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
回三房的路上,陸明玉沒有理由再躲,不太情願地握住父親的手,當小拐杖。
陸嶸眼盲多年,步伐較緩,如此一來這條路好像更長了。
陸明玉真的很想問問父親為何還不打發墨竹,但母親在場,她冒然說出來容易引起夫妻尷尬,陸明玉就憋住了,轉而拐彎抹角打聽祖母與祖父的事情,仰著腦袋問道:「爹爹,祖父不喜歡祖母,為什麼還要娶祖母?」
陸嶸愣了愣。
蕭氏輕輕點女兒腦頂,低聲斥道:「不許胡說。」
陸明玉嘟嘴,執著地望著父親,「爹爹,我過來的時候碰見祖父跟周老姨娘了,昨晚祖父肯定又在那邊過的,到了寧安堂,祖母誇姑姑女紅比崔三姑娘好,祖父竟然陰陽怪氣數落祖母,好像嫌祖母愛跟人攀比……」
在女兒稚嫩的抱怨聲中,陸嶸臉上的笑意,如風吹雲散。原來他不在場的時候,父親是這樣對母親的?如果他眼睛能看見,大概不用女兒提醒,他也能察言觀色看出二老之間的問題吧?
「祖父向來嚴肅,聽著像不喜,其實未必,阿暖肯定誤會了。」習慣地把女兒當真正的七歲孩童看,陸嶸笑著敷衍道。老兩口的事,他身為兒女都不好攙和,女兒隔了一輩,還是算了吧。
「那祖父當初怎麼看上祖母的?」陸明玉堅持不懈。平心而論,祖母美歸美,真正站到祖父跟前,就像一朵小野花與一隻落地休息的雄鷹,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陸明玉覺得吧,祖父肯娶祖母,那時的祖母肯定有她的過人之處。
蕭氏聞言,也期待地看向丈夫。公爹與婆母算京城一段奇緣了,但除了二老,知道兩人舊事的只有當初跟在公爹身邊的老人,嘴巴一個比一個嚴,至今沒有半句傳出來,蕭氏嫁進陸家后最好奇的就是這個,沒好意思問罷了,畢竟婆媳關係,稍有不慎就容易捅婁子。
陸嶸一臉為難。
一看就知情!
陸明玉眼睛一亮,見母親朝她使眼色,陸明玉聰明地抱住父親大腿,小聲撒嬌:「爹爹告訴我吧,阿暖想知道。」
甜甜軟軟的童音最讓人招架不住,陸嶸咳了咳,轉向妻子。
蕭氏明白,讓後面幾個丫鬟退遠點。
陸嶸抱起女兒,準備說悄悄話,蕭氏連忙體貼地扶住丈夫手臂,扶著他走,順便挨近點。
懷裡是嬌嬌小小的女兒,旁邊有溫柔體貼的妻子,陸嶸很久沒這麼享受了,飄飄然就把小時候母親一邊哄他睡覺一邊甜蜜回憶的那段秘辛說了出來,但說的很簡單:「阿暖,祖父當年率兵去打仗,受傷后在一戶農家落腳,住了三日。」
「祖母就是那戶農家的女兒?」陸明玉興奮地問。
陸嶸點點頭。
「祖母那時候肯定特別美,不然祖父怎麼會喜歡一個農家姑娘?」陸明玉回望祖母的居所,小聲地道。
陸嶸聽了,不由地在腦海里搜索母親的樣子,可他什麼都記不得了,瞎了十幾年,如濃霧般永遠環繞他的黑暗吞噬了所有人所有景色,別說親生父母兄弟姐妹,他連自己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
男人俊美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悵然,蕭氏朝女兒搖搖頭,不許女兒再問。
陸明玉惱自己的父親,但看到父親這樣,她也心疼。雙手抱住父親脖子,陸明玉趴到父親肩頭,低低地保證道:「爹爹你別著急,等月底陳姑娘來了,證實我說的那些是真的,我就替你治眼睛,針法我都記得。」
重生這事太玄乎,父母都信她了,想到那些要刺入父親腦袋幾處大穴的長針,陸明玉卻緊張不安,怕她只是做了一場過於真實的夢,怕她過於輕信,一針扎錯害了父親。
「爹爹不急,阿暖別太在意,治好了爹爹高興,治不好爹爹也不會怪你。」陸嶸拍拍女兒後背,笑著道,溫潤如玉。
陸明玉嗯了聲,剛想好好享受被父親抱著的感覺,忽然瞧見大姐姐陸錦玉、二姐姐陸懷玉站在遠處朝她招手,陸明玉臉一熱,趕緊催父親放她下去,「大姐姐二姐姐在等我,我去找她們玩了。」
「早點回來。」陸嶸彎腰放下女兒,笑著叮囑道。
陸明玉乖乖答應,領著甘露去找姐妹們了。
「這麼大了還讓三叔抱,你羞不羞?」陸懷玉十分鄙夷地看著堂妹,忘了早上親爹也抱過她。
陸明玉以前脾氣就好,輕易不會與姐妹們拌嘴爭執,如今更不會在意陸懷玉的「譏諷」,她四處瞅瞅,疑惑道:「姑姑呢?」以前都是四人一起玩的,陸嫣是庶女,平時陸懷玉總欺負她,這種情況陸嫣就很少湊過來。
「姑姑被祖父叫走了,說過會兒再來找咱們。」大姑娘陸錦玉笑著道,一手拉住一個妹妹,「走,咱們先去我那兒玩,珍珠新學會了一樣糕點,可好吃了。」
陸懷玉咽了咽口水。
陸明玉聽到了,忍不住偷笑,這個二姐姐最喜歡吃,誰要是得罪她,改天送份好吃的就能哄好。不過陸明玉納悶祖父叫姑姑過去做什麼,吃過糕點逗會兒鳥,遠遠瞧見姑姑來了,陸明玉最先跑了出去。
陸錦玉、陸懷玉不甘落後,轉眼姐妹三個就圍到了陸筠身邊。
陸筠一臉幸福的笑,眼睛亮亮的,「父親看了我的女紅,誇我繡的好,叫我給他綉個荷包,還讓我多出門玩,別在房裡悶著。父親說綉東西打發時間可以,不用處處跟人比較,還說咱們陸家姑娘最尊貴了,什麼都不會別人也會巴結咱們。」
「祖父對姑姑真好,他都沒誇過我。」陸懷玉嘟起嘴,有點委屈。她怕祖父,可她也喜歡祖父。
陸筠喜歡三個侄女,有什麼好東西都會分享,父親的疼愛也是,忙道:「懷玉你也綉一個,咱們一塊兒送給父親。」
此言一出,陸懷玉嘴噘得更高了,她繡的不好看,送給祖父祖父也不會誇她……
陸明玉幫她出主意,「二姐姐可以做桂花糕送祖父啊。」
陸懷玉果然重新振作了起來,「對,爹爹說我做的桂花糕好吃,那咱們傍晚就去見祖父?」
陸筠其實早就偷偷綉了一個荷包給父親了,一直沒敢送出手,現在有機會,她點點頭,問另外兩個侄女送什麼。
陸錦玉字寫得好看,陸明玉想了想,決定送幅畫。
商量好了,小姑娘們便要回家各自準備,陸錦玉心細,小聲提醒陸懷玉:「你記得跟三妹妹說一聲,不然你不帶三妹妹,祖父肯定以為你又欺負三妹妹了。」
陸懷玉哼了哼,氣鼓鼓走了。
陸明玉興緻勃勃回了自己的海棠苑,甘露桂圓準備好紙筆,然後站在一旁,想看看小主子要畫什麼。陸明玉笑著叫她們出去,她要畫的可是祖父祖母的秘密。
作畫這種事情,畫完並不意味著結束,仔細看看,總有覺得不滿意可以改進的地方。陸明玉再次將一幅畫揉成紙團丟進竹簍,重新鋪一張,正要落筆,院子里丫鬟們齊齊喊夫人。陸明玉放下筆,出去迎接母親。
「阿暖在做什麼?」蕭氏牽著女兒進屋,隨口問道。
陸明玉將送禮物計劃說了。
蕭氏覺得有趣,走到書桌前,問女兒打算畫什麼。
陸明玉有自己的小算盤,嘿嘿笑,保持神秘。
蕭氏無奈,既然女兒有事情忙,她站起來,準備走了,過來只是擔心女兒剛重生不習慣。
「娘你先別走,我有話問你。」陸明玉叫丫鬟們在外面守著,她把母親拽進內室,娘倆坐到床上說話,「娘,爹爹沒有打發墨竹,你怎麼跟他和好了?」
七歲的小女娃,粉雕玉琢的,卻眨著大眼睛一本正經地問這種問題。蕭氏忍俊不禁,抱住女兒親了口,笑道:「他說等他眼睛好了,親自給墨竹找個好人家,免得我安排了,將來出了差錯,別人指責我心胸狹隘。」
陸明玉恍然大悟。
「但娘拒絕了,不用他趕墨竹走。」蕭氏雲淡風輕地加了一句。
陸明玉震驚極了,「娘,你……」
「阿暖別急,你聽娘解釋。」蕭氏彎腰,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阿暖,墨竹心大想掌控前院,所以娘不喜歡她,但你爹爹看不到那些,他一直以為我在吃醋,他答應送走墨竹只是想挽回娘。娘不願背這個鍋,娘要留著墨竹,讓你爹爹親眼看清他的好丫鬟到底是什麼貨色,到那時候,你爹爹才會真正明白究竟是誰錯了,他對墨竹也不會再留任何情分。」
陸明玉張著小嘴兒,獃獃地看著母親,好一會兒才繞過來。
「這點小事還要想這麼久,楚隨身邊沒有這種丫鬟嗎?」蕭氏半是打趣半是認真地問。所有人剛生下來都是單純的,經歷地多了,遇到類似的事情便會一目了然,女兒絕對不傻,想來曾經夫妻恩愛,才需要她點撥吧。
陸明玉搖搖頭,對上母親戲謔的目光,她臉紅了,低下頭,囁嚅道:「楚隨,他對我特別好,什麼都讓著我。」成親前楚隨還會捉弄捉弄她,婚後楚隨對她千嬌百寵,飯桌上她多看哪道菜一眼,楚隨就會馬上把菜夾到她碗里。
蕭氏想象不出女兒長大的模樣,但她不怎麼看好楚家,所以摸摸女兒腦頂,先潑了一點冷水,「阿暖,新婚期間如膠似漆,幾乎所有夫妻都這樣,男人是否靠得住,還得長遠看。譬如你祖父祖母,據說當初有個官夫人嘲諷祖母小家子氣,沒過幾天,祖父就動手腳讓對方丟了官。可現在呢?」
陸明玉同情祖母,可這撼動不了她對楚隨的回憶,反而越發想楚隨了。
靠在母親溫暖的懷裡,陸明玉毫無防備地說出了心裡話,「娘,我想見見他……」
如果母親帶她去楚國公府做客,她就能見到楚隨了。
蕭氏另有思量,語重心長道:「阿暖,娘知道以後你們會做夫妻,但楚隨楚家人不知道,真見面了,你要裝成剛認識他,要記住女兒家的矜持,不能對他太好,否則叫人捕風捉影,咱們陸家姑娘的名聲……」
陸明玉點頭,乖巧道:「我懂,那娘帶我去見他?」
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裝滿了渴望。
蕭氏淺笑,摸著女兒頭髮道:「等你舅舅成親時再見吧,現在還沒到攀親戚的時候。」
陸明玉小臉登時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