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

傍晚時分，從昏迷中緩緩睜開雙眼的林慧，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雪洞似的單人病房中。屋裡除了她獨自靜卧在病床上外，再沒有其他人。

剛剛蘇醒過來意識有些模糊，要定定地凝神細想上好一會兒，林慧才記起來發生過什麼事。她約了丈夫的新歡桑小桐在咖啡館單獨見面，那場不愉快的談話即將結束時，天花板突然塌了下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就完全不知道了。

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后，林慧下意識地用雙手去摸索自己的身體，看自己在這場事故中是否受到了更嚴重的傷害。她從頭部開始順著脖子往下摸，摸到腹部時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

自從生下兒子蘇昊后，林慧的腰腹部就多了一圈鬆鬆的贅肉。這圈贅肉多年來一直有增無減，人到中年一發福，更是增得變本加厲。蘇立群曾經取笑過她腰間活像套了一隻救生圈。

可是這一刻，林慧卻沒有摸到那圈鬆鬆垮垮的贅肉。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乾脆坐起來掀開被單和病服細看。一看更加怔了一個目瞪口呆。因為視線範圍內，不僅腹部沒有絲毫贅肉，甚至連生育后留下的妊娠紋都不見了。袒露出來的肌膚潤白滑膩如凝脂，腰肢還有著極其纖細優美的弧線，是一個地道的a4腰。

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突然從「救生圈」變成「a4腰」的窈窕身體，林慧一時間完全搞不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怔了片刻后，她四處張望一番，發現病房裡有附設的洗手間，乾脆下床走進洗手間，打算脫光衣服來查看一下自己的身體是否還有其他變化。

洗手間一進門就是一面鏡子，鏡子里映出來的那個人讓林慧完完全全呆掉了。那可不是她的臉，而是一個年輕女孩宛如水蜜桃般甜美可人的青春面孔——這分明是桑小桐好吧？

林慧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呢，可是拚命地揉了又揉后，鏡子里的人像依然是桑小桐，以無比驚愕的表情回望著鏡子外的她。頓時，她的腦子活像死機似的卡住了，不停地迴旋著同一個問題：

這是怎麼回事啊？

這是怎麼回事啊？？

這是怎麼回事啊？？？

房門一聲輕響，有位護士小姐推門進了病房。發現床是空的，再扭頭一看病人正筆直地站在洗手間門口，她微笑著說：「咦，桑小姐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還好嗎？」

林慧原本還在琢磨著如果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那麼沒準是腦子出了故障，產生了幻覺。可是這位護士小姐也管她叫桑小姐，這說明她的眼睛和大腦都很正常，無論是在她眼中還是在別人眼中，看見的都是桑小桐的模樣。

奇怪，為什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腦子裡這麼想著時，林慧下意識地也問出口：「我……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就裡的護士小姐還以為林慧在詢問自己為什麼會在醫院，解釋說：「桑小姐，你不記得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是吧？今天下午你在一家咖啡館喝咖啡時，咖啡館所在的那棟三層小樓突然塌了，現場埋了十幾個人。」

林慧聽得大吃一驚：「樓房塌了？怎麼回事啊？有沒有砸死人？」

「初步懷疑倒塌原因是二樓一戶人家野蠻裝修拆了承重牆的結果。當場砸死了一個，重傷了兩個，其他人各有輕重不一的傷勢。桑小姐你運氣最好，受傷最輕，只有輕微腦震蕩和手臂擦傷，在醫院觀察二十四小時后沒事就可以出院了。」

弄明白了進醫院的緣故后，林慧馬上追問：「對了，有一個叫林慧的女人當時和我一起在咖啡館，她傷得怎麼樣？」

「她的傷勢比你更嚴重一些，除了和你一樣有腦震蕩外，還斷了一條腿，現在打著石膏躺在床上不能動。」

「她住在哪間病房？」

「就在你隔壁那間單人病房。」

「那我可以過去看看她嗎？」

「可以啊，不過她還沒有醒呢。」

「沒關係。」

一邊說，林慧一邊不假思索地就往門外走。下午她和桑小桐一起在咖啡館遇險，傍晚在醫院蘇醒后，她卻變成了桑小桐的模樣，那麼桑小桐現在又是什麼樣子呢？對此，她心底已經有了一個腦洞大開的猜測，心急地想要立刻證實。

林慧來到隔壁病房時，發現屋子裡除了病床上躺著的「自己」之外同樣再無他人。雖然她有些奇怪為什麼蘇立群和她母親何玉芳都不在，不過這時候他們不在也好，正好方便她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走到那具一動不動躺在病床上的肉身前，林慧伸出一隻手反覆拍打著那張沉睡中的面孔，直至病床上的「自己」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為止。

「自己」緩緩蘇醒后，目光從模糊渙散到逐漸清晰，再到對上她審視的眼神后驚訝地睜大雙眼睛，同樣也張開嘴失聲問：「你是誰？怎麼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這句話，讓林慧可以百分百明確自己的猜測無誤了。病床上躺著的雖然是她的肉身，但身體里的那個靈魂卻顯然是桑小桐。而站在病床前的人雖然外表屬於桑小桐，骨子裡卻換成了她林慧的靈魂。

為什麼會發生這麼離奇的靈魂互換？林慧不明白原因。不過，看著不久之前還仗著青春貌美肆無忌憚的妙齡女郎，現在卻靈魂轉換進入了一具中年婦女的軀殼，她心底不由自主地就泛起一陣說不出的解氣解恨。

對於「自己」驚訝的詢問，林慧似笑非笑地不答反問：「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什麼好消息壞消息？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我並沒有孿生姐妹呀！」

林慧自顧自地說下去：「好消息是——你現在已經成為蘇太太了。」

「自己」更奇怪了：「我已經成為蘇太太了？可蘇立群和他老婆還沒離婚呢？咦，你怎麼會這麼清楚我的事？」

林慧左右張望了一下，發現床頭柜上擱著自己帶去咖啡館的一隻lv手袋。她熟門熟路地從手袋中取出一面小鏡子，舉在「自己」面前一照，故意拖長聲音地說：「壞消息是——你的青春美貌已經全部和你d-bye了。」

鏡子里映出來的面容，頓時讓病床上的「自己」有如觸電般彈起了上半身，聲音駭然無比：「這……這不是蘇立群的老婆嗎？我……我怎麼會變成了蘇立群的老婆？」

林慧忍不住挪揄道：「或許，是因為你太想當他老婆的緣故吧。」

在極度震駭中呆了良久后，困在林慧肉身里的桑小桐漸漸後知後覺地有所明了。她抬起一隻手，指著病床旁的林慧顫聲問：「你……是不是蘇立群的老婆，現在……變成了我？」

「沒錯，現在你變成了我，我變成了你。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當上蘇太太了。」

桑小桐難以置信地尖叫起來：「不——你怎麼可以佔據我的身體？我只想當蘇太太，可不想變成中年大嬸一枚。快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sorry，我不知道怎麼還。既然是無法歸還的東西，不如留著自己好好享受吧。四十多歲了還能重返青春這樣的美事，我可要盡情享受一番。」

桑小桐無比氣急敗壞：「你享受的是我的青春，你這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我的痛苦上面。你想過沒有？」

林慧現學現賣地回應她：「沒有，別人的事和我無關，don』tcare。」

桑小桐簡直要瘋了：「你……我和你拼了。」

一邊說，桑小桐一邊怒氣沖沖理智盡失地撲向林慧，完全罔顧自己一條腿打著石膏吊在床上的事。林慧旋身一閃就避開了她的撲勢，她失去平衡地跌下床，包著一圈紗布的腦袋再次重重撞擊在地板上，立刻兩眼翻白地失去了知覺。

就在套著林慧軀殼的桑小桐，奮力扑打套著桑小桐軀殼的林慧的那一刻，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蘇立群和捧著一個保溫飯桶的何玉芳一起出現在門口。

之前何玉芳回家給女兒熬瘦肉粥去了，預備著她一會兒醒來后餵給她吃。蘇立群則回公司處理了一些緊急事務，在丈母娘帶著熬好的粥出發前，他順便開車繞回家接她一起來醫院，免去她來回奔波之苦。

兩個人一起推門進屋時，眼前發生的一幕讓他們雙雙大驚失色。蘇立群趕緊跑過去扶起意識全無的「林慧」，何玉芳則怒不可遏地衝到「桑小桐」面前抬手就是兩巴掌。因為剛才的畫面怎麼看都是小三跑來挑釁原配，老太太當然要替女兒出口惡氣。

「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小三。我女兒要不是去見你，現在也不會受傷躺進了醫院。她都這樣子了，你居然還要跑來氣她。你是不是人啊你？」

「桑小桐」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已經挨了何玉芳兩記耳光，臉頰印上了幾根鮮紅的手指印。她哭笑不得地捂著臉，想要解釋卻欲言又止。一遲疑間，又挨了何玉芳兩腳。老太太氣得不輕，不但手腳並用地痛打狐狸精，嘴裡也罵個不停。

「你這個臭小三，賤女人，跟我女兒搶老公不說，還把她害得這麼慘，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蘇立群趕緊把「林慧」抱回床上，再轉過身來護住「桑小桐」，軟聲求饒說：「媽，您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何玉芳暴跳如雷：「好好說個屁呀！她剛才都快把慧慧氣死了，我還要跟她好好說？我現在啥也不想說，就只想撓花這小狐狸精的臉，看她以後還怎麼勾引別人的老公。」

一邊說，何玉芳一邊像只好鬥的公雞般想要繼續攻擊「桑小桐」，蘇立群一邊擋在丈母娘面前，一邊大聲喊：「小桐你快走。」

「桑小桐」想了想，什麼也沒說地走了。她從敞開的房門離開時，門口已經站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兩個女人開撕這種狗血戲碼永遠都不乏觀眾了。而且聽出來開撕的原因是什麼后，大家都用不屑的目光鄙夷地看著「桑小桐」，各種指指點點。

對此，「桑小桐」除了哭笑不得還是哭笑不得。

回到自己的病房后，對著鏡子反覆端詳著自己屬於桑小桐的外表，林慧的靈魂感慨不已：真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這麼神奇的事。我一個人老珠黃的中年婦女，一眨眼的功夫居然變身成了妙齡女郎。實在太神奇了！

鏡子里的面孔雖然看起來有些受傷后的虛弱蒼白，但光潔膩白的肌膚，飽滿瓷實的雙頰處處透出青春洋溢的氣息。

林慧早就沒有這樣的青春氣息了。對於一個四十二歲的中年婦女來說，青春已經是很多年前的舊夢，留不住也挽不回。可是這天，她的靈魂卻神奇地進入了一具年輕女孩的身體，重返年輕時代。

林慧難以置信地攬鏡自照了好一會兒后，蘇立群忽然跑進病房，急切地對她說：「小桐，你趕緊收拾東西回家去吧，否則我丈母娘一會兒非過來打死你不可。」

「怎麼了？」

「你剛才跑去我老婆病房和她說了什麼，氣得她要撲過去打你？結果害得她摔下床又磕到了頭，醫生擔心會導致顱內出血，馬上安排送去做ct了。如果真出了血，情況就會很危險，那我丈母娘肯定要來找你算賬。你趕緊先回家避一避吧，我現在沒空送你，你自己去醫院門口打個車，到家后就躺下好好休息。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就召救護車去另一家醫院，千萬別再來這一家了。明白嗎？」

蘇立群一邊說，一邊抓起床頭柜上屬於桑小桐的手袋塞進林慧手裡，然後急匆匆地拉她出門走向電梯口。她一邊身不由已地跟著走，一邊忍不住問：「可是……我……我家住在哪兒？」

林慧可不知道桑小桐的家庭住址，怎麼回家呀？這個問題問出口后，看著蘇立群一臉愕然的表情，她理直氣壯地說：「我下午被倒塌的樓房活埋了，腦子受到了震蕩，心理受到驚嚇，現在怎麼都想不起家住在哪兒了。」

蘇立群接受了這個解釋，他把家庭住址報給了「桑小桐」，並且一臉擔憂地說：「你雖然沒有嚴重外傷，但是看來也留下了精神創傷，回頭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