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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走得異常利落,像是一大家子幾口人憑空從洛陽城消失一般,只留下一座偌大的宅院和城外千畝良田。
韓七把宅院和半數的良田交給白二娘子,不料她卻不肯收。
「啊,你不要?」韓七十分不解。
白二娘子立在屋正中,束穿著男裝,身姿挺拔像個堂堂正正的男兒。此刻她卻低著頭腳尖勾著地磚縫隙,耳後掉下一縷碎,現出一份小女兒家的扭捏態。
姬瑤看向屋外,院里站著一個有著同樣堂堂正氣的男兒,身著低等軍官的黑青色品服,頂在日頭下曬了有半天,額上汗珠滴落打濕領口,目光仍定在屋裡那個人身上。
他正是白家二娘子的心上人,這回韓七帶他進城,讓他們小聚兩日。
兩日之後,他們,還有韓七都要走。
「除了我生母在世時留給我的那份嫁妝,白家的產業我不會多拿一分。田產就由將軍收歸為軍田,至於宅院,如果韓將軍暫時沒想好怎麼處置,不如我替你代管幾日。」
白二娘子想得很明白,她現在的所作所為已經背棄自己的家族,若再染指家業,以後鐵定說不清楚。
她是個庶女,有貌美乖巧的嫡姐在前,父親不喜歡她並不驚奇。她廝混軍營,扮做男兒裝,學排兵步陣最開始也是為了討父親歡喜。
可是,並沒有用。
父親能聽從她的建議對邢州城步防,可不許她上城殺敵。
她有心上人,父親居然不知道,只不過是她喜歡的人出身寒微,與白家的門庭實不相配。她不敢泄出一字,怕父親和家族傷到情郎。
白家沒落,不等於隨意處置不了一兩條賤命。
她向韓七投誠為自己和心上中謀條出路,卻不想和白家為敵。
韓七有些了解,並不十分理解。
姬瑤卻是大家族出身,明白白二娘子的心事,她接話過去:「就如二娘子所說,田產由七郎暫歸為軍田,宅院讓二娘子看護。不過,這兩樣東西都還是白家所有,將來白家有人想回來,七郎定會原封不動交回。依二娘子看,這樣可好?」
白二娘子眸子明亮,姬瑤所說正是她心中所想。
「好了,我就不耽誤姐姐的時間,你看,院子里那人都等不及了,姐姐快去吧。」姬瑤笑著打趣。
白二娘子嗔怪了她兩句,轉身出屋子拉著情郎出了院子。
姬瑤看那兩人如影相隨不由會心一笑,不防韓七在她耳邊說話:「阿瑤,我把白家剩下那五百畝地贈給了沈兄,是不是不大妥當!」
姬瑤氣得敲他頭:「又犯老毛病自做主張,怎麼不提前商量?白大娘子拒婚在前,暗戀你在後。你又拿白家的田產送給沈兄,我看還不如不給。」
韓七摸摸鼻子,「那……現在也不能討要回來,再說沈兄也沒說不妥。」
他在人情世故上頭離通達歷練還遠著呢!
姬瑤實在無語,「白家和沈兄的婚事沒有明著說定,你這麼一來豈不是明晃晃告訴洛陽城,他被一個破落戶嫌棄。他再怎麼拒你?不過是吃了了虧說不出來。好了,以後經心著點。用人可不是你這個法子,沈兄心思重,和牛五、蔡二他們不同。」
韓七皺眉,這麼多彎彎繞他事先沒想到。
「這麼一看,梁家阿兄執意要跟著你出去也是對的。他說什麼話,你不妨多聽聽。」姬瑤叮嚀。
梁恆文要跟著韓七東征,最開始韓七怎麼也不答應,原因無他,梁恆文走到哪兒,顧神醫跟到哪兒。
以韓七的私心,他想把顧神醫留在阿瑤身邊。可那倔老頭說什麼也不肯照顧阿瑤生產,還說他兒子顧生醫術足夠。
韓七想起來都嘆氣,「顧老頭不在你身邊,我這心裡……」
姬瑤伸手堵了他的嘴,脈脈注視他,他的眉眼殺伐氣越來越重,長相還是那副長相,人卻不是她最初見的模樣。
「我會好好養身體,但凡是個女人都要生兒育女,別人怎樣我也不差,放心吧!」她寬慰他。
韓七眼眸深深,他這一走再是沒時候,能不能趕在阿瑤生產前回來自己都說不準。他虧欠她的。
知他心中所想,姬瑤默默搖頭,她早知他不是池中物,也沒想過把他拘在身邊。
「阿兄來信為你改名取字,音同字不同,你仍叫韓戚,字季望,望你別辜負他的一片苦心安排。他還說不會離開長安,讓我們別為他擔心,他自有法子和蕭氏周旋。」
姬瑤說著話,把一個打了絡子的獅虎獸繫到韓七腰間,這是她父親的遺物,也是她手裡僅存為數不多的幾件舊物。
韓七扣住她的手,把人拉進懷裡。綿綿夏日裡,歲月靜好。
韓七出征那日,姬瑤親往城樓相送,城外旌旗烈烈,鐵騎黑甲,軍士如海從城門處至直山腳下,她的韓七立在人群最前列,身披甲胄,威威如山。
她對他揮著帕子。
韓七上馬前也看向妻子站的方向,一襲紅妝與魚肚白的天空相輝映煞是好看。
「出征!」他一聲令下,軍旗揮舞,數萬大軍依令開拔,隊列不亂分毫。
姬瑤注視著韓七消失在視線中,才帶著人回府,一進門便收到許多拜貼。
她歪在枕上養精神,只讓阿綉挑緊要的先讀。
「城南王氏,以前中書令的長孫媳想請大娘子過府做客。」
阿綉再挑下一張,「國子監祭酒張家,當家夫人想來親自拜訪你。」
讀了大半天,她可是看出明堂,以前這些人明明不想和韓七有關係,上回賞花宴可是沒給姬瑤面子,十個權貴有九個未到,來的全是些低末小官吏之家。
突然間風向變了,阿綉奇怪。
姬瑤冷哼一聲:「還不是因為白家。」
白家的事是個機會,韓七攆走他們,藉機向城裡城外懷有二心的人宣告,想走可以,留下身家他放他們離開。
笑話,捨棄田產宅院誰還願意離開,這裡又不是成天喊著打打殺殺。劉守備治下的洛陽城慢慢有些繁榮氣象,聚焦著南來北往的商販。韓七治軍又嚴明,從不見城中有兵痞滋事搗亂。好多人也不是非走不可,更何況長安城並不安寧,聽說光蕭氏自個窩裡斗不清楚,更別說還有皇族、舊老們,去了那邊誰也保證不了比現在過得好。
他們見風使舵想靠上來,姬瑤卻要冷一冷這些人,吩咐阿綉:「你明天起親自去各府里跑一趟,直說我身子不方便,懶散見客,若精神得濟肯定會請大家來韓府小聚。不光你去,讓白家姐姐陪著,兩個人有個照應。」
阿秀抿嘴笑了。
姬瑤也是在藉機表達一種態度,洛陽城裡她說了算,她想見誰又不想見誰,別人可左右不了。
就像韓府的選址靠近禁宮,原來本是一位老尚書的府邸,可那家徹底的沒落了,洛陽兵變之後連個看宅子的老僕也逃了。
劉守備挑中這所宅子也是看中它四通八達,門庭開闊,位於城中心含著八方來賀的隱義。他拿一座院子為韓七添勢,韓七身後有幾萬兵力為他和姬瑤撐腰,讓姬瑤在洛陽城說一不二。
如今這座宅院里裡外外駐紮著二百人,全是韓七從鹽幫裡帶出來的心腹,直把韓府圍成鐵桶一般,他的心思也不言而喻。
姬瑤捂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他不在,她在能替他守住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