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禮物
兩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溫折的視線突然在一個攤位上凝住了。
那個攤位上竟然有一個不穿黑袍不戴面具的褐發少年——但沒有人對他的裝束提出異議,因為他不是來逛黑市的客人,而是作為一件貨物。
他蹲在一個空間狹隘窄小的籠子里,頭髮亂蓬蓬的垂下來,掩住了臉上的表情。而雙手雙腳帶著的兩幅黑沉的鐐銬,讓他稍微動一動都十分費力。
「他……也是貨物嗎?」
距離相隔有點遠,溫折感受不到那個少年是否有半妖的血脈,只能從他的發色上猜測他可能據有一半妖血。面對此情此景,溫折還在聽梅閣時所聽到的那些傳言從記憶中破土而出,一條一條浮上心間。
在聽梅閣的時候,這些被收養來充作僕役的半妖偶爾會說說閑話。其中一個經常被討論的八卦就是:外面的那些半妖大多數被當做貨物販賣,漂亮些的會拿去當做玩物,血脈充盈的會被用符印蠱蟲束縛當做打手,而既不漂亮又無厲害血統的半妖不論年齡大小都被隨意賤價賣出,沒有人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麼命運。
傳言終歸是傳言,而這閑話其中的場景還是溫折第一次親眼見到。
「恐怕是。」憑江月在面具下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不過花君不喜這種事情,就是黑市裡,買賣人口的生意也做的極少。」
溫折咬了咬牙,還是開口道:「我想把他買下來。」
「不,小公子先別妄動。」憑江月猶豫片刻,還是拒絕了溫折的提議:「說老實話,這隻半妖和出售他的賣主,讓我感覺不太對勁。」
兩人旁觀的時候,一個綠色面具人上前問了問價,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似乎是因為那人挑剔了什麼,米黃色面具的賣主重重的踢了籠子一下,罵罵咧咧的喝令道:「給我打起精神來,這幅死樣子誰來買你。」
褐發棕膚的少年揚起頭來,露出髒兮兮的臉龐,面無表情道:「那你給我一口水喝。」
賣主又不乾不淨的罵了幾句,不過似乎是怕少年一直消極以待,還是拿了個杯子來湊到籠子口動作粗魯的給少年灌了下去。
「走吧,小公子。」看到這一幕,憑江月搖了搖頭,伸手拉了拉溫折的袖子。
「等等,但是他……」
憑江月嘆了口氣:「這也是個局。若我所料不錯,那個半妖身上的符印多半是偽造的。不過一個散修和半妖能友好合作到這種地步真讓人想不到就是了。」
兩人走到了離籠子稍遠一些的地方,憑江月把這件事傳音給溫折:「像這種局就叫『勾連殺』,意寓貨物和賣主裡應外合,專坑那個掏錢的冤大頭。」
溫折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小公子。」憑江月似乎是在面具下嘆了口氣:「像這種充作打手的半妖,這麼多年來我就沒見過哪個賣主喂水是親手端著杯子喂的。你方才注意到沒有,那位賣主的動作粗魯而不粗暴,雖然水撒了半妖一身卻沒嗆到他一口。按照常理,這杯水會放到籠口讓半妖自己伸舌頭舔。」
「雖然不是特別有心的人不會向這邊想,但寧可賣個破綻也要這麼對半妖,這兩人的關係大概不僅僅是坑人的搭夥。要麼他們的感情十分不錯,要麼是那賣主反而很怕半妖才是。」
「不出意料,那半妖不僅拘束的符印是偽造的,身上應該還有和那個散修特殊的聯繫方式,以便出了洗去痕迹的陣法后還能讓散修跟上買主,之後的事……大約就由不得買家做主了。」
溫折禁不住又把目光投向那對「勾連殺」的搭檔,少年半妖狼狽的蹲在籠子里,剛剛那杯水因為喂的太急潑了小半到他的頭髮上,水珠正順著他粘結的頭髮向下滾。賣主似乎因為貨物還未出手而有點急躁的連連踱步,看上去實在沒有什麼破綻。
「那買主會被怎麼樣?」溫折已經徹底明白了這個圈套。說實話,他不太相信作下圈套的人會僅僅騙一份半妖錢就好好離開。要是真的把心一橫,買主以為已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半妖突然反水,兩人一起殺了買主都很有可能。
「我看他們身上血氣不重,估計不會殺人滅口。買主會被怎麼樣,大概是要看買主是個什麼人了。」憑江月又回頭看了眼:「只要不是太過分,應該就只會被破財消災一下吧。」
「走吧。」憑江月伸手搭了搭溫折的肩膀:「以後相處的多了,你就會對血氣殺氣之類的敏感一些了。」
溫折沒有說話,只是嘗試著放出還有些生澀的神識感受了一下。這兩人和憑江月身上都有種特殊的排斥感,大概就是被憑江月稱為「血氣」的東西。
老實說,這兩人身上的血氣還沒有憑江月一個人重呢。
兩人並肩走了半個時辰,大致的把黑市逛了個遍。溫折不煉器不煉丹又不缺法器丹藥,實在是沒什麼東西要買。憑江月似乎也不缺什麼,只管給溫折講解一些隱藏的暗號、弄虛作假的手段和幾處人為設下的局。
直到快逛到市場盡頭,溫折才主動的在一處攤位前站住了腳步。
憑江月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清了攤位上的東西。
「這掌中雷質量倒是不錯。不過小公子,這樣的東西你用還有點嫌早啊。」
掌中雷是一種築基五層以上的修士瞬發的一次性攻擊法器,其威力足以炸傷金丹真人。以溫折現在鍊氣六層的修為購買它,確實是有點好高騖遠了。
溫折應和了一聲,卻依然向攤主詢問了貨物的價格。憑江月嘖了一聲,沒再說什麼,反而伸手去摸自己的儲物袋。
這種能以築基擊傷金丹的法器理所當然的價格不菲,他也沒問過溫折帶了多少靈石,夠不夠買一顆掌中雷。要是溫折執意要買,他當然只好把溫折付不起的那部分墊上。
「六百下品靈石一顆,不二價。」
「嗯。」溫折沉吟了一下,決定道:「來三顆。」
理論上說,一百塊下品靈石抵得上一塊中品靈石。當然,因為中品靈石更方便更節約空間等原因,私下的兌換比例通常是一比一百一十幾的樣子。
溫折還算了解行市,當即問道:「十六塊中品靈石?若我拿出一千八百塊下品靈石給你,你的儲物袋也不太方便吧。」溫折的儲物袋是花君所予,空間自然比較寬拓,但這人的儲物袋好像並不算高級,而且料想他之前也該做過了幾樁類似的生意,不知儲物袋還有沒有地方。
「可以。」攤主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價格。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利落的做完了一筆生意。
溫折拿到了三顆小巧的掌中雷,不放到自己的儲物袋裡,反而還把手掌遞到憑江月眼前:「給你。」
憑江月被這一著弄的愣住了,沒有伸手去接,只問道:「是小公子儲物袋地方不夠了,要我先拿著嗎?」
「當然不是。你自己都說了,以我的修為用它還太早了。」溫折認真道:「這半年來有勞你陪我過招。從一開始到現在,你始終沒什麼不耐煩,還根據我的進度調整你自己的攻勢,一直卡在對我成長最有利的那個力度上,這些我都知道的。這麼久以來,我還沒好好和你說聲謝謝,現在送份謝禮給你,正式感謝你六個月來的勞心勞力。」
憑江月沉默了兩三彈指后伸手接過,聲音中亦有動容之意:「小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天賦與努力程度,在我平生所見之人中當屬翹楚。能在小公子金鱗化龍之前為你指導,還是我的榮幸才對。你的美意,我領受了。」
「打個商量。」溫折無奈道:「既然接受了我的謝意,那能不能順便換個稱呼?『小公子』這三個字你真的翻來覆去的叫了半年了啊。」
憑江月擺了擺手大笑起來:「在下是個有原則的人,小公子想要賄賂我可是不成的!」
溫折沒指望憑江月真能因為三個掌中雷改變稱呼,他只是試試而已。聽到憑江月的拒絕他也不意外,只是用一種「我就知道」的態度聳了聳肩。
兩人一起逛到了黑市的盡頭,溫折還是沒有找到比較稱心的東西。憑江月心思細緻,也發現了溫折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尋覓,不由開口問道:「小公子是想找什麼東西嗎?要是黑市沒有,我一會兒帶你去集仙坊的店面。」
「也算吧。」溫折有點苦惱的蹭了蹭面具的鼻尖:「我是想給花君帶一點東西回去。因為他不缺什麼,我就想找些有趣的擺件玩物送他,不過這裡似乎沒有特別精巧稱意的。」
憑江月仔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花君的確不缺什麼。若真要送的合乎他心意的話……小公子有沒有興趣和我去人間走走?」
「人間?」溫折眼睛唰的亮了起來:「有,當然有。我很想看看花君帶給人間的痕迹。」
「那就好。」憑江月的意見和溫折的一拍而合,他懷念道:「我也有很長時間沒有回去看看了,正好這次借小公子的東風。說起來黑市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功夫就能到,要去人間花費的時間可就要多些,花君之前就特意為我放了半個月的假,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就知道小公子必定要臨時起意。」
溫折抬眼看了看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以我對花君的了解,倒是覺得這半個月是特意放給你散心休息的。這些日子你的轄區是不是並進了一塊新地盤?連我這個和你隔三日對練的人都能發現你的疲憊,花君當然就更能察覺。」
憑江月一愣,頓時原地站定了。他臉上帶著面具,溫折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聽到他驟然加重拖長的呼吸聲。溫折自己其實很熟悉這種感動,耐心的等待憑江月恢復平時的狀態。
過了一會兒,憑江月才開口,聲音依然有點發飄:「我感覺我幸福的要死掉了……」
溫折:「……」
「對了。」即使聲音中還充滿不真實感,憑江月依然保持了原有的邏輯水平:「換而言之,小公子你是佔用了我的假期?」
溫折覺得自己有必要糾正他一下:「不對,你回憶一下就知道了,是你主動的提出一個建議,並親切的邀請我佔用你的假期。」
憑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