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夏國國師

60.夏國國師

夏帝過來向她一禮,望著她的目光綿柔欲醉,溫然道:「這是朕專門為仙姑修建的招仙樓,仙姑喜歡嗎?」

流瞳愕然,「我?」

夏帝道:「自那日在夢中得見仙姑以來,朕便日日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恨無緣當面蒙受賜教,這才命國師恭請仙姑前來,讓朕得以在尊前盡心,也讓祥瑞常居我夏,讓萬民共沾福澤。」

流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她彈了彈面前的結界,幾點金光如火星飛起,她道:「恭請前來?怎麼從你們的行事作風裡面我看不到一點『恭請』的意思呢?倒是我在結界裡面,你們在結界外面,我覺得自己像囚犯。你若真想讓祥瑞長居夏國,為何不做些真正有用的事,認真治理國家比什麼都強。」

夏帝道:「只要仙姑肯留下,朕什麼都聽仙姑的。朕即日起便沐浴齋戒,而後隨仙姑同入結界,侍奉仙姑左右,直到仙姑看到朕的誠心。」

說完再拜,轉身而去。

不是,這什麼意思?

流瞳簡直頂不住這個大雷,茫然呆立,魂飛天外,這個夏帝,他瘋了嗎?

國師自始至終都默然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不置一詞。

流瞳回過神后,唏噓不已,「我之前說他腦子有瑕疵,但萬萬想不到竟是這麼大的瑕疵,」她搖了搖頭,瞟了眼旁邊的國師,不無怨懟,「你身為臣子,看著主子犯病也不攔一攔,如此不敬業,看來你的國師也做到頭了。」

國師眉峰微動,萬年不化的眸中竟似流過一絲異彩,他狀似漫不經心道:「你之前說到恐懼,怎麼,你有法可解?」

流瞳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在說恐懼,一個膽大包天到連神都敢逮的人在問自己如何消除恐懼?

她意有所指地彈了彈面前的結界,說道:「這個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如果你敬畏神明,常做善事,心懷坦蕩,怎麼還會有恐懼?」

國師年輕俊雅的臉上如突然捲起一陣風暴,他滿面陰鬱,口吻壓抑,「還有無其他辦法?」

流瞳看著他的神情,微微蹙眉,倒真的認真想了想,「唔,你還可以養一隻羊,等把它養出四隻耳朵、九條尾巴、背上長出兩隻眼,就取它一撮羊毛,你便可以得到一顆無畏之心。」

國師的臉陰得幾乎要下暴雨,連招呼也不打,直接甩袖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流瞳不禁憂傷嘆息,「為什麼實話就沒人聽呢?」

既然暫時無法離開,她也就不再操心這件事,反正在那裡住不是住,這裡的住宿條件還更好呢。

至於松鴉……她相信他會沒事。

在結界內悠遊一圈,順便欣賞了一下夏國人民的建築藝術后,她便回了自己房間,調出元神中的秘境古卷,閱讀起來。

她無法像父親和兄長那樣,做出場面恢弘的幻境,所以專愛在小巧上下工夫,比如做出一朵花,一幅畫,一件衣服,一卷書……

這虛幻的秘境古卷,便是她在幽都秘境時的作品。

虛幻的字幕在眼前展開,她緩緩閱讀,陷入冥思。

暮色無聲而迅疾地席捲了大片天空,西山落日處最後一抹亮色也很快沉沒殆盡,無邊無際的冥思中,她墮入一個可怕的噩夢。

不,這不是她的噩夢。

雷聲轟鳴,天地震顫,一道接一道的閃電如巨龍的利爪,撕裂了天空。

男人的周身漫起一片血紅,他身上的骨骼紋路和縱橫交錯的血管清晰可見,猙獰可怖,他像一株崎嶇的老樹般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勢扭曲著,尖而利的手指深深地□□自己的頭顱,一寸寸地向兩旁撕裂,鮮血和腦漿噴濺出來,被撕裂的兩部分長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五官在鮮血中蠕動扭曲,同時發出的痛苦哀嚎響徹天地,已經不似人聲。

從頭顱到身軀,被撕裂開的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決絕地沖入黑暗不見了蹤影,另一個跪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抓著地面,渾身瑟瑟發抖。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男人跪在雨地里,頭埋在地上,身體蜷縮成一團。

流瞳感受到一股冰冷絕望的恐懼。

她想,自己就在他的夢裡。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天地陷入一片蒙昧的晦暗,一團冰冷的火在他胃部燃燒起來,燒得他全身無力。

他緩緩抬起頭來,儘管眼前混沌一片,他還是看到一些東西。前面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殘缺不全的屍體,他們有的被砍去頭顱,有的被截去四肢,有的被劈成幾段,雨水沖刷去血跡,屍體□□的肢體被泡得發白。

許多不明生物緩緩地逡巡在屍首間,啃噬著屍首的肢體。

他感到更餓了。

這種飢餓感甚至超過了之前的恐懼和絕望,他本能地朝那堆屍體爬過去,然後趁那些逡巡者不注意,撈起一支斷臂,便啃了起來……

「旁觀」這一幕的流瞳忍不住當場嘔吐。

男人在恢復神智之後,有很長很長時間無法進食,哪怕被飢餓折磨得幾欲發狂,看到食物,他還是會嘔吐,吐得恨不能連肝膽肺都吐出來……

幾近毀滅的天地,枯槁嶙峋的身體,被撕裂的頭顱,啃食屍首的肢體……就像一個無比恐怖的意象,深深地根植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無論醒著,還是夢中,它都如影如形,隨時隨地都會跳到他面前,讓他恐懼戰慄。

恐懼奪去了他生命中的陽光,侵蝕了他對幸福的體悟,哪怕他貴為國師,哪怕他錦衣華宅,婢僕成群、妻妾環繞,可是他依然不快樂。

他的心被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煉獄,只有他一個人看得見,只有他一個人感受得到,別人誰也無法分擔分毫,他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經受著殘酷的折磨,而全世界的人和神都只是看客。

因為夢境相通,她在感受到他內心的感情時,也感受到了他的想法。

她曾說,只要你敬畏神明,心懷坦蕩,怎麼還會有恐懼?

她曾說,只要你養一隻羊,把它養出四隻耳朵,九條尾巴,背上生出兩隻眼,取它一撮羊毛,你就可以得到一顆無畏之心。

可當她真正目睹了他夢中的情景,真的感受到了那深淵一般無邊無際冰寒徹骨的恐懼后,她才知曉,自己當時的回答是何等的淺薄與輕佻?

他為何會有那樣的夢境?

他是誰,或者說,他是什麼?

她從冥思中睜開眼睛,便看到黑暗中瑩瑩漂浮、已快消失的夢境,她毫不猶豫地把它吸入腹中。

從未品嘗的過的濃郁滋味在她體內蔓延,激起一股難以言喻歡愉和滿足,她想,夢貘的身體,果然更喜歡吃噩夢。

次日醒來,她毫不意外會在結界之內的走廊上看到國師。

因為一夜難得的好眠,他眉宇間的陰鬱淡去些許,整個人透出一絲明朗來。

流瞳道:「怎麼進來的是你而不是你家皇帝?

國師:「仙姑曾言,吾作為臣子,卻沒有盡到臣子應盡的職責,及時規勸吾主,所以吾便按仙姑所言,在事後竭力勸陛下打入消進結界的念頭,但作為條件,吾必須代替陛下進入結界,侍奉仙姑。」

流瞳:「......」

她瞅著男子,說道:「難道你不覺得,你的規勸的重點有問題,你是不是更應該勸你家陛下打開結界,放了神明?」

國師淡道:「他畢竟是皇帝,而吾畢竟只是臣子。」

流瞳:「是嗎?"她靜靜地打量著面前的男子,淺笑如煙,"可你忘了,我畢竟是神明而你不是,」她話語輕柔,仿若帶著花香的月光,悄然彌散,「對神明說謊一次兩次神明或許可以好風度地不予計較,但滿口謊言神明卻未必願意配合傾聽。」

帶著花香的暖風穿過長廊,她雪白的裙裾盈然飄拂,如一朵出世之雲,她道:「侍奉......這個真是一個耐人尋味的詞,但不管怎樣,我等著。」

說完便要離開。

國師萬年不化的面容上終於顯出一絲細微的波動,他道:「吾的話仙姑不相信?吾對仙姑並無半分雜念,而陛下他......卻未必......」

流瞳頓住,端端地望著他。

那樣清透而美麗的雙眸,彷彿能看穿人心,國師微微移開目光,說道:「以前就曾發生過這樣的事,當今陛下的曾祖父,隆慶皇帝,愛戀上一位在人間行走的神女,為此,他不惜一切代價把神女困在自己身邊,想與神女長相廝守。

他不理朝政,拋棄嬪妃,鎮日待在結界中,陪伴神女。

他執意罔顧神對人是怎樣一種存在。」

神女對男人的一腔痴戀心知肚明卻無法回應,她看的他目光除了淡淡的悲憫再無其他。他囚禁也罷,愛戀也罷,痴狂也罷,她都波瀾不驚。

她的生命中沉澱了太多的歲月,人間皇帝所表現的一切無法在她浩瀚的心湖中激起哪怕一絲漣漪。

更何況,她對他的所作所為並不認同。

她甚至再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幾十年如一日無怨無悔地伴在她的身邊。

國師道:「日久天長,隆慶帝漸漸年華老去,而神女依然如初識時那般年輕貌美,這種終其一生無法逾越的天塹溝壑終於讓隆慶帝崩潰了,他焦躁暴怒瘋狂絕望,最後在神女隱隱悲憫的目光中黯淡地死去。」

國師看向面前的女子,語調緩緩而話語驚人,「而今,當朝的皇帝陛下也要重蹈覆轍了。」

流瞳:「......」

她嘴唇微啟而又重新閉住,國師的話對她不能說沒有觸動,但也僅僅是微微觸動而已,她的思緒很快拐到另一個奇怪的軌道上來。

她道:「你是在哪個皇帝時當上國師的?」

國師默然,這一次在她專註的注目中沒有再含混其詞,答道:「隆慶帝。「

流瞳心中微微一跳,而後笑意緩緩,「這麼說你也有幾百歲了,「她上下打量了他,意有所指,」可你還是這樣的形容,你究竟是人是妖?「

國師沒有出聲。

流瞳道:「怎麼,很難以啟齒?」

國師:「我是人是妖做為神明的仙姑你看不出來?」

流瞳理了理衣袖,不動如山,「我更想聽你說出來。」

國師再次沉默,而後慢慢道:「或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是妖,也不算人,我只是一具不老不死的人類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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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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