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9 章
靖北侯過得很不好。
換句話說,就是苟延殘喘。
他從來養尊處優,過得是最好的日子,花得是最多的銀子,睡得是最美的女人,哪裡有過牢獄之災。天牢那可不是說笑話的,不說在裡頭好人兒都得成了殘廢,就是靖北侯眼下叫齊涼給砍了手臂,外加頭上叫靖北侯夫人給砸出的大包就要了他半天命了。
他還能堅持著喘氣兒不過是想著家中能有人來救自己一下,只是如今老太太沒了,靖北侯夫人整日里操心閨女的婚事還來不及,哪裡有時間去管靖北侯呢?
他等啊等,也沒有等來因老太太過世皇帝對自己的寬恕,只等來皇帝開恩,叫他見一見自己最心愛的女兒。
他知道庶女如今已經是寧王側妃,據說還很得寵,心裡到底生出一線希望。
只要顧柳兒能與寧王開口,憑寧王出身宗室,去御前求個情莫非還是難事不成?
他可是寧王的岳父呀!
因此,靖北侯心中充滿了希冀與光明,又見顧柳兒花枝招展氣色極好,顯然是在寧王府的日子過得不錯,本眼睛都亮了想要開口,誰知道這個自己一心為她籌謀的庶女,竟然說出了方才的話。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潑在靖北侯的心上,他不僅不敢相信,甚至用恐懼的眼神,看著在自己面前大變活人的庶女,心裡就跟被捅了一刀一樣感到痛心。這是他最愛重的女孩兒,比嫡女還喜歡,一心一意為她著想,可是她如今在說什麼?
嫌棄他了?
甚至與他親近都不樂意?
她是他閨女,怎麼能對他這樣不孝?!
說好的父女情深呢?!
靖北侯氣得渾身都哆嗦,仰天就是一口血噴了出來,卻絕望地見到,顧柳兒的眼裡一點兒都沒有擔心心疼,只有避之不及。
「你,你這個逆女!」靖北侯從前只罵過自己的嫡女,哪裡捨得這樣喝罵顧柳兒呢?他想到從前竟然寵愛了這麼一個白眼狼,只恨得眼中嘔血,想要跳起來抽顧柳兒,叫她知道知道什麼叫孝順,可是竟然動彈不得。
他已經重病加身,自然不再是從前那個能在侯府稱王稱霸,都得看他眼色的那個靖北侯了。
「父親還是不要說這樣的話,叫女兒聽了,心裡怪難受的。」顧柳兒目光掃過四周,見不過是些奴才,這才放心地走到了靖北侯的面前,看他奄奄一息彷彿廢物一樣躺著,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能主宰自己命運的人。
她掩唇含淚柔聲說道,「父親犯了錯,連累了女兒,女兒可沒有埋怨過父親呢。寧王殿下寬宏大量,連父親的過錯都不計較還在寵愛女兒,是女兒的福氣,難道父親一定要這樣自私,叫女兒也被父親牽連么?」
「你!」
「聽說如今太太處,四姑娘的親事因父親還沒有著落。」顧柳兒便幽幽一嘆,在靖北侯目眥欲裂的目光里輕聲說道,「父親不是說最疼愛女兒么?就當是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父親還是不要再來了。」
她手中勾出了一個破舊的荷包,漫不經心地丟在靖北侯的面前說道,「裡頭有十兩銀子呢,西北苦寒,就拿著給父親打酒吃。」她又笑了一聲,臉上露出幾分嫌棄不要沾染了靖北侯的骯髒,轉身裊裊地走了。
她梨花帶雨,哭得無限美好,靖北侯勉強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有抓住。
「侯爺……走罷?」一旁的衙役看了這麼一場大戲,心裡感慨著貴圈兒真亂,一邊咳了一聲。
他俯身將靖北侯身上的荷包搶了去,顛了顛,便笑著說道,「多謝側妃娘娘的賞賜。」
「你們……」
「別說,要不怎麼說庶女狠毒呢,只是再狠毒,侯爺您那些嫡女,怎麼一個都不見呢?」靖北侯雖然是犯官,不過到底曾是勛貴,這樣出身的傢伙就算流放,不過論起姻親往來什麼的,看望送行的也不會少。
這個時候就是衙役們發財的時候了,那各家為了叫他們用心周到些,還不往死里給銀子呀,眾人千里迢迢的,辛苦費也得有點兒不是?雖然靖北侯流放西北有些遠,不過大家還是很高興的。
靖北侯雖然被帝王厭棄,不過正經連著幾家顯貴的姻親,不說別的,親弟弟那就是南陽侯呀!
可是滿心的期待,叫靖北侯都給成空了。
一個都沒來,更不必提銀子了。
「瞧瞧您這混的。」就算交好一個也能叫兄弟們吃個飽飯呀,衙役就很不高興了。
靖北侯被氣得因說不出話來,這才發現,從前弟弟往死里抽他,竟然還算很溫柔的。
只是此時他還能說什麼呢?只呼哧呼哧喘氣兒,想到自己竟流放西北,眼裡絕望得恨不能就要死了算了。他正想著自己的苦,眼裡滾出了眼淚來,卻見遠遠地一個英俊的青年快步而來。
這青年見了靖北侯如此狼狽,臉上露出幾分驚容,俯身喚了一聲「大伯父」,轉身就匆匆把幾個荷包塞給了帶了笑容的衙役連聲說道,「我家大伯父還虛諸位多多費心,不成敬意。」他深深一禮,見衙役們滿意了,這才扭身嘆息地看著靖北侯。
見來的是顧懷麒,靖北侯頓時露出幾分急切。
「大伯父日後,好生保重罷。」顧懷麒不過是微末小官,也管不了靖北侯什麼大事,只是嘆息了一聲,把幾張銀票塞進了靖北侯的懷中。
這是他最後能做的了。
「山高水遠,請大伯父保重身體。」他滿心複雜地看著靖北侯,看他用看救命稻草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忍不住抬頭去看了看寧王府的門楣,知道顧柳兒只怕是不會理會靖北侯的,垂頭輕聲說道,「大伯父犯了太多錯……」
他想到倉皇不可終日的靖北侯夫人,才成親就要守孝,家裡婆婆立逼著要她給丫頭開臉擺在屋裡,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明嵐,還有兩個婚事不明還不知是個什麼光景,再也沒有了閑散笑容的妹妹,只覺得滿心疲憊。
想到幾個妹妹,他心裡對靖北侯的點點不忍,就都化作了怨恨。
如果不是他……幾個妹妹怎能落得這步田地?
「救,救我……」
「誰都救不了大伯父,侄兒仁至義盡了。」顧懷麒最近也被靖北侯牽連得夠嗆,若不是他頗有幾個好友,早就在兵馬司混不下去了。
如今他焦頭爛額又是婚事又是守孝丁憂的,在家中還要看著母親周氏,已經是不堪其擾,煩得要死。不過到底有個賢惠的未婚妻子,雖然年紀也大了,卻願意等著他出孝成親,叫顧懷麒心中生出安慰,再看看妻離子散的靖北侯,越發生出警醒。
人要知足,要對嫁給自己的女人好,對兒女好,才能過得幸福。
他走得遠了些,扭頭見靖北侯無力地垂在了地上,抿了抿嘴角,卻還是飛快地走了。
他是唯一一個還來看望了靖北侯的顧家人,待靖北侯凄涼地踏上了往西北的道路,明珠處就已經知道了。
她聽了顧柳兒對靖北侯的種種,半點兒不為靖北侯心酸,只覺得快意地冷笑道,「活該!」
叫最寵愛的閨女嫌棄拒絕的感覺如何?這才是靖北侯該得的好處呢。她冷笑一聲,卻不再在意,只想了想靖北侯的傷勢,知道他不會立時就死,這才放心地與齊涼說道,「這才是庶女呢,果然沒良心!」
「有良心,當初還能挖榮貴妃的牆角兒?」皇帝對靖北侯的苦難無動於衷,還說風涼話。
榮貴妃已經叫恪王接出宮去了,明珠懶得理會她,便哼哼了一聲。
「只是這丫頭如此涼薄,叫人心生寒意。」皇后很多年沒有見過這樣狠心的姑娘了,輕聲說道,。
「這才是聰明人,正合適寧王。」身邊這才叫睡了一條美人蛇呢,沒準兒往後這庶女也得在寧王面前來一把恩斷義絕什麼的,皇帝頓時幸災樂禍地笑了。
他笑了一會兒,見明珠嫌棄地看著自己,眨巴了一下自認很有魅力的老眼問道,「與阿涼最近過得如何?」憋壞了罷?
「還好。」明珠迎著皇后關切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的腰疼。
「雖在守孝,也沒有說自己把自己圈了的道理,尋常你也多出來走動走動,不喜歡往外頭去,就來宮裡陪陪我。」皇后笑著說道,「我這兒也寂寞。」
「你不是還有朕?」皇帝急忙刷自己的存在感。
「不僅有陛下,還有恆兒梡兒。」皇后微微一頓,這才笑著說道。
「朕應該是唯一一個啊。」皇帝垂了自己的大腦袋,有些可憐地說道。
明珠見他裝可憐,深深地鄙夷了一下,迎來了皇帝暗中的怒視。
她覺得看不下去了,就與齊涼一同告辭離去,一路行走過了後宮,齊涼牽著她的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輕聲說道,「太子……」
「他要回來了?」皇帝這走了好幾個兒子,莫非是想叫太子回來安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
「陛下命他移居江南。」太子在苦寒之地大病了幾場,可憐的是大家那時都以為皇帝不待見太子,要廢了他,失勢的太子不如狗,就算病了也沒有人重視,一連病了幾場身子骨兒都壞了,方才有人忙往京中報信兒。
皇帝知道了就惱了,只掩住不叫皇後知道,暗中將唯一能信得過會護著太子些的齊涼叫來,去把太子治好順便挪出來。不過太子身子病弱,受不得勞累了,皇帝嘆息了許久,只叫齊涼把太子送到江南去。
「便宜了那小崽子了。」齊涼想到齊恆,莫名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