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白鶴之夢(二)

118.白鶴之夢(二)

出門前還是一隻鶴,端一杯茶回來,對方就成了一個人,可想而知,雁菡有多驚訝。而且,在無數的年月中,她眼中看到的,不是形態各異的妖就是畫風奇葩的怪,驀然看到一個形狀標配的人,那驚訝可就不是一般程度的驚訝了。

於是,就落了茶。

「彤冠?」

雁菡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像打量個稀罕物似的,那表情有說不出的驚奇,還不自覺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還好,在將將觸到他的那一刻,她及時地醒悟了,約摸這個動作不太合適,手略略一頓。

彤冠卻自然而然地捧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輕輕一啄。以前他為白鶴時,便經常輕啄她的手心,所以這個動作做起來相當自如,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雁菡突然不自然起來,就連手心那不同以往的溫軟觸感,都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她收回自己的手,咳了一聲,「你剛剛渡劫,好好休息,化形不化形的,其實沒那麼重要。於靈禽靈獸而言,它們覺得自己的本貌更好看呢。」

說完,徐徐地踱了出去。

留下彤冠對著地上滾落的茶杯發獃。

而此時的雁菡,內心是混亂的。

心愛的鳥兒變成男子了,不能抱,不能摸,不能為她跳舞,還那麼大一隻占她的地方,和他說個話都得仰著脖子,那種感覺真是不妙,雁菡有點失落。

雁菡很想有一隻鶴,而彤冠卻於化形這件事上有點奇怪的執著。雁菡自認算是個寬和的主人,靈寵想在修鍊的道路上更進一步,她也不好攔著,於是只好任他披著人形來來去去,而陪自己的鶴就這麼「消失」了。

雁菡很是寂寞。

後來,她不知從哪裡又抱了一隻鶴來養。就像以前對彤冠時那樣,親手為它梳理羽毛,喂它好吃的食物,帶著它在河上遊玩,吹簫給它聽。

還給它起名為騰逸。

雖然她被遵為此地的山水之神,可卻並不需要人伺候,所以,彤冠化為人形后,反而無法經常在她面前出現,更遑論朝夕相伴。

彤冠內心很焦灼。

重新化回鶴做她的靈寵嗎,那和不會化形時有什麼區別?而且,她沒有重新收養靈鶴時他堅持以她同類的面貌出現,她一收養靈鶴他就化為鶴擠過去,爭寵爭得如此明顯,連他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日子就在這樣的糾結中一日日度過。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這樣一幕。

那夜,月光甚好,銀燦燦的如流瀉而下的一汪清水,風中流淌著荷花的清香,整個荷花苑如凝霜般的潔白。

是的,荷花苑中荷花是四季不敗的,也因此,彤冠覺得,山豹精稱她為蓮花精怕是有道理的。

荷花苑中最大的荷花據說比西方佛祖的蓮花寶座還要大,是雁菡的卧床……

每天晚上,她都睡在花盞里,花瓣輕輕閉合把她攏在其中,第二日,太陽升起,花瓣慢慢綻開,她便從裡面起身,帶著一身的花香。

荷花苑從外面看只是普通的荷花環繞的汀渚,汀渚上建有竹樓,但穿過結界,才會發現別有洞天。

那晚,她坐在蓮花上,眉目微醺,慵然含笑,吹奏的曲子仿若回雪流風,很有些風流倜儻的韻味。那隻叫騰逸的鶴繞著她翩翩起舞,她的目光追逐著它,迷離溫柔的眼神讓彤冠的心如被人狠狠攥住,疼得窒息。

曲子結束,餘韻裊裊不絕,滕逸飄在她的懷中,她抱著它,笑著誇讚,為它梳理羽毛。

待她倒在蓮花盞中閉目安眠時,彤冠看見,那隻白鶴突然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像脫衣服似的脫下身上的白羽,變成了一個男子,側身躺在了她身邊,小心地摟過她低頭便親。

彤冠頓如五雷轟頂,渾身的氣血逆流而上,衝過去拽住那人的頭髮便把他拖下來揍了個滿臉花。

男子猝不及防,吃了一驚,反應過來后急忙扯過自己的羽衣穿上,化身為鶴,展翅飛去。彤冠亦化身為鶴,緊追不捨,攻擊術法一道道打過去,打得對方防不勝防。那人不能抵,落下地,化為一個身穿羽衣的男子,對他道:「你我同類,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如果你也看上了她,不如小弟設法,讓三人一起歡樂,如何?」

彤冠怒髮衝冠,眼睛血紅,恨不能把對方千刀萬剮,大罵,「無恥妖孽,誰和你同類!你竟敢對主人心懷不軌,看我不把你撕成碎片!」

瘋一般地衝上來,和羽衣男纏鬥。

羽衣男左支右絀,情狀狼狽,此時也惱了,呵呵諷刺道:「你裝什麼相呢,打量爺爺不知道你存了什麼心思?看到爺親近美人立馬衝過來,你在旁邊一直看著的吧,看了多久了?明明想吃偏還裝出這副樣子真讓人噁心,你算什麼男人!」

彤冠怒極欲狂,下手愈狠,殺招如疾風驟雨般向羽衣男襲來。

羽衣男狼狽不堪,再無還手之力,身上的羽衣被擊得七零八落,像一隻脫毛的雞,身上一片片血跡。此時也不逞口舌之快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王饒命,小妖不是故意的,是仙姑自己把小妖撿回去的呀,小妖情不自禁才……大王饒命,小妖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說著,磕頭不止。

彤冠一把揪起他,陰狠地獰笑,突然扯下他的衣服,雪白修長的男體露出來,羽衣男戰戰兢兢,「大王、大王是想要小妖服侍……小妖自當竭心儘力……」

說完轉過身,緩緩俯下去……

彤冠渾身一哆嗦,一腳把他蹬飛,抬手把他的羽衣燒成了齏粉。羽衣男無法再化形,掙紮起身,嚶嚶地哭泣著,裸奔而去。

彤冠對著他的背影冷笑,沒有羽衣的羽衣人,就等著給妖魅們當點心吧。

回到荷花苑,他看著月光下女子沉睡的容顏,默默起誓:不會再有下一次了,我不會再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有機會靠近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不論以什麼形態。

然後,他化身為鶴,守在她的身旁。

雁菡醒來,什麼都還沒做,先擺弄她的簫,說道:「我在夢中得了一段新曲,趕緊試試,免得忘了,你來伴舞。」

說完便開始吹奏。

白鶴展翅,悠然起舞,高腳長喙,身姿優美。

簫聲流暢如風,卻在悠遠蒼涼中又帶了鏗鏘之音,白鶴舞著舞著化身為男子,他穿著白色的長衣,衣緣呈黑色,他的眼神清冽如泉,明亮如星,動作優美矯健,影過如風,身如勁竹,比鶴舞更美妙,更蓬勃,更能契合樂曲的意境。

一曲畢,男子收舞,單膝跪在她面前,緩緩抬頭。

雁菡看著他,微微恍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彤冠,是你,滕逸呢?」

彤冠就地化為白鶴,扇了扇翅膀,優雅地一低頭,「他不是鶴,是披了件鶴衣的羽衣人,他趁主人睡著之時欲行不軌之事,被我發現,我把他趕走了。」

「羽衣人?」雁菡一愣,隨即想起了什麼,眉頭微微蹙起,「我曾聽過羽衣人的事,那時,我偶然經過人間,聽說一個農夫在田間休息時,被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羽衣男給淫了,結果就懷了孕。男人懷孕,可想而知,在當時引起多大的轟動,就連偶然路過的我都聽說了。後來,那個羽衣人又來,拿刀剖了農夫的下體,取走了孩子,農夫從此就變成了……閹人……」

彤冠目瞪口呆。

雁菡道:「所以,羽衣人一族給我的感覺是,行事頗為陰狠詭譎……趕走也好,否則被我發現,不小心捏死……難免有為天和。」

彤冠:「……」

雁菡頗為滄桑地感慨,「我就想養一隻鶴而已,為何總是頻出波折,難道我真的與鶴相剋?」

彤冠安慰性地輕蹭她的手心,「我就是一隻鶴,我陪主人就好了。」

雁菡撫摸著他頸間的細羽,微微嘆息,「也罷,凡事要看機緣,機緣未到,強求也無用。」

自此,絕了養其他鶴的心思,她的身邊就只剩下了彤冠,兩人恢復了以往和諧的生活。

但還是不一樣的,或許男人的舞姿留給她的印象太深,她已然無法把他當做一隻純然的白鶴。

彼時,有一隻小花妖十分仰慕彤冠,經常偷偷送給他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表達愛慕之意,比如壓得扁扁的、像乾枯花瓣一樣的糕點,綠油油黏糊糊的粥之類。彤冠每次看見,都覺得自己快要被毒死了,忍耐著對小花妖道:「這些食物不適合我,以後不要再送了,每次讓人拿去丟掉也是麻煩。」

小花妖一聽,如遭雷擊,頓時淚如雨下。彤冠道:「你我種屬不同,我吃不了你的食物很正常,你哭什麼?」

說完這句話后卻不由想起雁菡,她就是蓮花精,如果自己要向她看齊的話,是不是從現在開始就要練習吃這些可怕的食物?正猶豫間,聽小花妖哭道:「這不是食物啊,這是美容顏料啊,我看你每天在河邊照影就知道你是個愛美的男子,所以用心做了這些顏料,你,你竟然把它們當難吃的……」

這次遭雷劈的是彤冠。

看小花妖哭得凄慘,彤冠很是過意不去,想了想,認真道:「你這個,真能讓我變得更好看?」

彤冠這麼說,自是覺得他原本就很好看。

小花妖眼淚汪汪地點頭。

彤冠深吸一口氣,「既如此,那你幫我弄弄試試。」

小花妖欣然受命。

在小花妖的審美觀里,世上最美的顏色莫過於花的顏色和葉的顏色,小花妖是一株鳳凰花妖,所以最擅長提煉兩種顏色,紅色和綠色。

為了讓彤冠的鶴身變得更漂亮,她把彤冠的鶴頂染得紅艷艷如火焰一般,愈發醒目。身上的羽毛塗成淡淡的青色,黑色的羽毛邊緣不變,只身後下垂的一縷長羽挑染成紅色,然後這紅色一直延伸到兩條長腿,連腳也塗成紅色。

彤冠從水中看到自己的新形象時十分凌亂,「這樣很好看?」

小花妖歪頭打量著他,「當然呀,比你原來更好看啦。」

彤冠搖搖晃晃地飛走了,他必須找個地方躲一躲。他是一隻鶴,卻被染成大彩雞的模樣,連奇余鳥都會笑死的。

直到天完全暗了下來,彤冠估摸著雁菡已經睡著了,才偷偷摸摸地溜到荷花苑,單腳而立,守在她的旁邊。

月光幽幽,風露清綿,雁菡從睡夢中醒來,看到月光下單腳而立的青鶴,眼中流露出夢一般的迷惘,她聲音輕輕的,像怕驚破一個夢,帶著一絲顫音,「畢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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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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