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號二更
吃了晚飯,熱了洗臉水,照顧錢寡婦先上床睡下,秀春才去了孫有銀家,心裡七上八下,大晚上喊她過去,不知道是為了啥事...
秀春去的時候,孫有銀家剛吃完飯,招呼了秀春一聲,高淑芬把碗筷收拾了,騰出個地方讓秀春上炕。
孫有銀抽著飯後煙,神情有些嚴肅,半響方才對秀春道,「春兒呀,為了防止咱們農村出現走資派,就這兩天,咱們公社要成立個基建隊...等會你回家,費點煤油照亮,把家裡的雞鴨能宰了的都宰了,捨不得自己吃,明天就拿公社副食品回收站賣掉,自留地里除了時令蔬菜,芝麻大豆花生以後一概不能有,一經發現,全拔掉不留,還有花椒樹,也不能種...」
孫有銀絮絮叨叨跟秀春說著他近來學習到的文件,說到最後,竟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高淑芬盤腿坐炕上對著煤油燈打補丁,等孫有銀說完了,她又補充道,「還有鄉里集市,以後可都不能去了,私人倒賣一律視為犯罪。」
以往國家雖然實行統銷統購政策,但在農村私下買賣方面管理的並不嚴,特別是夏天,自留地里的瓜果蔬菜大部分人都會拿到鄉里集市上賣,離市區近的,也有挑到市區賣的,這些恐怕暫時都不能再有了...
秀春點頭,把孫有銀剛才說的話一字不漏記在心裡,從孫有銀家出來,秀春沒急著家去,而是先去了何鐵林的牛棚,告訴何鐵林把新的棉花被還有大鐵鍋全收起來,但凡可疑的,全得藏著。
何鐵林多精明的一人,頓時明白了秀春的話,讓秀春家去,其他不用管。
秀春又去了趟鄭二嬸家,叮囑鄭二嬸連夜把雞鴨鵝都宰了。
「好好的我宰它們幹啥,咱家可就指著它們下蛋了!」鄭二嬸沒聽到啥風聲,整個人還迷迷糊糊。
秀春急道,「二嬸你就聽我的,今晚就把它們全宰了,你不宰,明天也不會再是你家的。」
「咋啦,是出了啥事?」見秀春不像開玩笑,鄭二嬸忙把秀春拉進屋,低聲問她咋回事。
秀春家裡公雞母雞加起來有十來只,都得宰掉,她沒功夫跟鄭二嬸磨叨太多,再三勸她連夜宰殺,想到鄭二嬸家門口的花椒樹,又叮囑道,「明早讓二叔天不亮就起,花椒樹也得砍了。」
匆匆把孫有銀交代給她的話傳達之後,秀春忙回了家,大鐵鍋里燒一大鍋開水,罩在籠子里的除了有十二隻公雞母雞以外,還有三隻野兔,秀春看了看它們,好好的東西全給糟踐了,秀春實在捨不得。
可想到明天這些東西都不屬於她,只能咬咬牙,全部給宰了,拔毛掏內臟,留了一隻野兔一隻母雞撒上粗鹽腌上,藏在櫥櫃里鎖上,剩下的明天全帶去市裡和易真交換東西。
殺完雞兔,秀春又把她從廢品回收站淘來的舊書藏起來,還有紫檀弓箭,藏在地窖里用一堆破爛掩蓋住,好在家裡的大木箱和櫥櫃都是普通楊木做成的,至於桌椅板凳被何鐵林東拼西湊打的不倫不類,表面又糊了一層黑油灰,不仔細看不會看出是啥好東西。
等再三確定家裡沒啥可疑的東西之後,秀春才洗了手臉,上床睡覺。
次日天不亮,秀春肩背昨夜宰殺的雞兔,還有家裡剩的風乾肉,約莫有五十來斤,趕到易真家時,她還沒上班。
「趕緊進來,吃早飯了沒?我做了飯,一塊吃點。」
秀春沒跟她客氣,早上走的急,沒來及吃飯,這會兒肚子確實唱起了空城計。
廚房的鐵皮爐子上熬了小米粥,饅頭是昨晚在國營飯店買的,鹹菜從空間里翻出來,盛好了放茶几上,招呼秀春吃飯。
秀春的背簍就擱在廊檐下,上面蓋了麻袋,易真掀開看了看,驚呼,「這麼多雞!」
「昨晚連夜把家裡的雞宰了。」秀春有點可惜,「七隻老母雞,平均下來每天能下三四個蛋呢。」
易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轉而問秀春,「你給我整這麼多肉來,說吧,這回想換點什麼。」
秀春頭也不抬,毫不猶豫道,「大米白面,麵條也行!」
換什麼東西都沒有換這幾樣實在,想吃肉了她可以偷摸去打獵,可要是想吃大米飯,那也得看看家裡有沒有,嘗過大米飯的滋味,就不想再成天吃窩窩頭菜糰子。
而且眼下政策變了,誰知道往後去會發生什麼,存點糧食有備無患。
易真忍不住笑了,「你還挺精明!」
秀春嘿嘿笑。
吃了早飯,秀春把肉倒進易真家的大缸里,看著這麼多肉,易真喜滋滋的對秀春道,「春兒你等會,我去屋裡給你稱糧食。」
易真進去沒一會兒,在裡面喊秀春,「春兒,大力王...快進來幫忙搭把手,太重了,我拎不動。」
秀春依言進了屋,跟易真合力,稱了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二十斤的挂面是易真送她的。
一百多斤的細糧簍筐都裝不下,只能背一部分手裡再拎一部分。
外頭冷不丁傳來拍門聲,兩人皆嚇了一跳,對視一眼,易真指指裡屋,讓秀春趕緊把糧食藏屋裡,她去開門。
門外站的是一身制服,頭戴蓋帽的公安同志,站得筆挺,手裡端著飯盆,飯盆里盛的是豆腐腦,上面搭了三根油條。
易真鬆了口氣,懸著的心立馬放了下來,大門就開了個縫隙,她人擋在縫隙里,雙手抱臂,涼涼道,「是姚公安吶,大清早的這是幹啥來了?家裡就我一個人,不方便讓你進去,有啥事就站門口說吧。」
別易真姚公安的男人把手裡的飯盆遞了過去,語帶討好,「還沒吃吧,我上班路過,順道從國營飯店買了點豆腐腦和油條。」
易真不客氣的接了下來,仍舊擋住門,笑眯眯對姚公安道,「都這個點了,姚公安怕是急著去上班吧,我就不耽誤姚公安上班了,這豆腐腦跟油條,我就謝謝了。」
說完閃開身,啪嗒一聲把大門關上,給姚公安吃了個閉門羹。
剛才開門時,秀春瞧見了外面的人,她記性好,一眼就認出外頭的公安就是之前把她們兩私下交易逮個正著的人,等易真關了門,秀春忙道,「易姐,他這是又來逮人了?」
易真噗嗤一聲笑了,舉舉手裡的飯盆,對秀春道,「這回不是逮人,是來獻殷勤了。」
秀春立馬明白了,促狹的看著易真,長長的哦了一聲。
易真騰地臉紅了,伸手彈彈秀春的腦門,把飯盆里的豆腐腦倒進鋁製飯盒裡,嚴嚴實實的封上,又把油條包進油紙里,擱在秀春的背簍里,「拿回去給你奶奶吃,補點油水。」
秀春連聲拒絕,「公安同志買給你的,我哪能要。」
易真擺擺手,不以為意,「又不是啥好東西,放心吧,他獻殷勤的時候多著呢。」
說著易真沖秀春笑,齜牙咧嘴,「他害我連蹲幾天班房,不好好收拾他,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秀春默默在心裡為那位公安點了支蠟燭,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她易姐姐!
秀春抬頭看看時間,問易真,「易姐你該去上班了吧,我也該家去了,我奶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更重要的是孫有銀跟她透露,今天基建隊要下來挨家挨戶檢查,沒收東西不說,還得對他們進行集體思想教育。
易真挎上包,鎖了門跟秀春出門,邊走邊道,「這幾天醫院也亂了套,大會小會開不斷,今天批判這個,明天批判那個,正事沒有,去早了也沒啥事可干。」
秀春點點頭,憂心忡忡道,「咱們隊里好像也要開始了。」
易真安慰她,「別擔心,你好就好在成分好,只要不做破格的事,不怕別人揪住小辮,我就不行了...如果我這裡熬不下去,到時候投奔你,你可別嫌棄!」
聞言,秀春忙道,「我家地方大,你想啥時候來就啥時候來!」
在醫院大門口分開,秀春一路向南走,腳步匆匆,盡量避開人.流,走了一會兒,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秀春心裡咯噔一下,她聽易真說過,近來市裡大街小巷到處是糾風氣查走.私的人,秀春別的不擔心,就怕她身上的糧食被看到,來歷不明的東西,查得格外嚴格。
秀春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身後跟著的人乾脆小跑了起來,在後頭吆喝秀春,「小同志,走這麼快乾啥,快停下,停下!」
走得越快落入別人的眼裡,那就是心虛,思及此,秀春乾脆停下了腳步,回過頭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指指自己,對身穿仿製軍裝的年輕人道,「是在叫我嗎?」
軍裝年輕人氣喘吁吁攆了過來,神色嚴厲道,「走這麼快乾啥?!背簍里裝了啥,還有手裡的,拎的是啥東西?!」
秀春面不改色道,「拎的是玉米粒,背的也是,要去糧管所換糧票,我手裡有證明!」
昨天從孫有銀家開的介紹信還在秀春兜里,日期能對得上,不等年輕人管她要,秀春從口袋裡掏出來,給年輕人,「你看,這是介紹信!」
年輕人接過仔細審核了下,有公章,日期也對,介紹信里說是來市裡辦事,但具體沒說啥事,時下的農村人難得進市裡一趟,要辦的事可多了,不少人的介紹信都沒有寫具體到啥事,這點年輕人倒是見怪不怪。
為了更有底氣些,秀春挺直了腰杆子,對年輕人道,「我家祖祖輩輩都是貧農,家中任何東西都經得起審查,沒有見不得光的,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去一趟看看!」
除非瘋了才會為這點事跟人跑鄉下去審查一趟,來回走路都能累個半死!
年輕人又打量了秀春一下,兩根麻花辮垂在兩側,身上穿的也不是花里胡哨的衣裳,規規矩矩的罩衫長褲,色彩也不亮麗,罩衫袖口處還打了個補丁。
年輕人擺了擺手道,「走吧走吧。」
秀春按捺住心中之喜,轉過身,不緊不慢的走了幾步,剛想加快步子,身後的年輕人又攆了上來,喊住秀春,嚴厲道,「背簍里到底裝了啥?!哪來的油條味?在哪買的油條?如果是去國營飯店裡買的,一根油條要二兩糧票,你一個農民,又是從哪裡來的糧票?!」
秀春一時腦子沒轉過來圈,愣住了。
年輕人立馬道,「把背簍放下來,讓我檢查下!」
這一檢查還得了,裡面可是裝了五十斤白麵粉呢!時下農村小麥大都支援國家建設,大豐收時候,她和錢寡婦加起來統共也才分了五十來斤小麥,脫皮之後最多四十來斤,如果給查到是背簍里裝的是白麵粉,手裡拎的蛇皮口袋肯定也得接受檢查,一百多斤的精糧,被查出來可就完蛋啦!
就在秀春做好準備逃跑時,錯眼見到給易真送豆腐腦和油條的姚公安,忙大聲喊了一句,「姚公安,你上班啊!」
姚公安在易真那兒碰了一鼻子灰,垂頭喪氣的去上班,走在路上冷不丁聽見有人吆喝他,愣了一下,四處看了看,注意到不遠處站了個小同志,年紀不大,疑惑間又聽小同志道,「易真姐姐剛才還跟我提你了!」
姚公安耳朵尖,聽到易真的名,立馬住了腳,轉而走向易真,站在易真旁邊的年輕人姚公安認識,市委剛招進來的文員,急著立功,平常正事不幹,就會大街小巷逮人查,查到可疑的就帶去公安局讓他們審問,姚公安看到他就煩得不行了,他們公安局很閑嗎?成天為這點破事瞎忙活!
「小蔣,怎麼回事?!」
被喊小蔣的年輕人立馬道,「這位小同志背簍里有油條香味,我讓她解開給我查查!」
聞言,姚公安一陣氣結,油條香味都能給他聞出來,狗鼻子都沒他靈吧!
看到姚公安的那一刻,秀春腦子裡立馬有了主意,眼下聽小蔣這麼說,秀春立馬道,「油條是姚公安給的,還有豆腐腦也是!」
姚公安頓時樂了,「這位小同志,我認識你嗎?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給你買豆腐腦油條!」
小蔣立馬跟著道,「借口!一定是來路不明的東西,走,跟我去公安局接受審查!」
小蔣話音剛落,姚公安喝道,「去什麼公安局,我不就在這兒呢!」
公安局加上他,統共也就三個人,其中兩個還是他頭上領導,平時局裡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在管,就這個小蔣,不知道給他找了多少麻煩!
秀春不急不緩道,「姚公安,你早上是不是給易真姐姐送了豆腐腦油條?」
「咳咳...」姚公安差點沒被空氣嗆到,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問道,「你怎麼知道。」
秀春笑了笑,「因為當時我就在裡面啊,易真姐姐不停向我誇你人好,會照顧人,心又細...」
秀春專挑好話說,把姚公安誇得飄飄欲仙,心道她真說我有這麼好?那為何見了面總不給我好臉色...難道是欲擒故縱?
姚公安可不好糊弄,正色道,「那豆腐腦和油條怎麼又到了你手上。」
秀春轉轉眼珠子,換上可憐之色,「我奶奶生病了,想吃點好的,易真姐才硬把豆腐腦和油條給我,她跟我說,姚公安你以後肯定還會給她送早飯,所以少吃一頓也沒啥。」
「咳咳...」姚公安面上浮現了可疑的紅色,隨即又對小蔣道,「沒什麼好查的,她的豆腐腦和油條是我買的,有什麼問題?要不要把我也查查?」
小蔣呵呵笑,忙道,「那哪能啊,沒事啦沒事啦,趕緊走。」
秀春哎了一聲,立馬背東西閃人,恨不得立馬插翅飛回去,管這麼嚴,以後她再想捯飭點小買賣那可得倍加小心了!
一路疾走到家,沿著生產隊的主幹道走,王滿武家的嬸嬸坐在家門口心疼的喊,「我的娘咧,我的雞啊,捨不得殺捨不得吃,就這麼被逮走了啊...」
又有大娘在哭,「天吶,我就在自留地里種了點芝麻,全給我拔走了啊!」
「還有我家的椅子,誰知道是從哪來的,打我嫁過來就有了,非說是老古董,說啥破四舊,把我家唯一一把椅子給拆了當柴禾!」
......
雖然秀春昨晚已經把家裡東西做了處理,可沿路聽著隊里的伯娘嬸嬸發牢騷,還是擔心家裡東西被搜出來,加快了腳步趕回家,錢寡婦坐在堂屋門口納鞋底。
秀春把糧食背進了屋,在屋裡來回審視了一圈,見家裡的東西還在原處,長吁了一口氣,低聲問錢寡婦,「奶,今天來查了嗎?」
錢寡婦端了針線籮筐進屋,低聲道,「咋沒來?不過是你大伯跟著一塊的,咱家成分好,經得起審查,沒啥可疑的,他們看了一圈就走了。」
說著,錢寡婦又嘆口氣,道,「可是老何就沒這麼走運了,也不怪誰,要怪就怪他成分不好。」
聞言,秀春大驚,「何爺爺咋啦?!」
「被公社人帶走了,要接受審查。」
昨晚她明明都告訴何鐵林了,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不可能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怎麼還會被帶到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