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西米訂的是低檔客房,在一樓,沒有空調,熱得她趴在窗戶上吐舌頭。
窗戶不高,她坐在裡面,下巴剛好可以搭在窗檻上。
對面是客棧的高檔房間,獨立小棟,相當於五星酒店的總統套房。她的窗戶外面就是一條青石板路,住在獨立小樓的客人一定會走這條路,從她窗邊經過。
暮色四合,古鎮小院亮起燈籠,晚上的客棧更有古韻風味。
手機充好電終於開機,西米悠閑地掏出手機刷微博,她的微博評論區熱鬧非凡,粉絲也增長迅速,終於破百,從99漲到了199。
西米順手拍了一張客棧小院,發了一條微博。
——西西西米:「逃婚成功,客棧環境不錯,下午吃了青冬河鮮面,【嗝——】好飽。」
照片剛好將對面的獨立小樓拍出來,有一串中式燈籠和老榕樹入鏡,古風建築配上老樹、燈籠,確實挺美,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客棧的靜謐,古鎮的風韻。
下面評論:
——【小泥鰍】:不逃婚全世界的蔬菜都鄙視你好嘛。(挖鼻孔表情)
——【花家黃花菜】:就知道你不是逆來順受型,恭喜獲得自由,什麼時候發新菜譜?古鎮客棧好美……(﹃)
——【美食道小號】:等菜譜。
——【小泥鰍】回復【美食道小號】:咦?真是小號?
——【花家黃花菜】回復【小泥鰍】:怎麼可能!!你見過誰開小號寫xxx的小號?有病啊!
對,有病啊!西米繼續刷微博,接著收到「美食道小號」發來的私信。
——美食道小號:「是我,逃婚經費夠嗎?熱嗎?有空調么?」
西米:「……」她沒想到還真的有人會這樣開小號。
——西西西米:「……夠了。鱉孫道,你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
——美食道小號:「嗯。所以你什麼時候更新菜譜?:)」
西米把腦子掏了一遍,棠西古鎮背靠陵江,產魚蝦,想起一道古菜。這道菜是她在明朝一部食譜里看來的,她嘗試做過一次,味道確實鮮美,但烹飪技法跟西家的烹飪技法完全南轅北轍,西老頭不許她做這道菜給客人吃。
自從西家烹飪手藝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後,西老頭對西家食樓菜品要求就變得苛刻。有特定的風格,味偏麻辣,瞧不上這麼「寡淡」一道菜。
西米從小有烹飪天賦,舌頭、嗅覺的敏感程度超於常人,恰好彌補了身材瘦弱的缺點。因為身材瘦弱,小時候學掂炒鍋吃了點苦頭,不過久而久之,掂鍋的手臂已經緊實,力氣是不缺了。
她15歲憑藉這道「切膾」,打敗了大師兄林南,成為西家食樓的主廚。因為年齡小,西老頭從不讓她接觸客人。所以外界客人都知道西家食樓有個廚神三川,卻從沒見過真人,更不知道「三川」這個霸氣的名字背後,是個瘦弱的小姑娘。
她捧著手機坐在窗戶前回憶食譜,認真用備忘錄記錄。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總覺得對面有人看她。抬起頭看對面獨立小樓,一樓燈亮著,窗戶邊好像站了一個人,不過隔太遠,她看不太真切。
半個小時后,西米更新微博。
——西西西米:「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切膾是中國古代非常流行一道菜,古代人喜歡臨水釣魚,取新鮮魚切膾,切片切絲都有。但是我的做法呢,是切成片,細絲不夠爽,切片可以大快朵頤。將新鮮草魚剔肉去骨,切片,紙張薄厚,再用紙吸取血水,切成形後用嘴吹,可以吹起來的程度就成功了。最後是蘸料,春天用蔥,夏天用芥末,吃法做法有點像日本生魚片,但比日本生魚片口感還要好。這道菜到今天,幾乎是吃不到了,因為太考驗廚子的手藝。」
這條微博一發,美食道的微博觀光團抱團降臨。
——「終於髮菜譜了,所以我們家美食道是要做生魚片了嗎?」
——「是切膾不是生魚片,樓上你把老祖宗的東西跟小日本比真的好嗎?說不定小日本的生魚片就是學我們家祖宗的切膾!」
——「哇哇,得是切的多薄才能用嘴吹起來啊?這刀工,太可怕了!所以我們是可以在視頻里看見美食道秀刀工,然後用嘴吹魚片嗎?啊啊啊,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看見美食道的嘴了?」
這道古菜的確有點像生魚片,但從做法上來看比生魚片有意思多。菜譜看似簡單,但操作度太難,比如將草魚切成紙片薄,非常考驗刀工和耐心。
應曲和記下菜譜。
雖然困難,但可以嘗試下。
*
第二天西米起了大早,去古鎮廣場圍觀《中華至味》的選拔賽。雖然錯過了報名,但她還是想碰碰運氣,美食界就這麼大,也許評委她認識。
她到的時候人已經很多,撥開人群擠進去,看見上百名廚師在臨時搭建起的灶台上各掌一鍋,油鍋滋啦,比賽現場火辣。
有廚師拉麵如跳舞,一根根拇指粗面,轉瞬間變成穿針細絲。
有廚師刀工飛快,眨眼間用胡蘿蔔雕出繁雜花飾,迅速裝盤。
總之各種花樣,圍觀群眾一片叫好。
西米搓搓鼻子吐槽:「這是看廚藝比賽還是看街頭雜耍?」典型的雷聲大雨點小,缺點隨便檢出一堆。
然後引來一片「你行你上,別瞎逼逼」的鄙視目光。
評委席有四個評委,三個西米都認識,來自南、西、北城的三大著名美食家,這三位拜訪過西老頭,她有印象。
第四位評委西裝革履,雖然坐著,卻比另外三位高出一個頭之多,身板挺括,氣場倒是不小,握著一支鍍金鋼筆,低頭寫什麼。
西米看了眼第四位評委的銘牌——應曲和。頓時瞭然。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應食軒大老闆,據說嘴毒且挑,能在他手下「存活」的廚師都是勇士。
等到評委品菜的時候,應曲和終於擱下筆抬起了臉。
在其餘三位評委顏值的襯托下,應曲和這一抬頭居然給人一種驚艷感。圍觀群眾嘩然,尤其是西米身後一群小姑娘最激動:「左邊第一個評委好帥。」
西米也多看了兩眼,覺得世界好小,這不是昨天那個向她要面的神經病男人?
原來他就是應曲和,聽說是個毒舌老饕。
這樣看來,昨天他是真心實意向她要面,對她並沒有什麼興趣,是她想太多。
應曲和不愧是毒舌老饕,試菜的時候所有廚子對他聞風喪膽,根本不敢把菜給他遞上去。一名女廚打頭陣,鼓足勇氣,將陽春麵端到應曲和跟前。
毒舌老饕一隻手很隨意扣在紙上,用手在面碗上方扇了扇,沒有聞到他想要的香味兒,有點失望。於是簡短乾脆地說出「pass」。
同樣是面。昨晚那碗面怎麼就那麼香?和那碗面一對比,跟前這碗倒寡淡無味,他都懶得品嘗。
一碗素麵最考驗廚師技藝,參加這種比賽,如果連面香都沒有,無疑於一件失敗作品。
女廚師明顯不服氣:「應先生,這碗面您都還沒嘗,對我公平嗎?」
比起剛才的決絕,應曲和柔軟了許多,「你要公平?」他用竹筷撥弄碗里韌白的麵條,一縷熱騰騰白霧蒸騰而上,面上搭著兩片青菜。
青菜綠葉部分顏色過深,過於柔軟,明顯燙過了頭,這樣的配菜會失去原有的爽脆口感,連最基本的蔬菜都處理不好,有什麼資格入圍?
迫於評委席和觀眾席的壓力,應曲和挑了一筷入嘴嘗,眉頭立刻皺起來。
女廚一顆心都跟著提起來。
應曲和放下一雙竹筷,問她:「你吃過豬食嗎?」
女廚木納地杵在原地。應曲和聲音嚴肅:「回答我。」
銳利的目光盯著女廚師,她幾乎哆嗦道:「回……回老師,以前家裡窮,吃過。」
應曲和繼續問:「哦,那你嘗試過狗屎嗎?」
女廚師搖頭。
應曲和神色毫無波瀾,聲音也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嗯,下次可以嘗試一下,說不定那個味道更棒。」
會心一擊。
女廚師眼眶裡頓時被眼淚花侵佔,很明顯想控制情緒,但眼淚還是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來。
別說女廚師,西米都覺得應曲和很過分。
然而顏值即是正義,西米聽見後面一群姑娘瘋狂嘟囔:
「有點帥啊……」
「毒舌評委有點酷啊……」
西米:「……」
恕她審美智障,她實在看不出來這個毒舌評委到底哪裡酷。應曲和雖然長得帥,但皺眉頭說話的樣子,很像她家街尾那條嚴肅的大狼狗。
連蹲在牆角吐舌頭都是一副剛正不阿,威嚴不可侵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