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飽暖思
見程渲不應自己,莫牙狡黠一笑,「神婆子,你算出自己有今天么?」
程渲臉上也不見窘色,吹了吹龜骨上的灰塵,「卦師自卜會給自己惹來大禍,我還能活著和你說話,就是因為我程渲從不給自己卜卦。」
——「哈哈哈哈…」莫牙哧哧笑著指著程渲道,「老爹說天師們能把死人說活,靠嘴吃飯多過靠一副龜骨,果然不假。神婆子口齒有些伶俐呢,也一定是因為你一張巧嘴捅出的簍子,這才讓被騙了財的人扔下大海餵魚?是不是?一定是。」
莫牙盤起雙腿看著盲眼的程渲一遍遍撫摸著那塊燒糊了的龜骨,眯眼道:「老爹和我說起過,十多年前,齊國大旱,八個月沒有下過一滴雨,大小天師神婆們算碎了龜骨嚼爛了舌頭都是沒讓上天垂憐落下半滴水,各郡縣的糧倉見底百姓快要餓死,就在齊國岌岌可危的時候,齊國武帝的弟弟賢侯挺身而出,說是願意**祭天求雨。」
程渲的指尖微微頓住,卻還是沒有搭理莫牙的意思。
莫牙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話匣子打開嘴巴跟漏了似的,也顧不得程渲冷冷淡淡的模樣,繼續道:「賢侯是什麼人?那可是皇帝的親弟弟,賢侯自請祭天,百姓大為所動,所有人都怒贊賢侯仁德,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取珍貴的雨水,武帝也是庸人一個,竟是答應了賢侯,願意拿弟弟的命賭上這最後一把。神婆子,你知道這結果如何?」
——「神婆子,你怎麼不理人?」莫牙有些不痛快,自己打小寂寞,就喜歡聽些個趣聞八卦,老爹每次從岸上回來,自己都會纏上他說到半夜,怎麼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好像對什麼都滿不在乎,莫牙又伸手在程渲眼前使勁晃了晃,「你再不吭氣,我可就不說了。」
見程渲動也不動,莫牙雖然嚷了不說,但心裡痒痒非得說給自己聽聽也好,便也不再理會程渲,晃著腦袋道,「祭天大典上,賢侯被捆綁在柴火上,你猜怎麼著?武帝才念完祭文,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上忽然烏雲密布,驚雷乍響,八個月沒下的雨傾瀉而落,解了齊國的大旱。」莫牙昂起頭,「齊國人蠢鈍,真當賢侯感天動地,一個個把賢侯當做了救民於水火的大恩人,照我莫牙來看,不過是碰巧而已,要真是有鬼神卦象之說,之前自願祭天燒成灰的人也不少,為什麼老天偏偏要等賢侯請願?該是賢侯自己的運氣才對。」
程渲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是個瞎子,口吻傲慢的莫牙一定生了張讓人厭惡的臉,眼瞎才好,不用見著那麼多污濁髒了眼。
程渲聽著莫牙的笑聲刺耳,心裡嘆了聲,張嘴緩緩道:「莫牙大夫,你又有沒有想過,是有卦師算出了那天一定會下雨,賢侯得到了卦象,這才適時向武帝請命**祭天,給自己博下捨身成仁的名聲,要不怎麼到今天,齊國百姓和莫牙大夫你一樣,都牢牢記著這事,賢侯在齊國的威望,可遠遠大過了他的兄長武帝。」
莫牙頓住笑,眨眼想了想道:「八個月,真真假假的天師該是算出了多少卦象,賢侯是皇親國戚,哪敢把自己的命和虛多過實的卦象栓在一處?神婆子,我不信你這張嘴。」
程渲指節敲了聲手裡的龜骨,沖莫牙壓低聲音道:「你過來。」
莫牙魔怔似的朝程渲身邊挪了挪。
程渲挑了挑眉,「因為那是絕對不會出錯的卦象,司天監,皇家卦師,莫牙大夫聽說過么?」
莫牙只當程渲要說什麼,不屑的「切」了一聲,「太醫院都會治死人,何況是司天監?」
莫牙瞧不得程渲比自己還傲氣的樣子,眼珠子轉了轉道:「神婆子,不如你用你的龜骨算一算,我莫牙什麼時候會上岸?你要是算得准,我就信你。」
程渲懶洋洋的收起龜骨,背過身道:「等你餓瘋了看著自己的膀子聞出肉香的時候,你自然會上岸。」
莫牙啞然失聲,程渲忽的道:「莫牙大夫,你能借我換身乾淨衣裳么?」
莫牙有些臉紅,程渲濕噠噠的上了大寶船,裹著濕衣裳熬了一宿該是很不好受,自己心粗竟是沒有留意。隨即莫牙又哼了哼聲,又不是兩三歲的孩子,自己不舒坦不能早些開口么?活該你自己個兒熬著,再熬個幾天才解氣。
莫牙在大柜子里翻了翻,先是找了件自己最好的衣裳,扭頭看了眼清冷的程渲,忿忿的把找好的衣裳收了回去,從柜子下頭摸了件老爹的舊衣裳,衣裳洗得發白已經沒了原本的顏色,隱隱透著髒兮兮的屎黃。
——就是你了。莫牙把屎黃衫甩到程渲手邊,瞅著她一身老好看的白緞綉裙,強忍著笑。
程渲摸索著捧起那疊屎黃,撫了撫道:「眼瞎已經夠可憐了,莫牙大夫還要佔一個瞎子的便宜嗎?」
莫牙揚著手指朝程渲的腦門狠狠戳了戳,故意蹬著步子噠噠走出船艙,轟的一聲關緊了艙門。莫牙貼著艙門低低笑了聲,「神婆子你小看我。」
莫牙躡手躡腳的挪到窗戶旁,食指輕輕一點弄破一個小洞,長睫忽閃的眼睛貼上了洞口,不讓佔便宜,就偏要佔,莫神醫就是這樣受不得別人的氣。
眼盲的人卻不失謹慎,程渲捧著乾衣裳轉過身去,指尖摸向髮髻抽出一支牛角簪子,如瀑的青絲幽幽披下,莫牙情不自禁的嗅了嗅,怎麼隔著窗戶還能聞到她髮絲的清香?莫牙有些好奇,在江水裡泡了幾天的人,不被熏的發臭已是難得,難道這程渲真的與旁人不同?
莫牙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當然不同,程渲不是臭烘烘的男人,是個噴香的女人吶。
程渲不緊不慢的解開腰間的絲帶,那絲帶也是精巧,還用金線綉著漂亮的花紋,莫牙又想起齊國人迷戀占卜,生了重病竟然還有寧可去求卦也不找大夫尋醫問葯的,也不難想這程渲不過一個神婆子,卻也是這樣不動聲色的貴重打扮。
莫牙忽然止住了心裡對程渲的嘀咕,他看見程渲的白緞裙一點一點滑落,露出比豬油還要白滑的肩膀,惹的人想去點上一點,摸上一摸。
莫牙也不知怎麼了,喉結動了一下,又一下。
莫牙有些氣程渲的齊腰長發,掩得自己看不見她白花花的雪背,瞪大眼也只能看見一撮一撮的嫩肉,莫牙把眼睛朝那洞口又貼近了些。
程渲披上乾淨衣裳,雙腿也不知怎麼急促的動了下,濕衣裳已經落在了地上,莫牙才一個眨眼,細細白白的長腿已經裹上了屎黃色,腳丫子還一晃一晃的像是嘲諷著莫牙。
莫牙嫌棄的轉過身,還不忘對著程渲的雪背輕蔑的翻了個白眼,忽的覺得自己鼻孔里流出濕熱的液體,莫牙伸手擦了把,殷紅殷紅的…
——要命。莫牙飛似的提起甲板上的魚竿木盆,甩下魚線,執魚竿的手略微有些哆嗦。
一定是最近吃的太葷腥,怎麼都上火了呢…
昨天還有兩尾魚,今天到夜莫牙只釣到了一條,莫牙把這魚蒸了,用小刀子切做了正正好的兩半,各撒了點所剩不多的鹽渣子。程渲雖然看不見,但莫牙也不想在半條魚上貪她一口。莫牙是君子,莫牙又想起白天偷看程渲換衣服那一幕,臉頰又有些漲紅,竊竊瞥了眼程渲,見她篤定自若,這才略微鬆了口氣。
程渲穿著老爹的舊衣裳,老爹身形比她高大許多,程渲捲起衣袖和褲腿,可就算系了腰帶,衣裳還是鬆鬆垮垮沒個模樣,但也不知道為什麼,老爹這衣裳是柜子里最丑的那件,可程渲穿著除了有些不合身,卻還是沒有莫牙預料中的醜態。
程渲撿起碗里的半條蒸魚,咬了口道:「有些淡。」
莫牙回過神,「鹽罐子已經見底了,你嘴巴里要是淡出個鳥來,不如舔舔自己膀子。「
程渲不再做聲,把魚肉吃的乾乾淨淨,數著桌上的魚骨道:「船上只有你,你提過的那個老爹,是死了么?」
莫牙有些沮喪,聽到程渲提起老爹,莫牙連吃魚的胃口都沒了去,聽著窗外翻滾的浪聲,莫牙推開手邊盛魚的木碗,低下頭道:「老爹每隔兩月就會划著小船去岸上置辦物件吃食,最多七八日也就回來了,可這次也不知怎麼了…老爹兩個月都沒有回來…」
程渲伸出手摸索著被莫牙推開的木碗,指尖碰到毫不客氣的把碗捧到自己跟前,提起魚尾巴湊近自己嘴邊,「兩個月?那八成是死了。」
莫牙還來不及反應,程渲已經把自己那份魚吃了個乾淨,吮吸著手指露出得意之色。莫牙像是想起了什麼,猛的朝程渲壓近身子,鼻子里喘著粗氣,像一頭髮怒的小獸。
——「神婆子,你吃了我的魚,我要你給老爹算上一算,他到底死了沒有?」
程渲朝莫牙豎起食指,張開嘴就要把食指往喉嚨里塞,「你的魚,我吐給你。」
莫牙拉住程渲的手腕,莫牙不傻,這女人弄出一灘嘔吐物,到頭來還得由自己收拾。程渲拔出食指,朝莫牙咧嘴道:「莫牙大夫,你之前才說你不信卜卦,還信我一個神婆子做什麼?不過混口飯吃,你就別為難一個可憐的瞎子了。」
要不是程渲是個女人,還是個盲眼的女人,莫牙真想狠揍她一頓,舉起來扔到海里才好,莫牙朝程渲張牙舞爪了一番,忿忿的拾掇著桌上和自己毫無關係的殘渣。
「這是我的船,是我救的你。」莫牙指了指程渲的鼻尖,「就得聽我的,我堂堂莫家神醫,救了你的命,還要伺候你不成?真是…豈有此理。」
程渲朝莫牙無辜的攤了攤手,指著自己蒙著白棉布的眼睛,道:「誰讓我是個瞎子,已經沒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做。程渲就等著莫大夫治好瞎眼,到那時再好好報答莫大夫。」
——報答?端著木碗的莫牙掃了掃程渲舊衣裳下仍是玲瓏有致的身段。
飽暖思淫/欲,眼下連條巴掌大的魚都要和人分食,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個體力接受程渲的報答。
夜色漸晚,昨天莫牙睜著眼看著程渲熬了一宿,今天是真的有些熬不住了。大寶船說小不小,可說大也不算大,不然也不會在這入海口漂了七年沒有被人發現。入秋夜涼,甲板是一定睡不了人的,可這能睡人的船艙只有一間,兩張床鋪原本是自己和老爹的,可關鍵是,程渲,是個女人吶,男女共睡一室…莫牙回頭看了眼程渲——有些不大好吧。
見程渲沒有避諱和自己睡在一屋的意思,莫牙啃著指甲繞著程渲走了幾圈——八成瞎子也不知道男女有別,睡就睡吧,自己總不會是吃虧的那個。
莫牙吹滅油燈,仰面躺在自己的床褥上,翻了個身,沖著程渲的方向道:「明天就可以拆了你眼睛上的白棉布,你瞎了那麼多年,最想看見什麼?」
程渲撫著眼睛上的白布,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名字,但卻沒有告訴莫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