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抗旨
九姐兒這幾天好容易收拾起來的情緒,在他這一句話彆扭的語氣里,險些決堤,她今日來,原本就是為了來還債的,九姐兒將簪子放在桌子上:「沈家是名門顯族,沈家的東西,自然該交給沈家的人,我怎麼配拿著。」
九姐兒覺著自己今日樣樣表現的都好,只是這句話已經離了題,九姐兒不想再與他在這裡呆下去,否則,只會多說多錯。
「別走!」沈子安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竟然一把抓住了落荒而逃的九姐兒的手臂,「別走……我要娶你為妻……」
九姐兒曾經幻想過無數種沈子安來跟自己提親的場景,他最通文墨詩詞,便是情詩也能情意綿綿,又不失禮儀。
就譬如他從前與自己念過的,赤繩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謹訂此約。
還有詩詠關雎,雅歌麟趾。瑞葉五世其昌,祥開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賓,永諧魚水之歡。互助精誠,共盟鴛鴦之誓。
他的詞,比他的話還要讓她沉迷。
所以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這樣簡單,直白得對她說:我要娶你為妻。
然而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九姐兒豁然回身,什麼也不管不顧,撲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
沈子安的身子忍不住顫抖,原來失去的痛,竟然這樣的沉重,濃烈,錐心刺骨,能叫他所有的偽裝剎那間潰不成軍:「我要,娶你為妻。」
手裡領著琮哥兒的歆姐兒,立在原處遠遠得看著那對苦命鴛鴦,只能嘆息。
玉哥兒如今與沈子安倒是成了不可多得的好兄弟,而沈子安與九姐兒的那份非常的感情,玉哥兒自從沈子安闖宮救歆姐兒的時候,就看出了端倪。
沈家內宅書房,玉哥兒只問了沈子安一句:「你知道皇上為什麼提拔你嗎?」
沈子安自然清楚,因為他的圓滑機變,因為他說話做事成熟老練,擅體皇上心意,做事說話最能使魏延顯舒服,因為他從來都不曾忤逆過聖意。
玉哥兒問他:「你和曹家姑娘的婚事,是皇上已經明旨昭告天下的,你想抗旨嗎?」
沈子安看著窗外連綿不絕的雨,一旁的桌案之上,還放著九姐兒親手給他打的絡子。
玉哥兒又問他:「你熟讀大周律例,抗旨不尊是什麼下場,你比我清楚。你是在拿自己的前程賭,你是在拿自己的命賭啊!你以為你當堂駁了皇上的面子,讓他下不來台,他還會像現在一樣寵著你,縱著你?」
那就殺了她。
這樣一個荒唐的念頭忽然湧上了沈子安的心頭,嚇了他一跳。
殺了曹家的那個女兒,皇上的指婚就不成立了。
自己就可以娶九姐兒了。
沈子安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魏明煦的話如同夢魘一般得在他耳邊響起。
他的沒有底線,他的不擇手段,他的那些所謂的計謀,在魏明煦看來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心思罷了。
他從來,都不敢光明正大得喜歡她。像九姐兒對他一樣。
他總是想著,如果可以不丟官棄爵就達成目的,為什麼非要丟掉官位,如果可以不用死就達成目的,那麼為什麼還要蠢到去送死。
哪怕非要死一個人,如果可以死別人不死自己,那就讓別人下地獄去成全自己的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是這樣的心思,卻從來都不曾出現在九姐兒的身上。
她從來都沒有干過損人利己的事,她從來都是那樣光明磊落,剛正不阿,愛就不顧一切得愛,恨就酣暢淋漓得恨。
她聰明,知進退,懂道理,也有些小聰明,小謀略。
可是,如果是她,她從來都不會用傷害別人,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自己愛她,她便不顧一切得去跟魏明煦和林芷萱爭取。
自己與旁人訂了婚嫁,她便那樣努力得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光鮮亮麗得站在自己面前,將自己送她的,所有最寶貴的,都統統還給自己。
不是恨,不是嫉妒,不是設計,不是鑽營。而是那樣落落大方得放手。
沈子安豁然領悟了魏明煦說的那句配不上。
他自以為是的聰明,在魏明煦眼裡原來是這樣的卑鄙,不堪。
他彷彿是一個行在暗夜角落裡狡猾的鬼魅,彷彿得到了一切,卻從來都沒有感到過滿足,那些權勢,那些爵位,那些金錢,那些奉承,都曾經讓他歡喜過,可是那歡喜卻是如此的淺薄而短暫。
不過片刻,他便又回到了自己彷彿與生俱來的不安里,只能戰戰兢兢得侍奉君王,保全地位,得到的越多,害怕失去的也就越多。
那得到的,終究都成了他肩膀上越來越重的枷鎖,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所以,他才會被那樣明亮耀眼的九姐兒深深的吸引,那個傻傻的天真的丫頭啊,其實是照進他卑微黑暗生命里的光。
沈子安忽然笑了,他拿起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絡子,將它重新系在了自己的佩劍上,對玉哥兒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就讓我賭一把吧。」
養心殿里,他抗旨拒婚,他說,他要娶魏九如。
魏延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哈大笑著:「這是怎麼了?一大清早的,就來給朕講笑話。」
沈子安卻沒有笑,一臉肅然得單膝跪在了魏延顯的面前。
魏延顯臉上的神色也冷了下來:「朕已經給你指了婚,聖旨都發下去了!曹家都在預備著嫁女兒了,你這個時候跟朕犯什麼混?!給朕滾回去!一大清早的,胡言亂語。」
沈子安雙膝跪地:「皇上可下旨,說沈子安配不上曹家的千金,請曹家千金另覓良婿。」
「那你就配得上靖王府的公主?!」魏延顯抓起一本奏摺摔了過去,那盛怒的樣子,嚇得屋裡的小太監魚貫而出。
魏延顯看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沈子安,卻忽然笑了,那陰冷的聲音如同蛇一般鑽進了沈子安的耳朵里:「沈子安,朕這麼多年來對你不薄,你心心念念的,還是只有靖王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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