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夏

第42章 夏

孟陸說:「我奉將軍之命,去圍截丘、奉的人馬。果然見著他們在埋伏丁一,我又觀察一陣,便知曉丁一不會是姦細,便欲派人把他帶出陷阱。」

說到這裡,孟陸臉上也露出苦笑。

「誰知那丘謀壬救子心切,竟不顧那奉系軍官的勸阻,直接衝進了煙花廠。我只能帶著丁一撤退,並提前點燃埋在廠里的引線。途中出了些差錯,讓大哥受了些傷。」

許寧在旁聽著,見孟陸從頭開始呼喚丁一時就像是在稱呼一個陌生人,直到最後一句才有了些親近。煙花廠埋伏的事是段正歧親自安排的,許寧到現在才知道詳細。原來他們在煙花廠內埋炸彈,設圈套,竟從未顧慮丁一的性命。要是丁一有任何可疑,只怕此時也早已葬身火場。

許寧曾聽姚二說過,他們六人是先後拜在段正歧麾下,一同改名,稱兄道弟。現在見了,許寧只覺得這情誼怕是也不過如此,微微嘆了口氣。

段正歧聽孟陸描述,頷首表示認可,習慣性地想讓身邊的人遞上筆來,身側卻是無人。孟陸機警,從旁給他遞上紙筆上去,他回來時瞧見甄副官並不在屋內,就大概曉得了叛徒究竟是誰。

甄咲跟在段正歧身邊的時間僅次於孟陸,饒是段正歧心硬如鐵,情感上不會因他的背叛而動搖,但是這麼多年甄咲身為副手侯立他左右,此時倒戈,也不免產生許多不便。

正因如此,甄咲才更留不得。

段正歧讓人抬丁一下去養傷,開始提筆發問:

【煙花廠爆炸後續,你如何處理?】

孟陸答道:「我想,怕是那丘謀壬也沒有那麼容易死。但是這麼大的爆炸,金陵城內必然引起一番轟動。」他笑了笑,道,「索性我在行動之前,已經命人去城內幾家報社投了匿名信。」

段正歧眸光一閃,看向他。

只聽孟陸道:「恐怕這時候已經有記者到了。丘謀壬帶著一群士兵被人在爆炸現場逮個正著,又不能說清理由,估計是百口莫辯。」

許寧明白了,孟陸是要把煙花廠爆炸的黑鍋扔到丘謀壬身上.這一次他城務長官的頭銜,是別想保住了。

段正歧卻不是很滿意,提筆道:

【那杜九聯繫的奉系暗線,可也還活著?】

孟陸點了點頭,又見段正歧繼續寫:

【讓人盯著他,暫時不要讓他知曉自己暴露了身份。至於丘謀壬,放置他幾天,你再另派記者去安排,替他洗清冤屈。】

洗清冤屈?

這話寫出來就連許寧也是一愣。

一旁張三已經忍不住問道:「老大,我們好不容易有機會拉這人下馬,幹什麼替他洗清什麼冤屈?再說了,他和杜九勾結,杜九和奉系勾結不是明擺著的嗎,哪有什麼冤屈?」

丘謀壬要是全坐實了這些罪名,又牽連煙花廠爆炸案,別說是城務長官的職位,只怕腦袋都保不住。然而,清除一個小小的城防長官,並不是段正歧的目的。一個金陵城內狐假虎威的小官僚,對段正歧吞併江南的計劃能有多大作用?除非——

許寧倏而轉頭,看向段正歧。

只見段將軍提筆寫字,如游雲驚龍,眨眼間,一行沁入墨香的字已經出現在眾人眼前。

【射人射馬,擒賊擒王。】

看到這行字,許寧幾乎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在場人紛紛看向他,許寧渾然不顧,只是望向段正歧,問:「你有多大把握?」

孟陸此時也好似明白過來,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家長官。

段正歧不再寫字,而是捏起紙張將其點燃在油燈里。隨著紙屑化為飛灰,段正歧才緩緩,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那笑意淺淺一點掛在嘴角,卻如月上柳梢攬去眾星風采,奪人心神,更顯意氣風發。

不用再問,答案已然明了。

「好。」許寧深深看著他,「此事如有用到我的地方,必定竭盡全力,成你大計。」

聽他這一句,段正歧眼底掛了一宿的冷意稍退,笑容也總算是真誠了些。他望向許寧,一雙黑眸熠熠生輝。

然而直到眾人退場,各自回去休息,在場仍然有糊塗人沒明白過來。

「怎麼回事?為何老大兩句話,許寧就這麼激動?還說什麼大計,有什麼大計謀我怎沒看出來?」張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很是困惑。

「哎,三哥。」孟陸臨走,停下腳步看他,「說了你也不懂。你只要明白一件事,拿下丘謀壬對我們沒什麼太大益處,但是若能拿下別的,就不一樣了。」

別的?但是整個金陵,還有什麼別的值得圖謀嗎?若是大小官僚猶如雞肋不值一提,那別的好處,只有這座城本身了。然而金陵是孫傳芳的地盤,豈是那麼容易拿下的,等等——

「擒賊擒王!難道老大打算利用這件事對孫傳芳下手?」張三低頭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有了線索,再一抬頭時卻發現大堂空無一人,只留他自己孤零零站在燭火之中。

他不敢置信,喃喃自語道:「可這怎麼辦的成啊?不明白,真是不明白。」

然而不明白的,或許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人。今夜城郊的一場爆炸,驚醒了整座金陵,就在人們為這場不明緣由的爆炸議論紛紛時,卻不曉得真正的變動正在向他們逼近。

許寧凌晨睡下,只半夢半醒睡了幾個時辰,便再沒有睡意。一晚上,他夢裡渾渾噩噩不知做了多少夢魘,醒來時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段正歧。

昨天的事,他還需要找段正歧問個清楚。

然而等許寧尋到書房,才發現段正歧早就醒了,或者是一晚沒睡。許寧進去的時候,一個人站在書房裡,正向段正歧彙報情況。

這人,正是昨晚遲遲未歸的姚二。

「就是這樣。」

許寧進來時,他剛剛說完,抬頭看見許寧,露出一個有禮的笑容。

「許先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這是?」許寧正準備和他打招呼,卻見姚二手裡抱著一隻短毛臟污的小狗,那狗蜷在他懷裡簌簌發抖,像是驚著了,卻又不敢反抗。

「哦。」姚二注意到他的視線,「這可是今晚的大功臣,我特地帶它回來,向將軍邀功。」

一隻狗,功臣?

許寧眯了眯眼,只覺得段正歧身邊的這些人,他目前見著的這幾個,除了有些傻的張三,各個都是張口就扯出一部演義春秋的主。

那邊姚二又道:「可我帶它回來后,不知該怎麼處置。兵營里慣常見到狗,不是趕出去就是宰了吃了,這一隻於我有恩,又不能這麼對待它。」

「這好辦!」張三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許寧曾對我說,他養狗十分有經驗,就讓他養吧!」

一句話,說的姚二和段正歧目光都投向許寧。尤其是段正歧,那視線扎在許寧臉上,讓他坐立不安。偏偏張三還在此時繼續道:「許寧,那日你要趕走李默那小黑狗時,可是親口對我說的這句話。除了李默,你之前養的都是什麼品種?聽說國外有些犬種高大威猛,站起來能有一人高!」

他這話說的也不知是裝傻,還是真傻。許寧瞪著他,半晌沒有言語。

以人類犬,還說頗有經驗。姚二目光在許寧和將軍身上掃了一圈,若有所得。而正在許寧為難間,竟又來了一個火上澆油的。

「三哥,你這就不知了。那些外國犬都是徒有其形、名不副實,肯定沒有先生養過的那隻魁梧英俊,又聰慧喜人。」孟陸從門口進來。可這一開口,哪是在說狗啊。

許寧至此,也哼了一聲,反擊道:「魁梧倒是有幾分,喜人就談不上了。狼性難馴,不聽管教,這隻敗犬可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再多麻煩,不也是親手養大的?」孟陸笑眯眯道,「而狗與狼,本就源於一脈,有些獸性也在所難免。倒是先生訓犬有方,不如和我們分享一二?」

姚二附和:「但聞其詳。」

許寧聽這些人越說越混賬,也真不怕段正歧抽他們,他自己是再胡說不下去了。論起臉皮,許寧甘拜下風。

還好此時,有人替他解圍。

段正歧從書桌前起身,從姚二手中接過小黃狗,走到許寧面前。明明沒說半句話,而許寧看著他的眼睛,倒像是明白了什麼,不由鬆了口氣。

「好,我與你同去。」

他與段正歧相攜,幾乎是腳下生風地離開書房。

孟陸在身後感嘆道:「我還以為沒了甄副官,咱將軍與人交流不免會麻煩些。現在看來,一個許寧頂得上十個甄咲啊。」

在他身後,姚二到書桌前看了一眼:「有空調侃,還不如替你的屁股多念幾句佛經。」

孟陸頓覺不妙,湊過去。

桌上,段將軍不知何時留下墨寶。

【領十鞭。】

姚二笑:「讓你逞口舌之快。」

孟陸面露不快,可一會又笑了起來,他掀起另一張紙,向姚二道:「有人作陪,刀山火海也不難熬啊。」說罷,哼著小曲走了出去。

姚二臉色一變,只見掀開表面蓋著的紙,段正歧留下的字完整顯露出來:

【各領十鞭。】

張三:「……關我什麼事啊!」

院子里,丟下一通胡鬧人,拋下一干煩心事。許寧和段正歧一起給小黃狗洗澡,突然抬起手臂,望著頭頂烈烈燦陽,聞見風中隱隱槐香。

他恍然。

「立夏了。」

萬物生長,已見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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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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