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重生
如果一個人的重生,只是為了把所有的悲劇和痛苦再重來一遍,那這種重生有什麼意義?
溫折恍惚中回過神智,短短的片刻好像歷經三個月的光陰,腦中平白多處的記憶,每一分每一寸無不讓人驚恐的身體僵冷。
當年人界妖界兩界大戰,妖界之人百無禁忌,戰後褻玩當地的人類女人都成了家常便飯之事。後來縱使人界慘勝,封堵上了兩界結界,然而戰爭帶來的傷害仍然是滿目瘡痍。
人妖混血的雜種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妖界胎兒生命力太過頑強,有時墜胎葯根本不起作用。有烈性的剖了自己肚子,強行把孩子拿掉;也有的不堪受辱,自己直接抹了脖子……自然也有女人誕下孩子,不計過往自行撫養,亦或是尋個偏遠的地方丟棄。
溫折正是個被丟棄的混血。
他跟身邊的孤兒一起在聽梅閣養大,充做下人僕役,長到如今的十七歲。雖然自幼因為身份問題沒少受過欺凌,但終究是養活了一條小命。
他十七歲生日那天,閣主廣邀道友,照著往年規矩開了聽梅會。因為人手不夠,他被分配到外殿傳傳東西。這些修仙之人的事本是跟他無關的,最多有哪個仙人嫌他混血身份,叫人拉下去別礙了眼。
然而他這樣的小小雜役,竟然也會被高高在上的修士看上。
那位廣華門的二少點了點他,跟閣主提了提,他就被人帶下去,洗涮一番,又換了衣服,連敲帶打的教導了一番房中之事,送到那位二少的床上。
廣華門乃是背景深厚的一流宗派,即使是溫折這樣見識淺薄的雜役也聽過「一門兩宮十二君」的修仙界局勢。
從開始到結束,此事沒有半分他插口的餘地。也沒有人把他當成人看,在別人眼中,他也就是二少合眼緣看中的一個混血,玩幾天就膩的玩意罷了。
溫折這人,跟二少指尖把玩的一塊玉佩,興頭上摘下的一朵玉蓮難道有什麼區別嗎?
廣華二少覺得沒有,底下的弟子覺得沒有,管事們覺得沒有,於是溫折也只好覺得沒有。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沒有什麼。只是廣華二少在房事上有些暴虐的愛好,房裡的人也常常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溫折托自己混血體質的福,熬了一個月,到底還能喘著氣。
二少自幼被嬌養大的,性格一向喜怒無常。轉過了月末,突然換了口味,又嫌溫折這半死不活的態度,乾脆順手把他賞了一個弟子。
也許是溫折天生背運,這弟子雖然沒什麼不良的癖好,卻在修行的緊要關頭久攻不下,又偏偏新得了一本爐鼎功法。弟子瞧上了他為妖的那半血脈,索性用溫折試了試,竟然大有效益。
溫折就這麼被折騰了一個半月,那能讓他苟延性命的妖族精血幾乎被盡數抽干。
爐鼎之道,本來就是邪路。入魔一事,入易退難。那弟子嘗了歪門邪道的甜頭,又偷偷學了幾手邪術,正好把溫折物盡其用。在生命的最後半個月里,溫折連記憶都是恍惚的,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彷彿無休無止的痛苦。
那痛苦伴隨著他的生命戛然而止,這大概算是這一生中最讓他寬慰的時候?
然而再睜開眼,回過神,卻是在這麼一個要命的時刻。
他正跪在外殿前的地上,廣華二少隨手指著他,半帶著撒嬌口吻跟閣主笑道:「秋伯伯,這人合我眼緣,送了我吧。」
溫折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都冷透了。
從廣華二少說出那句話后,這事就跟溫折沒有半點關係。他只是要被送人的一個東西,沒有誰會管他願不願意,他甚至連說句話的自由都沒有。
溫折剛剛從死前的劇痛中脫身出來,整個人的心性都被消磨的十分脆弱,連自主思考能力都不太完全,聽了這話只覺得茫茫的絕望,而掙扎的求生欲還不肯放過他。
溫折幾乎是下意識的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一樣東西,入手涼滑,雪一樣的一片衣袖,用微弱的聲音懇求道:「求您要下我,要下我……」
修仙之人當然耳目靈敏,這句懇求沒有異議的落入了在場之人的耳中。而在剛剛廣華二少明確的表態討人後,這話簡直跟當面抽他耳光無異。
旁邊有人見了這幕,嗤笑著搖了搖頭,笑溫折的自不量力,也笑他的不識時務——就算真聽說廣華有什麼怪癖,撐過去了,好歹也有幾分活下來的可能;然而此話一出口,溫折想求死都不容易。
何況……也是這個少年倒霉,怎麼求上了這位?
被溫折扯住袖子的男人一身雲白外袍,寬大廣袖中的手指根根纖細優美,色澤如玉。他頭上戴著一頂白色輕紗的斗笠,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情。
被一個混血扯住衣袖,他也沒有半分惱怒。那修長的手指中青光一閃,快的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那截被溫折抓住的布料已隨著青光從他的袖子上脫落,從始到終,他的腳步都沒有半分停頓。
徒留溫折一個人抓著那流水一樣觸感的布料,牙關打著戰仰起頭,絕望的只覺得自己比剛才更冷,渾身都凍的要結冰了。
從溫折的角度,他能看到廣華二少略帶陰狠的冷笑,聽梅閣主有些不悅的神情,還有那個剛才拒絕他的男人半個下巴。
那個下巴似乎沖著他的方向轉了轉,也似乎沒有。下一刻,溫折只覺得臉上一涼,隨即眼睛附近的皮膚就是一冷。他下意識的抖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微涼的觸感是男人的衣袖,那冰冷的溫度是男人的手。
這個男人的手正蓋在他的眼睛上。
有那麼一個瞬間,溫折是以為他是要挖去自己的眼睛的。
然而下一刻,他聽到了一個低沉的男音,似乎因為久不開口而微帶沙啞:「閣主,二少,這孩子很得我喜歡,不如把他送我吧。」
廣華二少的表情僵了僵:「花君,雖說您是前輩,可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我先看上了這個混血,花君若是橫刀奪愛只怕不太好吧。如果花君喜歡,我那兒還有幾個乾淨乖巧的孩子,一會兒就給花君送去……」
男人聽了這番婉拒,聲音依舊不溫不涼,彷彿沒有波動一般:「廣華公子是多情人,這種合眼緣的孩子大約是不缺的。本君難得只看這一個順眼,不知公子肯不肯讓了。」
廣華二少畢竟是被嬌養大的,即使話說到這份上,也依舊有些不甘,想要掙扎幾句:「可是……」
男人突然低笑了一聲:「公子如果堅持,本君放一放手也無妨。只是我二十年來,也只要過這一次人,未想到竟然要不來。」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哪怕廣華二少身後有宗門為依仗,也不敢繼續任性。
他雖然不成器,但也聽過關於這個男人的種種傳聞。從小到大無論他到哪裡也總有人嬌他縱他,然而在這位殺名赫赫的花君面前,廣華二少實在不敢繼續強辯:「花君既然真心喜歡,我又怎麼能奪人所愛。」
這個結果絲毫不讓男人意外。他沖著廣華二少點了點頭,漠然道:「煩你割愛了。」
聽梅閣主連忙出面笑呵呵的打圓場,氣氛又恢復一片和樂融融。男人終於放下了遮在溫折雙眼上的手,又示意溫折起身跟上。
溫折只覺得自己在鬼門關前走過了一遭,不想峰迴路轉,他竟然真能從那可怕的命運中掙脫出來,心下對這位白衣修士感激非常,連忙起身跟住。
將要走進殿里的時候,這位「花君」突然伸手握住了溫折的手。不同於剛剛遮住溫折眼睛時的冰冷,此時這位「花君」的手此時是溫暖乾燥的。然而溫折后怕的勁頭還沒有過,手指冰冷還有些虛汗,兩隻手一接觸,溫折心中就咯噔一聲。
剛剛他只是抓住了這位修士的袖子,修士就直接把袖子削掉,可見是性格孤冷不好相處的人。如今他只怕自己的手心有汗,遭了修士的嫌棄——如果這時候被人厭棄,他就是真的沒有活路了。
然而修士只是牽著他的手,恍如未覺。這讓溫折大大鬆了一口氣。
剛剛溫折只是隨意抓住了一個離自己最近修士的袖子,並沒想到這人的身份如何。然而進正殿分了座次,才知道他地位不低,能跟一流宗門的廣華門平起平坐。剛剛又聽廣華公子叫他「花君」,溫折料想這便是同為一流勢力的十二花君之一了。
這位修士落座,溫折也照著侍兒的動作跪坐著服侍在一旁,不想卻被男人動作輕柔的拉起來,如同那些寵姬一樣半擁進他的懷裡。
此前他不是沒有給廣華二少陪過酒,這種事早就習慣了。只是廣華二少的「陪酒」當然也沒有那麼簡單,痛苦的記憶太深刻,讓他到現在都心有餘悸,身體不由自主的微微僵硬,又很快反應過來,慢慢放鬆展開。
這樣的場合,這位修士看上去又端正冷肅,總不會當眾行淫。何況就算一切都向著壞方向發展又怎麼樣呢,他已經經受過最壞最壞的結果了。
修士抱著溫折,也沒有別的動作,只是在開宴后倒了杯酒餵給溫折。酒是陳年的烈酒,溫折喝了一點就辣的舌頭都麻了,強裝著無事的樣子,也不知道修士是怎麼看出來的,立刻就停了喂酒的動作。
「沒喝過酒?」
溫折低眉順目的應是,不由得回憶起上輩子,烈酒倒在背後皮開肉綻的傷口上,每一滴都是折磨,與之相比,現在只是喝酒而已,只要不掃了這個人的興,別的都不算什麼。
頭上有細碎的聲音,緊貼著的身體也動了動,似乎是花君輕笑著搖了搖頭。他把酒杯遞給了溫折:「自己拿著吧,喝一點,對你也好。」
溫折接過酒杯,開始慢慢啜飲。烈酒在他身上體現了安心穩身的效用,他的身體慢慢的暖和了起來,手指也不再和剛才一樣冰冷。
只是……讓自己喝酒,總不能是這個原因吧。溫折握著小巧的酒杯,盯著修士的衣角,默默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