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行路難
聖駕南巡,為的是巡視河工。黃河、淮河經常泛濫,一有災害,兩岸居民流離失所,前明小朝廷到處散布謠言,白蓮教趁機發展信徒,打擊官府,搶劫錢糧,讓康熙煩躁不已,特意撥出巨款修繕黃河、淮河,好讓兩岸百姓安居樂業。四阿哥因四十三年親自參與黃河治理工程,隨侍康熙帳前,好隨時講解治理取得的成效。
這是露臉的好事,不過卻不是容易事。他只做了半拉子事,後面如何,並不清楚,所以他需要將各地摺子匯總,然後將進展跟皇上一一道明。各地官員送上來的摺子,大半都是歌功頌德,說實事的不過寥寥幾筆,便是這幾筆都有可能誇大其事。他需要將所有消息匯總甄別,跟康熙彙報。四阿哥恨不得將手裡這言之無物一味溜須拍馬的摺子扔出去,可是卻不敢動彈,耐著性子讀完了,隨手放在一邊,又拿起另一本,看此人除了開頭扣安問好,其餘內容都是記載所耗資費以及治理河段進展一一道明,他看了落款,「臣代縣知縣田文鏡恭請聖安」,點了點頭,官位不大,倒是個做實事的人才。
被摺子淹沒的四阿哥,幾乎忘了他還帶了兩個侍妾隨行,好在皇家出行,都是有規可循,被安排伺候兩個格格的太監首領張起麟墜在聖駕之後。不能離得太近,要不然會被當成刺客,也不能離得太遠,很容易會被甩掉,張起麟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控制與聖駕之間的距離上。他心裡直叫苦,四阿哥怎麼就是這次出行中最大的阿哥呢,若不然他還可以跟在別人屁股後面。排在四阿哥前頭的阿哥,太子是副君,侍妾跟隨著聖駕,三阿哥不能隨扈,大阿哥隨行卻是光棍一個,同樣隨行的八阿哥、九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眼巴巴看著四阿哥行事。
張起麟正在心裡叫苦,小太監過來問:「張爺爺,聖駕停了,侍衛們問咱們的馬車停不停呢?」
「停,停,快停,要是再前進,只怕前面的侍衛就要射箭了。」張起麟慌張道。
「格格,馬車停了,您要不要下去走走?」秋蝶問道。
所謂走走便是指方便一下,吃喝能在馬車上,大小便卻不好在上面,免得把自己熏死,只能讓人圍了布帘子在荒郊野外解決。雖然有布帘子,但是因為丫鬟少,撐布帘子的都是小太監,又在外頭,很是有些羞恥的,自然是不方便就不方便。
宜綿感覺還能忍到一下次,便道:「我還能忍住,你若是要去,便讓馬全派兩個小太監給你撐布簾。」
秋蝶搖頭,「奴婢不用,一路上只敢吃兩塊糕點填肚子,水是一口沒喝,肚子還算安靜。」
看秋蝶面無血色,宜綿便道:「含一顆耐飢丸,免得待會兒跑起來受不住。」這丫頭,比她還絕,為了避免如廁,都不想吃喝了。
耐飢丸便是古代的方便食品,雞蛋大小,用糯米和紅棗做成的,抗放,耐飢,口味不錯,出行前福晉給宜綿配了一大包,行路十幾天,吃了一大半。
雖然不想吃,但是秋蝶知道宜綿擔心她,拿起一顆耐飢丸,慢慢咬著,一顆丸子進肚子,總算是感覺有些力氣了,她又輕輕抿了兩口水,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輕笑道:「臨行前秋月不知道多羨慕我們能出來遊山玩水,若是讓她知道出來過得這樣清苦,只怕慶幸自己好生呆在府里。」
「前幾天還是好玩的。」宜綿笑道。她和鈕鈷祿氏一人一輛頂高轅大的馬車,只有一個丫鬟坐在裡面,十分的寬敞,墊了厚厚的棉絮,一點兒不搖晃,貼身衣物、吃食茶具都能放下,十分方便。馬車上兩邊都有窗,略微掀開一角便能將外面的景緻收在眼裡。在京中的時候宜綿不敢掀開帘子,等到出了京,她便開心地看著外面的風光。如今不過二月,柳絮抽條,樹木新綠,地上冒出嫩草,清新又生機勃勃。
這對於被關了兩年的人來說,可是難得的美景。宜綿興緻勃勃看著,只是看了一日二日,到第三日一路還是差不多的景色,她就沒有心情再看了,反倒是摸著自己酸痛的胳膊和腿,心酸不已。康熙的聖駕在前面開路,到了晚上便要搭帳休息,她們跟在後面的,只能原地休息。像她這樣有馬車,可以睡在馬車上,趁著天黑的時候出來甩甩胳膊和腿,那些個侍衛,可沒有時間搭帳,也沒有馬車,只能席地而睡。
天天睡馬車,一路上都是各種抽枝的柳條,就這樣熬了十多天,不敢吃不敢喝的,日子過得可是清苦,宜綿很想哭一哭。不過想到一到江南,就能坐在船上看大運河的風光,參觀一下曹雪芹家裡的豪宅,看一看萬人拜聖駕的排場,宜綿又打起精神。
此行目的是巡視河工,卻也不用跑去河北河南安徽這些黃河泛濫過的地方去,四阿哥將各地治理河道的成果跟康熙稟報,龍顏大悅,聖旨快馬加鞭發到沿河各處府衙,讓人派代表來揚州接受封賞。
二月底,聖駕臨近揚州,停駐三日,並不前行,命隨行人員快馬加鞭駛入揚州城內。於是,宜綿就被人像趕牲口一樣放進揚州。四阿哥已經從摺子中解脫了,抽出空給他的兩個格格安排了歇息的宅子。馬車載著宜綿駛入宅內,張起麟過來稟報,「兩位格格,到地方了。」
宜綿在秋蝶攙扶下了馬車,跟著張起麟進了屋子。她已經完全沒有精氣神去詢問到什麼地方了,馬車快速行進,將她的骨頭架子都震散了,如今她就想找張不動的床歇會兒。可是真躺在實木床上了,卻還是感覺身體在行進,已經做了二十多天馬車,身體都有慣性了。再者,在馬車上躺得多了,昏昏沉沉的,早已沒有睡意。宜綿讓秋蝶將她扶起來,蹲廁所去了。二十多天了,沒攝入什麼水果蔬菜,腸胃都快打結了,可得好好蹲蹲廁所疏通一下腸胃。
各種折騰各種不舒服,就這樣熬過了三天,等到四阿哥過來的時候,宜綿已經休整好了,頭上是這宅子里獻上來的丫鬟梳的揚州時興的百合髻,身著玉色綉折枝堆花襦裙、金絲繡花長裙,妥妥帖帖一個漢人家的少婦。
看四阿哥一副不認識的樣子,宜綿抬頭露出委屈的眼神,「爺可來了,我還當您把我賣了呢。」
「滿嘴胡言亂語。」四阿哥嘴裡怒斥,然而臉上神色卻舒展。這些時日隨行的阿哥中只有他一人時時伺候在聖上身旁,各地官員都指望著他在聖上前美言幾句,對他甚是恭敬。
四阿哥的高興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出來,宜綿自然不放過好機會討福利。
「這些日子悶在馬車上,身子骨都被顛壞了,爺能帶我出去看看逛逛嗎?爺放心,我也不要走遠,只在一家位置高的酒樓里呆片刻就行,我就想登高望一望江南的風光。」
四阿哥瞪了宜綿,「爺還要隨侍在聖上身邊,哪有那時間陪你閑逛?好生在屋子裡呆著,等晚上我回來,帶你去看看江中夜景。」
宜綿露笑,恨不得獻上一枚香吻,不過青天白日的,又有太監丫鬟在一旁,她不敢妄動,只能甩出個勾人的眼神。片刻后,她又帶了些忐忑道:「我還有一事跟爺討個主意。」
四阿哥掃了她一眼,表示有事快說,別賣官司。
「也不知這宅子是誰家的,真箇大方,不僅送來了四個如花似玉的丫鬟過來伺候我,還派了老嬤嬤送來幾張銀票,我膽小,沒敢收,那老嬤嬤卻將銀票放在秋蝶那裡了。爺,這該如何是好?」
四阿哥這幾日收錢收到手軟,對宜綿膽戰心驚的樣子很是看不慣,訓道:「看你那膽子,下次再有人送銀子,好生收著便是,別做出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將你家爺的臉面都丟盡了。」這宅子不過是個鹽商的私宅,在四阿哥看來,他能讓內眷住進來,便是給這主人臉面了。江南鹽商,富可敵國,每年不知道往京中撒多少銀兩求平安,如今他的格格住進來了,若是還不知道如何行事,那就是蠢不可及了。當然,四阿哥想到的是,便是他收了銀票,也不一定要給人辦事。他的兄弟們,每個人都收得毫無顧忌,這天下,是愛新覺羅的,他們取用一些,又算得什麼?
所以,她可以收銀子?宜綿這下真控制不住飛揚的心情。她飛奔到四阿哥跟前,然後……牽起他的手,拉他進屋,「爺,快來看看我的新衣裳,都是江南的綢布,顏色艷麗,款式又新奇,這些我都能帶回去嗎?」揚州的女人穿的不是旗裝,這家人給她送上來的,都是各色的漢服。
四阿哥對女人花花綠綠的衣裳沒興趣,掃了一眼,清淡道:「你愛帶著便帶。」
「那我可以在府里穿嗎?」宜綿又期盼問道。
「你穿什麼衣裳也要問爺?真當爺閑的沒事做了。」
她可以不用每日都穿呆板又不顯身材的旗裝了?宜綿用帕子捂著嘴嘻嘻直樂呵。
四阿哥不懂宜綿的小歡樂,他看宜綿在這宅子里住的不差,也放了心,道:「成了,爺要去皇阿瑪跟前聽旨,你好生在這宅子里呆著,等爺有空了,再帶你出去。鈕鈷祿那裡,你去說一聲。」
「格格,四阿哥過來了,您可要過去請安?」另一個屋裡,核桃對鈕鈷祿氏道。
鈕鈷祿氏抿緊嘴,然後道:「自是要去的,自出府後便沒見到四阿哥,只怕四阿哥有什麼要交待。」似乎是說服了自己,鈕鈷祿氏帶了核桃去了宜綿的屋子,正好碰到要離開的四阿哥。
鈕鈷祿氏恭敬行了禮,「請爺安。」
看著鈕鈷祿氏踩著三寸花盆底穿著碧綠旗裝,四阿哥蹙了眉,這裝扮跟在府中有何區別?不過他對女人打扮向來不多言,只淡淡說一句「好生在屋中呆著」便邁步往前走。
核桃望了鈕鈷祿氏慘白的臉,小心扶了她的手,將她扶回屋中。
聖駕到揚州附近,康熙坐在大運河上的御船上,在船頭揮手示意,兩岸都是迎接的百姓。御船緩緩前行,百姓們跟著往前跑,一路歡呼。能親眼看到皇上,可是百姓們值得稱道一輩子的大事,多看一眼便多賺一分。三月的日頭雖不烤人,但是人山人海的擠著,又要隨船奔跑,許多人累得汗流浹背,還有不少地方發生了踩踏。
侍衛們怕壞了皇上興緻,掃視了一眼,派了個老成的一等御前侍衛跟太監總管梁九功商量,是不是加快船速好讓人跟不上,另外也可防止刺客攻擊御船。梁九功點頭,御船提速,兩岸百姓漸漸跟不上了,也就沒人再跑了,但是一路前行,運河岸邊都擠滿了人,山呼萬歲,康熙聽了龍顏大悅,大筆一揮,免去了所過各省的賦稅,立刻便有官差敲鑼打鼓將消息傳告到百姓耳中,這下子百姓更沸騰,到處都是給康熙歌功頌德的聲音。
船行到岸邊,又有萬民跪地迎接皇上。
沒有時候比這一刻更能讓人明白帝皇受萬民擁戴的場景,幾位皇子們望著幾乎喜極而泣的百姓,心中狂熱,九五之尊,只要一句話,便可輕而易舉獲得天下的民心,那民心所向,又管你姓甚名誰,只要你坐上皇位便是。
「四哥,四哥……」
四阿哥回過神,冷著臉望向喊他的十三阿哥,心中卻在揣度,這個弟弟,可是發現了他的異樣?
十三阿哥用手捂著肚子,道:「四哥,弟弟肚子有些疼,要找個地方如廁,若是皇阿瑪問起我,勞煩四阿哥幫我解釋一番。」
四阿哥連忙道:「十三弟快去,皇阿瑪這裡有我。」
十三阿哥轉過身,慌忙找了如廁之處,捂著鼻子站了許久才出來。四哥一向冷麵,看不出情緒,可是剛才目光的炙熱卻藏不住,這萬里的江山,可是迷住了四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