走不了多遠,他才剛剛走到後街橋邊,就被段正歧的人追了上來。然而他卻好像有恃無恐,對著人多勢眾的一群追兵威脅道:「站住,再追我可就不保證她的性命了!」
他的手裡,正拿捏著一個女人。
段正歧冷睨著他,好似在嘲笑他的天真。
甄咲低低道:「將軍,我知道您不在乎這人的性命。可你身邊的那個人,他能不在乎嗎?」他將匕首抵著懷中女人的脖子,「許先生,我沒想到,從始至終竟一直小看了你。」
被他扣押在懷中的正是紅鸞,二樓房間內關著那麼多女人,甄咲衝進來隨手抓了一個。誰想她運氣最不好,被選中做了人質。此時見自己被用來威脅許寧,紅鸞眼中蓄滿淚水,又驚又怕。
「甄副官。」許寧壓抑著心緒,道,「你該知道,既然已經暴露,你怎樣都是逃不了了。何必還要作繭自縛?」
「作繭自縛?或許吧。」甄咲一改平日在段正歧身邊的少言寡語,此刻竟格外話多了起來,「既然你認為我註定逃不了,那麼為了這個女人的性命,也為了滿足我臨死前的心愿。許先生,可願意回答我幾個問題?」
段正歧眉毛一挑,就要命人上前,卻被許寧輕輕拽住衣袖。
許寧對著他搖了搖頭,看向甄咲:「你說。」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是叛徒?」甄咲認為自己多年為段正歧盡心儘力,從未有過破綻。沒想到多年布局,竟然於今日毀於一旦。他不甘心,一定要問個明白。
「我並不知道誰是叛徒。」許寧說,「我只知道,段正歧身邊一定有姦細。」
「原因?」
「我剛到金陵就被杜九盯上,最開始以為是因為那封遺書的緣故,後來發現或許並非如此。杜九利用我與張習文的關係打壓我,後來種種跡象,又顯示他並非是針對我,而是想利用我去對付正歧。那時我就猜想,為什麼杜九遠在寧滬,卻知道正歧和我的關係?」
「所以你就懷疑將軍身邊有人背叛?」
許寧搖頭,「我那時並沒聯想到有內奸,而是你們太心急露了馬腳。我被刺殺那次,知道我會去找段正歧的只有張三和當日在正歧身邊的幾人。而杜九能利用這個機會埋伏殺我,只可能是正歧身邊出了叛徒。再聯想到之前的事,我就猜想,這個叛徒早就被埋在了他身邊,而且身份不低。」
甄咲一愣:「可那日知道消息的,不止我一個。」
「所以我說懷疑的並不是你一人。張三絕不可能,因為他是傳遞消息之人,消息走漏他第一個就要被罰。剩下丁一和你,都有很大的嫌疑。所以今日,你和丁一都接到了任務。丁一領命去煙花廠戒備,你負責在宅內監視『我』。但是你們兩人,對彼此的任務都不知情。」
說到這裡,甄咲哪還能不明白。
「所以你和將軍是引蛇出洞!無論丁一還是我,你們給的任務其實都是陷阱!只要今夜有人配合杜九行動,你就可以斷定他是叛徒!」他看向許寧,「你甚至故意將轉移丘琿的消息泄露給我們,就是為了麻痹杜九,讓他自以為掌握全局,連杜九會聯繫丘謀壬,你也早就預想到了是嗎?」
他眼睛赤紅:「杜九以為勝券在握,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說不定會向奉系借調人馬。你就可以藉此機會,一舉清除奉系在金陵的暗線!甚至你還利用將軍對你的感情來混淆視線,製造你們二人不和的假象!做事能做到這地步,許寧,在你眼中,還有什麼是不可以利用的?」
許寧心中一刺,面上卻淡淡道:「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沒想到,不,我早該想到。」甄咲搖著頭,「能教出段正歧這樣的人,你怎麼可能會只是一個簡單的讀書人。許寧,你若活著,我一輩子都不能實現自己的目的。」
許寧心下一凜,頓覺不妙。果然,只見甄咲用匕首對準紅鸞咽喉,道:「想要這女人活命,就用你自己來換!」
許寧瞳孔一縮,然而此時,原本一直輕輕哽咽的紅鸞,竟然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下,引頸就戮!甄咲一驚,卻已來不及收力。
然而有人的反應,卻比他更快。
許寧幾乎沒看見身邊的人是如何拔槍,就聽見悅耳一聲金玉碰撞之響!那匕首哐啷掉在地上,而段正歧已經帶著人沖了上去。
甄咲見勢不妙,推開紅鸞,翻身跳入身後河中。
段正歧跑至橋頭,對著河中隱約的人影,舉起了槍。
一聲,兩聲,三聲。
直到河水中漫上一片血跡,他才冷靜的收回槍,一揮手,讓親兵們下河撈屍。
這一切發生不過幾秒,許寧還手腳遲鈍的站在原地,卻突然聽到金陵城南方一陣陣悶響,像是有巨人徒步行走在大地,又像是雷聲轟轟拷問著天空。
他抬頭,只見南方的天空被點亮半邊,奼紫嫣紅,爆聲陣陣。
煙花廠炸了。
被杜九派去那邊的人馬,估計死傷慘重。
饒是許寧早知會如此,也忍不住望著那半邊天,愣愣發獃。
段正歧就是在此時走回他身邊。
在許寧還沒回過神時,一把抓住他的下顎,一口咬了上去。兩雙唇碰撞在一起,段正歧又使的蠻力,幾乎將許寧嘴唇磕出血來。許寧醒過神來掙扎,卻哪抵得過段正歧的力道。
紅鸞被親兵扶起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幕。她瞳孔縮緊,還沒來得及驚愕,就見啃著許寧的段正歧斜眼冷睨著自己。那雙黑眸中的譏誚,將她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絲期望,擊得潰不成軍。
【我不會讓你死在他面前。】
【不會給你任何機會,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段正歧冷冷望著她。
【我只是想讓他多看我一眼,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為什麼,連這點奢望都不肯給我?】
紅鸞低下頭,用力收緊手指。
兩個對許寧抱有難言心思的人,在此時,彷彿都能聽見對方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