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番外04:宋煜
宋煜在父親宋璟的幫助下,將李宸手中的靈隱寺以及暗衛的勢力接管,並在內部進行大改,形成一個以四大令牌持有者相互牽制、各司其職的民間力量。
「雖然不能說日後如何,但只要孩兒在一天,就絕對出不了幺蛾子。若是孩子不在,各方相互牽制,大抵也不會出什麼大的岔子。」
宋煜跟母親在靈隱寺的後山中漫步而行,跟母親說這三兩年來他所做的事情。
李宸大概是父親和母親在世的時候操心的事情太多,如今兒子長大成人,駙馬從相位上退下來之後,她便越發地懶。她對宋煜有信心,因此也並不過問這些事情。
「既然將這些事情交給了你,母親便沒什麼不好放心的。」
宋煜聞言,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沒有說話。
李宸看著遠處的山色,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側的青年,笑嘆著說道:「當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宋煜的嘴像是抹了蜜一般:「阿娘永遠都那麼年輕漂亮。」
李宸笑瞥了他一眼,說道:「三郎找你好幾回了,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宋煜微微一怔。
李宸所說的三郎,就是當今帝王李隆基。李隆基登基之後不久,宋璟就從中書令和軍機處退了下來,如今宋璟專心致志陪著公主對弈彈琴,遊山玩水,十分逍遙。而宋煜則是沒那麼好的命,宋璟剛退下來的兩年,大概是在某次李隆基找永昌公主聊天的時候,公主說了什麼,總之宋煜是逍遙了兩三年,在舒曄等暗衛的護送下,跟著悟雲大師四方遊歷。可最近兩年,他就沒有那樣的好運了,因為李隆基開始逮著他討論政事。
宋煜也並不是志在江湖,他從小就是天之驕子,又被不拘一格的永昌公主那般教導,跟父親的行事作風總是截然不同。他走遍四方,自然知道民生多艱,心中也有許多想法,但是總覺得時期不成熟,因此都在推辭。更何況,如今難得父親和母親如今都在長安里待著,宋煜還想多些時間與父母相處,一旦入朝,按照李隆基如今磨拳霍霍的那個勁頭兒,估計他得三天兩頭都在宮裡待著忙活。
李宸:「你以前總說時機尚未成熟,如今呢?」
自從李賢從則天皇帝那裡接過帝位,宋璟又推行了新政之後,朝堂的風氣是比從前好了許多,而各種惠民政策得以實施,百姓安居樂業,國庫也開始充盈。可大概是上天看大唐這些年有些過於順利了,因此又開始來了天災,先是洪澇、再是乾旱,去年又在鬧蝗災,關中飢荒,有人吃人出現。
「如今差不多了,不過我想先在刑部或者是大理寺跟著辦辦案件,平日上朝聽聽政就得了。」
李宸側頭,望向他。
宋煜笑著說道:「去年中書令姚相在主持大唐各州撲殺蝗蟲的舉動,阿娘以為如何?」
「你說姚崇么?你父親對他都是讚不絕口的,從前你父親還沒退下來的時候,許多事情也是與他商量。這些事情,你心中早有判斷,又何必問我?」
姚崇這個人李宸當然知道,當年張柬之等人主持政變,要逼她的母親武則天將帝位傳給二兄李賢的時候,李賢登基,將武則天遷往上陽宮,送別武則天的諸位大臣里,只有姚崇當場灑淚,辭別舊主。當時還有大臣指責他既然參與了政變,如今新皇登基,則天太后遷往上陽宮,他便不該這般痛哭的模樣。姚崇卻一邊哭一遍振振有詞,參與政變是為了江山社稷,如今辭別舊主,是他想到這些年來則天皇帝對他的恩德,又有何不該?
政變的時候,李宸並不在場,聽過政變之時各種各樣的事情,很多事情聽過就忘了,唯獨這件事情一直都記得。
去年大唐境內蝗災,姚崇主張撲殺。可許多大臣認為蝗災是上天降災,這是天子令上天不滿才會導致百姓遭殃,只要天子勤修德行,讓上天滿意了,自然也就沒有了蝗災。再說了,人為地撲殺了蝗災,觸怒了上天,到時候又降下更大的天災又該如何是好?
古人迷信不是一天兩天,李宸對這種言論也無言以對。但姚崇卻是一直力排眾議,要出動人力去撲殺蝗蟲的。
李宸對這個中書令的做法表示很欣賞,至於他在個人私德上以及跟他幾個不成器的兒子的那些破事,所謂公私分明,李宸並不關注。
畢竟,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宋璟那樣高風亮節,並且言行一致。
想到自己的駙馬,李宸臉上的神情不由得柔和了幾分。
這時,舒芷前來跟李宸說道:「公主,駙馬上完香,正在前山等著您和小郡王呢。」
李宸應了一聲,也不想多跟宋煜再談這些事情,於是簡明扼要地跟他說道:「若是三郎是想讓你跟著姚崇後面學習,這個是可以的,不過我想三郎大概不是這樣的念頭。你如今也不是沒有經過事,反正自己把握。」
如今蝗災已經接近了尾聲,姚崇要求各地官員撲殺蝗蟲成效顯著,是大功臣。在最近一年多來,李隆基和姚崇這個宰相君臣也確實經歷了一段蜜月期,可姚崇的私德一直都被人詬病。大概李隆基也發現了,而且國家危難之時,用人是要不拘一格。可若是局勢穩定,便得需要能以身作則的君子在朝中起表率作用。
姚崇是個救時之相,危急之時需要這樣善於變通的人挺身而出,可一旦危機過去,他的私德就會是個大問題。姚崇結黨營私,放任身邊的人受賄,這個事情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先前沒有驚動皇帝,而日前聽說姚崇一個心腹小吏被彈劾,姚崇如果明哲保身保持沉默或許還會有迴旋的餘地,可姚崇選擇了營救那名小吏。
這麼一來,李隆基大概就真的會罷相,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宋煜苦笑,「聖人希望我能進中書省。」
李宸對宋煜的回答並不意外,揚了揚眉,說道:「唔,若是你當真打算入朝,還是按照你自己想的來。三郎那裡,你可能自己說服他?」
宋煜點頭,「阿娘不必擔心。」
李宸自認對宋煜還是十分了解,他向來做事情都極有分寸,既然說了能應付,那就不需要她和宋璟操心。
李宸:「既然是這般,我們便到前山去吧。你父親在等著呢。」
宋煜:「阿娘和父親先回府,孩兒還有些事情想去找悟雲大師商量。」
李宸也隨他去,走到前山,宋璟正雙手背負在後,看著山下的景色。他如今已經雙鬢斑白,僅僅從面相上就輕易讓人判斷他和宋煜的血緣關係。一身常服,人到中年,可站姿如松,顯得他身材十分挺拔。
宋璟看到了李宸,劍眉微揚了下,「怎麼只有你一人?」
李宸走至他身旁,微笑著說道:「煜兒去找悟雲大師了,唔,我們是要走著下山還是如何?」
「許久不曾和你來這裡,今日難得來了一趟,便走走吧。」平日在權貴跟前不苟言笑的駙馬在公主面前,總是不自覺地帶上笑意。
李宸聽宋璟這麼說,也就跟他一起走下山。
「舒芷適才跟我說,公主府這幾日有客人?」宋璟伸手,將李宸的手牽住,然後兩人交纏的手隱沒在他的寬袖裡。
李宸對宋璟這樣的舉動早就習以為常,只要沒有外人在,宋璟從來都不會掩飾自己的情感。李宸被牽住的手反握了一下宋璟的手,然後糾正他的話,「不是客人,是武家的小姑娘,父母死得早,無依無靠,母親在世的時候,就已經將她接近宮裡了。」
「武家的人?我以為你一直的很討厭武家的人,並不想跟他們有任何關心。」宋璟有些詫異。
自從李賢登基之後,武三思武承嗣這些人一個都沒能有好果子吃,早些年武則天在位的時候,武家人囂張跋扈,武則天一旦退下去,武承嗣和武三思就毫無用武之地。而在武則天病逝半年後,李賢就搜羅了一堆武承嗣和武三思的罪證,將那兩個人連帶著整個武家都給辦了。而當年武則天接進宮裡的武家小姑娘,是武攸止的女兒,名字武靈兒,被眾人遺忘。前不久李宸和宋璟從江南道遊玩回來,剛好李隆基在大明宮舉行家宴,李宸就進宮了一趟,無意中跟武靈兒打了個照面。
武靈兒如今是個長得花容月貌的少女了,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李宸見到了武靈兒,沒說什麼,回頭就跟李隆基說武靈兒也曾經是則天太后十分疼愛的,如今則天太后已經去世,武靈兒在宮中也沒個人管,她打算將武靈兒接到公主府。
李隆基多少年沒有聽永昌姑姑提什麼要求,如今一聽永昌姑姑有這麼個打算,二話沒說,答應了。李宸前腳出宮,李隆基後腳就下了詔令,讓武靈兒收拾包袱趕緊到永昌公主府去。
李宸聽到宋璟的話,笑著說道:「我從前是討厭武家人不假,時至今日,我想起武三思那些人,依舊覺得十分討厭。可這個武靈兒自幼便被我母親接近宮裡,自然與別人不同。母親去世后,她在後宮個無所倚仗,不如讓她出宮。」
說著,她側頭看向身旁的宋璟,臉上帶著清淺的笑容,「廣平,這大概是我管的最後一樁閑事了。」
宋璟看向她,如今兩人都已雙鬢生華髮,可他總覺得他的公主是十年如一日。
「煜兒呢?你日後也不管他?」
「他的事情怎能算是閑事?再說,他的父親這般能幹,他若是有什麼事情實在過不去,找父親可比找母親管用多了。」
宋璟牽著公主的手,兩人慢悠悠地在漫山遍野的奼紫嫣紅中走著,風吹過,帶起兩人的衣帶,那些衣帶時而分開,時而又纏在一起。
宋璟的聲音從風中傳來,「唔,他的事情該管的早就管過了,日後如何我可不想管。」
公主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管他的事情,要做什麼?」
「怎會悶得慌?永昌,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大病一場,病癒之時與我說了什麼?」
李宸一怔,想起了當時宋璟跟她討了一個承諾。
執子之手,與子皆老。
宋璟轉頭,望向李宸,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看來你並沒有忘記。」
李宸含笑的眼睛迎上他的視線,「那樣的事情,我又怎會忘記?」
宋璟微微頷首,「不會忘記便好,你我相約白首,大唐之內,我與你尚未走完五湖四海,訪遍名山大川,我要陪你做的事情不多,可足夠我們走完這輩子。」
開元四年,永昌公主與駙馬宋璟離開長安。與此同時,永昌公主之子宋煜正式入朝為官。
老一輩人的離開,意味著屬於年輕一輩的時代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