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誠

第47章 誠

被他的眼睛注視著,段正歧竟不能回答。他張口想要解釋,卻扼腕於口不能言,他提筆想要寫字,許寧卻已經甩袖離開。段正歧意識到許寧似乎誤會了什麼,披上大衣就要追出去,卻在門口被人攔下。

「將軍,我誠心誠意地建議您,此時此刻,還是不要再去招惹許先生。」門外,孟陸不知聽了多久牆角,一臉陳懇地攔下了人,「許先生恐怕不想見您。」

憑什麼不想見我?段正歧一腔愛意打了水漂,心中正是酸澀難忍,非得去向許寧問個明白;又是憤怒難當,恨不得讓誰都不得好過。

孟陸瞧了他一眼,說:「我想以先生的心胸,本不至於如此排斥男子相戀。」他試探著道,「我聽張三說,您似乎曾提出要娶先生為姨太。」

段正歧卻不以為意,反正男子不能成婚,所謂的名分不過一個借口,有何區別?他這邊默認,孟陸卻是悠然一嘆。

「出師不利啊。」他說,「恐怕正因此,許先生才不願相信將軍。您若繼續強逼,只會讓先生更加篤定您不過是褻玩而已。」

孟陸又雪上加霜道:「而以我看先生的為人,若用情必至深,更不會放縱自己耽於享樂,但是將軍您之前……」

話不用多說,已經明白了。段正歧之前混得有多風流,整個上層圈子都是無一不曉的。

段正歧指骨捏得啪啪響。他一想到許寧竟然會因為自己過去的經歷而嫌棄自己,心中就又憤怒又委屈。

我之前沒明白自己的心意,更不知你活著,你也沒來早早找我,為何還要怪我?段正歧很不開心,一方面痛恨許寧的冷漠,一方面又憎恨自己過去的放縱。然後,他目光轉向孟陸,眼中隱露探究。孟陸聽了這麼久的牆角,絕不只是要把他攔下來說一兩句話而已。

果然,只聽孟陸道:「雖然形勢不利,不過屬下這裡有一計,或可秒解此局。」

許寧回屋的時候帶著些微怒氣,關上門時都是如狂風過境一般。因此,連在門口等他的紅鸞都沒有注意到。無辜被忽視的紅鸞愣一瞬,先生這是怎麼了?她猶豫著要不要去問一問緣由,又怕打擾了許寧。正在此時,卻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逼近。

紅鸞回頭,只見孟陸站在拐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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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寧躺在床上,怔怔地發獃,或許說是在出神,在最早的憤怒過去后,他也開始考慮很多事。

他想起了甄咲說的一句話。

【你連將軍對你的感情都可以利用,還有什麼是利用不了的呢?】

甄咲說這句話著實是刺痛了許寧。

利用?

當時為製造兩人不和的假象,許寧的確有因勢利導,利用流言去混淆杜九視線。但是他從沒想過在外人看來,這個做法竟如此不堪。

許寧頭疼地按住太陽穴,他選擇留下來,選擇與段正歧同舟共濟,卻不是把段正歧當做工具。若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時候,許寧寧願選擇自己與城共亡,也不會讓段正歧背負這沉重的枷鎖。

這樣孤注一擲,又怎是利用二字所能含括!

更何況段正歧才二十歲,又是如此遊戲人間,他哪裡真懂得什麼愛慕,只是一時興起罷了,一時興起……許寧渾渾噩噩地進入夢鄉。

這一覺睡得深沉,直到早上,他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許先生,許先生?」

許寧猛地睜開眼,直到被窗外的陽光刺痛了雙眼,他才意識到自己睡過頭了。

「先生,您醒了嗎?」

門外是紅鸞的聲音,許寧想起這大概已到了兩人上課的時間,他撐著沙啞的嗓子道。

「我……醒了,抱歉,可能要再等一會。」

「沒事,今天月季開了,紅鸞就在院子里等先生吧。」

等到許寧穿戴整齊,打理好自己,已經過了小半會了。他不好意思讓女士久等,匆匆向院內趕去。

院子里,紅鸞正蹲在地上,輕嗅一朵月季,聽到腳步聲,回首露出笑容。

「先生看,這月季開得很美呢。」

「嗯。」

許寧放下腳步,和她一起看向綻放的月季,心裡卻想起了別的事。昨天不歡而散,今天究竟該不該再去找段正歧,如果去的話,他會不會又拿那戲言戲弄自己?

「段將軍。」

「什麼?」許寧一驚,抬頭。

紅鸞對他笑笑:「先生沒聽見我說話嗎?」

「……抱歉,有些走神。」

「沒關係,是先生這幾天勞累了。我方才說,段將軍昨日向我提出,要送我去讀書。說起來,其他姐妹們都被遣送到了鄉下,只有我有這個待遇,也應該是沾了先生的光吧。」紅鸞靜靜地說著,臉上卻不見多少喜悅。

許寧蹙眉:「他要送你去哪,北平,還是上海?」

「是日本。」怕許寧沒有聽清,紅鸞又說了一遍,「段將軍準備送我去日本留學,一所女子大學,學期四年,還要讀一年預科,一共五年。」

「五年?還是去日本,段正歧他……」他為什麼?

許寧愣怔,紅鸞對段正歧可以說毫無利用價值,如今卻要大費周章地送一個女子去日本留學?許寧正怎麼也想不明白,卻聽見紅鸞一聲嗤笑。

「先生真是遲鈍,將軍這麼做當然是為了您啊。」紅鸞看向許寧,眼中帶著一抹笑意,又似藏著一抹悲傷,「因為他知道我喜歡您,所以才千方百計,要讓我遠離。」

許寧先是不敢置信,隨後又是惱怒。

「胡鬧!日本何其遙遠,你又無自保之力,他怎麼能——」

「先生。」紅鸞打斷他,有些無奈道,「您沒聽清重點嗎?我說,我喜歡你。」

許寧驟然靜止,須臾,像是終於明白了喜歡兩個字是什麼意思,臉上竄起飛紅。

「喜、喜歡?這,你沒弄錯嗎?」

紅鸞先是噗嗤一笑:「先生這反應,好像是被調戲的良家閨秀呢。」又漸漸停下笑聲,看向許寧。

她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般道:「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喜歡許寧,愛慕許寧。從沒有像喜歡你一樣喜歡過任何人,這喜歡,是想要與你共度一生的喜歡,是願白首相攜一生的喜歡。只要先生一句話,我就有勇氣去違背任何命令,我可以不去日本,反抗段將軍的安排。我願意每日喚你晨起,為你縫補每一件舊衣裳,更想……擁有一個和你一樣的孩子。」

她說著,似乎毫不覺得自己說話有多大膽,走上前,問:「先生呢?」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許寧臉頰通紅,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對不起。」

「您是嫌棄我的出生?」

許寧猛搖頭。

紅鸞笑了笑,又問:「那就是覺得我還不夠美,不夠聰明?」

「不是!」

事實上,許寧知道。在自己見過的女子中,紅鸞可以說的上是最美麗又最堅韌的一個。

「還是……你不喜歡女子?」

許寧哭笑不得:「怎麼會。」

紅鸞聽后卻沒有鬆一口氣,而是露出悲傷的表情,低下頭。

「我明白了。既然都不是,那就是說明先生是真的不喜歡我。先生對我,沒有那種情感。」

「紅鸞……」許寧訥訥開口,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欣賞這個女子,甚至可以說是敬佩,但若說愛慕之情,卻是從未有過。

「先生不用安慰我。」紅鸞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難過的表情。

「能得到您的回答,我已經滿足了。既然如此,我也犯不著拒絕留學這麼優厚的條件,可以安心接受段將軍的安排啦。」她笑道。

許寧:「你若不想去,可以不去。」

紅鸞搖頭:「先生您該明白,若是沒有這個機會,我一輩子也不能出國,不可能見識到外面的世界。現在有人願意為我提供擁抱世界的橋樑,我為何要拒絕呢?說起來還應該感謝先生,若不是因為喜歡上您,我恐怕還不會有這樣的好機會。」

她說到最後竟然調侃起來,許寧也是無可奈何道:「他總是這樣,喜歡強迫別人。」

「我倒是覺得將軍很有魄力。」紅鸞卻道,「我若有他這樣的本事,肯定會第一個向先生表白,也要把身邊所有的競爭者都趕走。」

許寧有些窘迫道:「不……」他想說不是她想的那樣,卻覺得這句話堵在胸口,怎麼也說不出口。

紅鸞俯身,看著花壇里的月季。

「先生知道嗎,這些花都是昨晚移栽過來。」紅鸞看著他,道,「是將軍自己栽種的。」

許寧一愣,看向地上,果然泥土翻新的痕迹還在,甚至是因為某人的不小心,花枝上還有一些折損的痕迹。

這真是段正歧親手栽的,一夜就栽種了這麼一大叢月季?

這時又聽紅鸞道:「我剛才表白心意的時候,先生第一句話問我,是不是弄錯了。先生總是喜歡這麼懷疑別人的真心嗎?」

「……抱歉。」

「先生今天道歉許多次了,不過,這一句不應該對我說。」紅鸞向許寧身後看去,「我想,願意大費周折送我去國外留學,而不是隨意打發我離開生死由天,已經與他的本性相違背了呢,難道這不是因為先生的緣故嗎?能為您做出這些改變的人,先生真的覺得,他不明白什麼是真心嗎?」

許寧隨著她的目光,看到了段正歧。

他還穿著昨天的衣服,頭髮有些凌亂,甚至連一貫整齊的衣衫都沾上了泥土,模樣實在是狼狽。不像是威風凜凜的段將軍,倒更像是那個在土泥里跌摸滾打的小啞兒。

許寧怔怔望著他。

紅鸞走到段正歧身邊,看著相互對視的兩人,壓下眼中的苦澀。

「我願賭服輸,將軍。」

她失去了最後的機會,便要拋下這一切去拼搏自己的天地。而他則利用了她這一次的告白,不僅賭贏了許寧不會答應她,也為自己爭奪一席之地。紅鸞想,既如此就徹底放下,魚游入海鳥飛入天,誰知道她的未來不會比今日更好呢。

段正歧第一次正視這個女人,向她點了點頭。

而紅鸞離開后,月季花叢旁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正……」

許寧正要開口,段正歧突然拉住他的手心,抵在自己的唇畔。

【我陪你去上海。】

他看著許寧,目光沒有往日的強勢,只有一片赤誠的黑色。聲音和唇畔震動的觸覺,從許寧手心傳遞到心扉。

我陪你。不是要挾,不是交換。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許寧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

或許他不該帶著過去的偏見去看待段正歧的心意,或許在對待兩人的關係上他也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他以什麼理由,什麼資格,去評判別人的真心?許寧想,自己真的錯看啞兒了。

不過,如果確定了段正歧的真心,許寧的回答又會是什麼呢?他拒絕紅鸞的理由是不愛慕她,拒絕段正歧的理由卻是他不真心。或許現在許寧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兩者之間的差別。

兩人各自陷入思考,一時竟然佇立在院內,凝視許久。而上海之行,最終還是兩人共程。

得知結果后,慫恿這一切的孟陸半天嘆了口氣,他的最初目的是阻止將軍去上海,沒想到最後反而成全了他。

「我這是圖什麼啊。」

姚二從旁邊路過,呵呵一笑:「你這是賤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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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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