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夜話
夜裡涼風簌簌,疏哥兒年紀小,只當這次出來與從前隨著爹娘出去遊玩打獵並沒有什麼不同,在馬車上顛簸了一日,吃過了晚膳,累得早早睡了。
九姐兒卻翻來覆去得睡不著,林芷萱聽著九姐兒窸窸窣窣來回翻身的聲音,略一思忖,起身披上了衣裳,輕輕拍了拍佯裝睡著的九姐兒,九姐兒睜眼,林芷萱點頭示意她跟她去外頭坐坐,說說話,別吵著已經睡著了的疏哥兒。
九姐兒原本不想,可是此時心中也著實有事睡不著,與娘說說話也好。
便也跟著起來了,驚動了守夜的紅湘,趕緊拿了衣裳來給九姐兒披上,林芷萱復又給疏哥兒掖了掖被子,這才隨著九姐兒去了外間,坐在了外間的炕上。
畢竟已經入了秋,山上夜風很涼,紅湘輕手輕腳得去關緊了窗子。又給林芷萱和九姐兒泡了兩盞蜂蜜紅棗茶,吃過了之後好睡覺。
林芷萱接了過來,讓她先去睡,紅湘應著退下。
林芷萱這才看向九姐兒:「擔心他?」
九姐兒的手裡,竟然還一直握著那隻他給的步搖,紅了眼眶。
林芷萱輕輕攬過了那可憐的孩子,無論在外頭怎樣,在林芷萱眼裡,這終究是自己從小最疼愛的女兒,雖然總盼著她好,卻也捨不得她有半點傷心難過。
九姐兒撲在林芷萱的懷裡輕聲嗚咽,她有很多的擔心,都沒有人可以訴說,歆姐兒才有了孩子,萬事都撲在了琮哥兒身上,一心一意得護著她的孩子。
從前一直都覺得歆姐兒嬌弱,可是如今有了孩子,母性使然,為了琮哥兒她彷彿一切都能了。謝錦年的幾番陷害,都是歆姐兒機敏,發現的端倪,為了保護她的孩子,歆姐兒也站了起來與謝錦年對抗,不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甚至也會幫著魏延顯出謀劃策,如何在宮中穩住謝錦年,掌握中宮局勢。
九姐兒忽然發現,原來一直不聲不響的歆姐兒,竟然比誰都聰明,從前她的軟弱可欺,只是因為她沒有必須要保護的人。而如今為了兒子,她竟然也可以這樣堅強勇敢,成了一個不再需要自己保護的人。況且,因著翊坤宮失了步搖,重新整修殿宇,讓歆姐兒搬回去之後,魏延顯特招了隱居慈寧宮的秋菊去翊坤宮伺候歆姐兒。
九姐兒在宮裡,倒是沒了用武之地。再則因為當初歆姐兒那樣強硬得反對過自己和沈子安,這彷彿成了她們姊妹的心結。九姐兒並沒有因為當日的事跟歆姐兒道歉,歆姐兒也再沒有跟九姐兒提起過這個人。
所以關於沈子安的心事,九姐兒也著實沒有個可以傾訴的人。除了,一直寵愛她疼愛她的娘親。
「娘,這根簪子,是他們家祖傳的,是當初他和他母親淪落乞討也沒有拿出來賣掉的。這根簪子就是他們沈家的全部了,可是他卻送給了我。娘,他的文采武功,計謀韜略,樣樣出色,可是爹爹為什麼總是不喜歡他……」
聽著九姐兒痛苦的言語,林芷萱知道她的煎熬,她愛的人,也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夠喜歡。尤其是魏明煦,他從小那樣的寵愛九姐兒,在九姐兒的心裡,她的父親就是她的神,是她的驕傲,她崇拜自己的父親勝過一切。她也不想忤逆魏明煦,可是為什麼自己喜歡的人父親卻不喜歡,為什麼自己看中的人,卻得不到父母的祝福。
「九姐兒,你爹爹最疼愛的就是你了,你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哪怕是個女兒,他對你的寵愛,絲毫不比你弟弟少。子安那個孩子,我和你父親都見過多次了,的確如你所言,模樣、才學都是很出眾的。
可是,你父親一直不肯同意,是因為沈子安與你這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公主不一樣,他吃過太多的苦,性子執拗,卻也圓滑世故。就譬如上一回愷哥兒的事,其實謝元武並沒有將那枚玉佩落下,也沒有輕易送人。
是沈子安建議皇上,派他在侯府的眼線偷了那枚玉佩,嫁禍給謝元武的。」
九姐兒從林芷萱懷裡抬起頭來,看著林芷萱道:「那又如何?難道那件事不是謝元武做的嗎?如果沒有這個證據,當時在朝堂上,又怎麼可能讓謝文良無話可說,一著擊破。子安並沒有冤枉他!」
林芷萱點頭,道:「你說的不錯,可是畢竟其道不正。」
九姐兒氣憤道:「謝元武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子安充其量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替天行道,無可厚非。」
林芷萱攬過激動的九姐兒,這丫頭就是聽不得旁人說她的子安一點不好:「娘知道,可是你父親終究是覺得,從小疏於對他的管教,讓他一個人這樣長了起來,他許多行為處事的作風,與你父親大相徑庭,他處事太過圓滑機變,卻少了幾分剛正純直,這是你父親所不喜的地方。」
九姐兒道:「對,父親就喜歡冷家那些刻板守舊、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哥兒,就他們有骨氣。可是光有骨氣有什麼用,因循守舊,墨守成規,說話堵得人一愣一愣的,一股子書獃子氣,還成日里覺著自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隱世大族,如今還不是屈居子安之下。」
林芷萱嘆了一口氣道:「你呀,冷家的哥兒又怎麼得罪你了?他們好歹是書香門第,也是昭惠公主悉心教出來的,至少剛正不阿,沒那麼多歪門邪道的壞心眼子。
可是話說回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確,子安的脾性更合咱們當今皇上的心意,若論官運,子安這孩子,怕是會前途無量。我只是擔心,如果他不是真心對你好,或是對你心術不正,你會吃虧。」
九姐兒仰頭誠懇對林芷萱道:「娘,你知道嗎?我跟他認識四年了,或許四天,四個月,並不足以讓我認識一個人,可是四年,該夠了吧。我和他相識微時,那個時候他什麼都沒有,我也什麼都幫不上他,可是我們能時常見見面,說兩句話就覺著很開心。
他從來都沒有央求我幫他做什麼,如果他真的說,讓我將他舉薦給爹爹或者皇帝哥哥,我未必做不到,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提過,他想要靠他自己掙出一個出路來,好配得上我。像你們說的那種別有用心,那種心術不正,娘以為我蠢到連一個人是不是真心對我好都感覺不出來嗎?
他如果是為了騙我,利用我,幾個月足以,你見誰騙人騙了整整四年的?況且他現在所得到的一切不都是靠他自己的本事得來的嗎?我幫了他多少?幫了他什麼?」
林芷萱道:「丫頭啊,你與他如果真的有將來,就不是四年,而是四十年,甚至更久,像子安這樣的寒門子弟,往往共患難易,同富貴難。」
九姐兒搖頭,她聽不懂林芷萱在說什麼,也並不相信林芷萱所說的:「如果連他都不能,那麼娘怎麼敢肯定,你和爹爹見了一面的那些公子哥兒就能?」
林芷萱瞧著單純與自己抬杠的九姐兒道:「娘並不是想要在你面前詆毀沈家的哥兒,娘只是想給你提個醒兒,你還年輕,將來的路還很長。
你總有一天會看到他身上不好的地方,會讓你傷心,讓你絕望,原來他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你得接受,也要包容,更要學會睿智得去應對。娘希望那個時候,你還能原諒他,並像現在一樣這麼堅定得肯繼續跟他走下去。
可娘更希望,你在做決定之前,就先認清這個人,細數他所有的好和壞,想清楚了再做決定,不要只是為了跟爹娘唱反調。如今出來也是清凈,你就趁著這一路,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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