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城

一刻鐘前，李唐開車跟著桑小桐乘坐的計程車來到綠洲花園這個高檔住宅小區。在小區附近的馬路上，有一輛奧迪超了他的車，然後一直堵在他前面。等到奧迪車在小區門口停住時，他的車也就相應地在奧迪車後頭停下了。

發現奧迪車裡跳出來的人是蘇立群時，李唐一開始也誤以為桑小桐是來找他的，驚得臉色一變：她不會還和這個男人有來往吧？

蘇立群跳下車站在車頭前與桑小桐說話時，李唐下意識地降下車窗想聽他們說什麼。這個高檔小區是個鬧中取靜的地方，小區門口這條林蔭道只通向住宅區，不是那種車來車往的大馬路。環境的幽靜，使得他們倆的對話內容一字不漏地都飄進了李唐耳中。

聽到蘇立群質問桑小桐當初是不是因為錢才和自己交往，而她也坦然承認時，李唐心裡很不是滋味。雖然這個理由他一早就已經猜到了，但此時此刻親耳聽見她若無其事的回答，還是讓他有種難以接受的感覺。

而更讓李唐難以接受的還在後面，蘇立群控訴桑小桐害得他老婆變成了植物人一事，聽得他渾身一震：什麼？蘇太太因為桑小桐變成了植物人！這就是那天我在醫院看到的事嗎？原來她會反省，會想要改過自新，是因為自己闖了這麼大的禍，把一個好端端的人害得成了植物人。

李唐滿心震動地呆坐在駕駛座上，良久回不過神來。隔著一道擋風玻璃窗，他看著桑小桐丟下蘇立群鑽進了一輛計程車徑自離開了。後視鏡中，計程車的兩點車尾燈越開越遠。而車上坐著的那個人，給他的感覺也忽然間變得無比遙遠。

很久很久以後，李唐才徐徐發動汽車離開了綠洲花園小區的大門口。

回家的途中，天下起了雨。細雨迷濛，天地茫茫成蒼茫的一片，看不到盡頭。唯有稠密的雨絲，如泥漿一樣淹沒了他，他的胸口悶得像要爆炸了。

顧不上外頭在下雨，李唐降下車窗大口大口呼吸起了帶著冰涼雨水的空氣。雨點大滴大滴地飛進車窗，很快落滿他的半邊臉頰，半邊衣裳也迅速濕了。但他依然沒有關上窗，而是任由越來越密集的雨水紛亂地打在臉上、身上。

回到家的時候，李唐的半邊身子都濕透了，唐琴一眼看見驚愕不已：「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你開車還淋到雨了？」

李唐隨口找了一個理由：「車窗壞了。」

「怎麼壞的？下午我們坐車時不都還好好的嗎？」

「我也不知道。媽，不跟您說了，我先去洗澡，身上都濕了。」

關在浴室里洗了一個熱水澡后，李唐套上浴袍抓起毛巾準備擦乾濕頭髮時，忽然看見了右手食指上的那塊傷口貼。他呆立片刻，然後一臉果斷地把傷口貼撕下來扔進了垃圾筒。想了想，再從被雨水濡濕的外套口袋裡翻出其餘幾張桑小桐給的傷口帖，一併扔進了垃圾筒。

把要洗的衣物塞進洗衣機時，李唐先清空衣服和褲子口袋裡的所有東西。從褲袋裡掏出來的那個錢包又讓他呆了片刻，這錢包也是桑小桐送的。

捏著錢包回到自己的房間后，李唐從抽屜里找出一個舊錢包，把錢包里的鈔票□□都轉移到了舊錢包里。然後要怎麼處置那個錢包，他很是躊躇了好一會兒，也扔進垃圾筒未免太糟糕東西了，畢竟這種名牌錢包不便宜。最後，他選擇把錢包丟進了抽屜深處，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打入冷宮。

次日上午，李唐沒有去找桑小桐。

雖然昨天晚上他曾經和她說定，今天上午會叫上他那位當房產經紀的高中同學郭亮一起來接她去看幾套待租的單身公寓。但是他以臨時有事的理由，在微信上跟她說了自己無法前往，屆時將由郭亮單獨聯繫她。

李唐覺得自己不適宜再和桑小桐有過多私人往來，雖然他對這個女孩子產生了不可否認的好感，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她實在不適合他。就算他可以試著去原諒她的曾經誤入歧途，可是她在那條歧途上犯下過那麼嚴重的錯誤，給他人造成過那麼嚴重的傷害，實在很難被輕易原諒。

蘇太太因為桑小桐變成了植物人，這件事就像鐵釘一樣牢牢釘進了李唐心裡。就算可以被拔除，也依然會留下永遠不會消失的釘孔。

整個上午李唐都沒出門，呆在家裡練習毛筆書法。書法練習既是練字，也是練心，能使人頭腦冷靜，心境平和。李唐堅持練習書法已經有好幾年了，因為他覺得這可以幫助自己更加冷靜，有利於處理突發事件。

時近正午的時候，郭亮給李唐打來電話，開門見山地就問：「李唐，你今天讓我帶去看房子的這位漂亮空姐，和你沒什麼特別關係吧？」

郭亮話里的意思，聰明敏銳如李唐自然一聽就聽出來了，卻還是求證地問道：「你問這個問題什麼意思啊？」

郭亮乾脆直白地笑著說：「如果她和你沒有什麼特別關係，那我就打算追她了。如果是朋友妻，那當然就不可欺了。」

那時候，李唐右手握著的一支狼毫筆正向硯台里飽蘸濃黑，郭亮的話讓他的手微微一抖，結果蘊足墨汁的筆尖抖落了一滴又大又圓的墨點在潔白宣紙上，讓剛剛寫好的一幅字作了廢。

看著那滴濃墨，李唐覺得自己心裡也像滲了墨水似的黯沉沉一片。剛剛練了一上午字養出來的平心靜氣，忽然間又變得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他下意識地深呼吸了一下，藉此平靜心緒，然後果斷宣布：「我和她沒什麼特別關係。」

「那太好了！對了，那她有沒有男朋友？」

「嗯……這個我不太清楚，畢竟是她的私事了。」

「如果有男朋友，你們作為同事應該會聽說過吧？既然然你沒有聽說過她有男朋友的事，那應該是沒有了。」

「可是……郭亮，她……未免適合你呢。」

郭亮笑呵呵地說：「我知道，空姐的眼光都很高，一般男人她們是看不上的。不過，這個桑小桐感覺不是那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高傲型女生，而我現在好歹也混成了有房有車一族，所以就想試試看了。」

李唐不好再多說什麼：「那……你就試吧。」

「那我準備上了。李唐，作為老同學，你可要幫我當好助攻，有時間就在桑小桐面前替我說說好話啊！」

對於郭亮嘻嘻哈哈的一番話，李唐勉強一笑地回答：「哦……我知道了。」

「我有電話進來了，先不跟你聊了，回頭再說。」

郭亮的電話掛斷後，李唐才想起還沒來得及問他桑小桐是否找到了合適的待租公寓。在聽說了蘇太太因為桑小桐慘變植物人的遭遇后，他更加認定那位老太太昨晚找去她住的單身公寓樓是心存報復之意。也因此更加覺得她的住所已經沒有安全可言。

要不要再打電話問郭亮這件事，李唐有些猶豫，因為這會顯得他格外關心桑小桐。而直接問桑小桐本人就更不可能了，昨晚她已經奇怪過他為什麼那麼關心她，他可不能再讓她產生這樣的感覺了。

李唐正糾結著不知要如何是好時，桑小桐恰巧發來微信。她在微信中感謝他介紹郭亮帶她去看房子，並告訴他已經看中了一套合適的單身公寓。今天下午會和房東見面簽租約，晚上就會趕時間叫搬家公司過來把家搬了。

看完這條微信，李唐就不用再擔心桑小桐的安全問題了。一邊如釋重負地放下一顆心，他一邊盡量言辭簡潔、措辭客氣地回復她：「那就好，祝你搬家順利。」

桑小桐發了長長一段微信給李唐，對他說明自己已經找好公寓準備搬家的事。而他的回復卻簡短客氣得不到十個字，一目了然地想要和她保持距離，這讓她有些想不通：怎麼回事啊？昨天還那麼關心人家呢，今天卻突然切換成了冷淡模式。難道是雙重人格嗎？

不過轉念一想后，桑小桐自以為明白地想：我知道了，一定是我昨晚問他為什麼那麼關心我問壞了。他那麼做只是不想欠我的人情，但我卻明顯想多了。他一定是不希望我再次誤會，所以今天既沒有過來陪我看房子，微信回復時也這麼惜字如金。

桑小桐正對著手機出神時，何玉芳拎著兩瓶玫瑰腐乳來了。這天中午，她們像往常一樣約在某餐廳包廂見面。一進門，老太太就說：「唉，這叫什麼事啊！昨晚我去見你被趕回了家，你來見我也沒法進門，簡直比偷-情男女想要見上一面都難。」

「是啊，難度係數真心太大了！還害得我又要搬一次家。媽，這回搬家后您千萬別再來新公寓找我。我可不想再搬了！」

「不是吧？你真打算搬家？那個李唐說的話是聖旨嗎？你怎麼就這麼聽他的，搬來搬去不嫌費勁啊？」

「雖然不是聖旨，但是人家是一番好意，我總不能當成驢肝肺吧？而且他的顧慮確實有道理，我實在沒法反駁。媽，實話實說，如果我和桑小桐沒有互換靈魂，現在是我變成植物人躺在醫院，而她卻過得風光快活，您能輕易饒得了她？還不是分分鐘打上來門的節奏嘛。」

何玉芳不假思索地說：「那當然，如果那個小三兒把你害得那麼慘，老娘我豁出這條老命不要了，也要取了她的小命不可。」

「這就是我不得不答應李唐搬家的緣故。如果明知道自己繼續住下去處境堪憂，卻還不肯搬走，未免太解釋不通了。對吧？」

桑小桐答應李唐搬家，自然不只是這個原因，不過更重要的原因她不打算告訴母親了。她喜歡上李唐的事，何玉芳並不知道。因為這只是她的單相思，而且還是表白遭拒的單相思，何必說出來讓母親擔心她呢？

知道女兒的搬家勢在必行后，何玉芳又關心起了其他問題：「那你這樣突然搬家，房東能同意嗎？押金可以退嗎？」

「可以呀，當初簽租約時就是簽的半年合同，正好年底到期。我原本是打算續租的，現在不租了，只是損失了大半個月的租金而已，押金可以退。我已經聯繫過房東了，他說沒問題。」

聽說損失不大，何玉芳也就不再有什麼反對意見了，只是隨口問了一句：「一會兒搬家要我幫忙嗎？」

桑小桐毫不猶豫地搖頭：「當然不要。媽，你現在絕對不能再出現在我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