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強者的尊嚴

霍宗棠推託不過，只好低頭一勺一勺喝起來。湯水香醇，當中一股中藥清香，更是讓他滿身溫暖舒暢。

「慢點兒喝，燙。」劉阿姨安靜地看著他一口一口喝湯，滿臉都是滿足的表情，好像那每一口湯，都香到她心裡去。

霍宗棠默默地承受著她溫柔的注視。前世是個孤兒的他，從未享受過這種母性的關懷，這讓他有些不習慣，卻又默默感動。「媽，湯很好喝，裡頭好像放了中藥？」

一個簡單的詢問，卻似乎觸動了劉阿姨心中的痛處，她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湯里……放了一點老園參。」

一勺湯在霍宗棠的嘴邊停住了，他愕然抬頭：「媽，裡頭放了……家裡那根老園參？」這世界里的老園參，對普通家庭來說是極為珍貴的補品，病人情況危急，老園參是可以用來吊住一條命的。

這用來應急保命的老園參，竟然放在了給他喝的湯里？

「媽，這湯應該給爸喝，他身體還沒好，連地都下不了呢……」

劉阿姨看著他，勉強笑道：「宗棠，你爸沒事，他讓你儘管喝！老園參補腦補氣血，為了你的病，吃了也值！你的病……爸媽一定會想辦法的！」

霍宗棠鼻子一酸，那湯喝到嘴裡，已經完全沒了味道。他不敢抬頭，因為他怕自己一抬頭，就會看到這個貧苦的，瘦弱的，衰老的女人眼中勉強壓抑的淚水。

他的心從未這麼軟過。母親的一滴淚，就可以傾覆他的整個世界。

於是他笑了，笑得很燦爛，很自信。「媽，我不會有事的。雖然醫生說這病三年後會導致我大腦和身體萎縮，但他也說過，只要我能上學修鍊文學和武學，還是有可能康復的。你不用擔心，我一定能進入真武學府學習！我還要參加高考，上大學，和你們一起環遊世界！」

劉阿姨也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她看著霍宗棠喝完湯，逼他把剩下的參渣全部吃完，這才起身離開。

迎著秋風離開之前，她回頭望了一眼，見霍宗棠還站在保安亭里看著她，不住地朝她揮手。他的保安服明顯寬大得不合身，像一個貪玩的孩子偷了父親的衣服來穿，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微笑地看著她，面上又是明顯超出他年齡的成熟與堅毅。

然而這一切，讓她的心像被刀割一樣痛起來。

孩子，爸媽對不起你……她瘦弱的雙拳緊緊地握起來，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極強烈的仇恨。

老天爺，你為何要這樣對他，他還不到18歲，還是個孩子，為什麼要讓他吃這樣的苦！才14歲就成為了植物人，在病床上昏睡了三年，好不容易醒來，又得了這什麼奧本海默萎縮症——只剩下三年的生命！

三年後，他的大腦和身體，就會慢慢萎縮，失去一切正常機能，然後在痛苦、絕望之中死去！

這是我唯一的孩子，為什麼，要給他這麼冷酷殘忍的一個命運！

她強忍淚水對霍宗棠笑了笑，轉身離去。秋葉紛紛，她的背影在秋風中瑟瑟發抖，好像一陣大風吹起，就能將她的靈魂奪走。

等母親走遠，霍宗棠才收回了臉上的微笑，眼裡，露出了森森的冷意。

奧本海默萎縮症——這就是他如今的這具軀體，患上的不治之症。這種病類似前世的「漸凍人」，病情發展到一定的階段，大腦和身體會同時萎縮，機能喪失，病人會慢慢變成個白痴，失去一切行動能力，最後，像條可憐的蠕蟲一樣，在渾噩痴傻和身體的極度痛苦中死去。

世上得了這個病，最終又能夠逃脫命運的審判、撿回一條命的人，自有記載以來，只得一個，那個人的名字，叫做霍金。

不同於前世的霍金，這個世界的霍金不是物理學家，而是一個文學大師及武道高手，十年前公開露面的時候，他已經是大宗師九段的超一流人物，被視為當今世界僅有的幾個可以衝擊文聖、武聖境界的人物之一。

自己能像霍金一樣，擺脫那可悲可怕又可憐的命運，從而捍衛生命的尊嚴嗎？

汪汪汪！

保安亭外傳來了一陣狗吠的聲音。

霍宗棠打開門，看著一條蜷在門外，渾身毛皮剝落的流浪狗。流浪狗吐著舌頭看著他，眼裡露出哀求的目光。

我是像一條狗一樣，向著命運乞憐等死，還是像個戰士一樣，在這必死的戰場上，再拼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他把吃剩的一點食物殘渣放到地上，那流浪狗雙眼一亮，隨即猛撲過來，風捲殘雲地****起來。吃完之後，流浪狗伸出舌頭舔舔嘴巴，對著他諂媚地「嗚嗚……」叫了幾聲。

「從明天起，不要再來了，自己去找你的活路吧。」

霍宗棠冷冷地關上了大門。

我不會坐以待斃，我也要找自己的活路，哪怕希望再渺茫，也絕不放棄！

其實他並不怕死。他不怕天雷滅頂，不怕粉身碎骨，只要死得其所，他會慷慨大笑，直面刀山火海。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會變成個只懂得傻笑流口水的白痴，然後像一條噁心而卑微的蠕蟲一樣，在病床上度過餘生。

如今的他雖然只剩下一副弱者的軀體，但卻還擁有一顆強者的心！

無論出於強者的驕傲，還是出於生命的尊嚴，他都不允許自己墮落成一條可憐可恥的蟲子！

就在這時，一股奇怪的熱流，忽然從他丹田之處升起，血液就像被加熱了一般，讓他渾身通泰，瘦弱無力的手腳，也好像多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嗯？這是什麼？」

前世的他，曾是一個武學大師，對人體機能及運行原理了如指掌。可不知是因為轉生過程中出了什麼意外，還是因為靈魂託身在了一個曾是植物人、如今又身患絕症的軀體上，前世的記憶竟然散失了十之**。

但奇怪的是，他的失憶，卻又像是選擇性的。上輩子做過的事，每一件都記得大概，而細節方面，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包括他爛熟於心的那些文學名著、武學典籍及武術招式、套路，每一樣的名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只要一涉及具體的內容、細節，他就半點也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