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在生辰當日被人劫持真的是令人無比難忘的體驗。
更難忘的是謝泠餓得前胸貼後背,那個年輕一點的男人居然還在邊上也吃起了驢肉燒餅,簡直毫無身為一個綁架犯的修養!
「楚留香今晚要是不來,你跟我走怎樣?」吃到一半時那個年輕男人忽然玩笑似的問她。
謝泠:「……」
「嚇唬你的。」他塞過來一小塊燒餅,「我都聽見你肚子在叫了。」
謝泠也很想有點骨氣地不吃綁架犯給的東西,奈何真的餓得快撐不住了,加上他又是直接捏住她下巴讓她張開了嘴塞進來的,舌尖已經嘗到驢肉的鮮香,頓時就把骨氣給忘了。
見她真的有在吃,那人好像又不樂意了,「你膽子不小啊,就不怕我下毒?」
謝泠好不容易才吞下那一小塊燒餅,喉嚨里正難受呢,語氣也不怎麼好,「你要想給我下毒幹嘛等到現在?」
「你倒聰明。」他嗤笑一聲。
……她總覺得這好像是在諷刺她。
不過現在她完全動彈不了,出了躺平任嘲之外也沒什麼能做的。
因為眼前蒙著的東西始終沒有被取下,謝泠光是躺在那裡,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
雖然還沒聖母到希望楚留香別來救她,但是在等待的過程里謝泠還是忍不住為他擔心。
能當他仇家的,怕不會是什麼簡單的人物,更不要說之前他和那個劫持自己的黑衣人的對話似乎是對這場綁架極有信心的。
謝泠很快就困了,咬了好幾次舌頭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但片刻之後又滿是困意,在昏睡過去的前一刻她實在是沒忍住在心裡給這對綁架犯比了個中指。
媽的的確沒有毒/葯,但是有迷藥……
楚留香趕到黑衣人同謝星和陸小鳳說的那個破廟時見到的便是謝泠昏迷著躺在地上的場景,邊上的黑袍男子手裡正拿著他送給謝泠的匕首把玩。
對方留的話是只能他一人前去,否則直接對謝泠動手,所以哪怕等了他半個晚上,冷血也還是沒有敢直接過去。
如果不是不想再耽誤時間,他想冷血興許會先提劍砍他一頓。
謝星雖然沒有掉淚,但眼睛紅得叫任何人看了都不忍,見他回來直接在門口給他跪下了,求他一定要帶姐姐回來。
「你起來。」他皺著眉扶起徒弟,掃了一眼屋內皆是表情凝重的一群人,「阿泠是因為我才被抓去的,我一定會帶她回來。」
一路上他也想了很多可能會幹出這種事的人,但在走進破廟門的那一瞬間,還是有些驚訝。
「香帥是不是在想我兄長居然沒有看好我?」黑袍男子對他揚了揚手中的匕首,慢條斯理道:「我聽聞這匕首是夜帝舊物,沒記錯的話,也有許多年不曾在江湖中出現了,結果我居然在這位謝姑娘身上看見了。」
楚留香沒有說話。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他停頓了一下,將匕首對準了謝泠的脖子,「我原本還懷疑手下人探聽到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現在看來,倒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
最後那幾個詞他沒有說出口,但楚留香怎麼會不懂他的意思。
「你我之間的恩怨,別牽扯旁人。」
「這怎麼成?」他滿口的理所當然,「我可不是我大哥那種君子,還跟你講不傷及無辜。」
楚留香看著他照著謝泠的脖子比劃,不可謂不擔心,心知這是個瘋子,完全不能用常理來推斷,也不敢惹惱他,「你挾持了她也是為了找我,現在我就在這兒了,你若想幹什麼何必再拐彎抹角?」
「不行,不行,你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好笑了。」他笑個不停,「我還以為以楚留香的行事風格,這種時候會裝得並不很關心這位姑娘來降低我的警惕心呢,可是你——?」
「若是那樣,你信嗎?」楚留香不為所動,雙眼仍舊緊緊鎖著他的手。
「當然不信,可你連裝都不裝,豈不是讓我更捨不得把她還給你了?」言罷他還伸手掐了一下謝泠的臉,「畢竟也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我倒還挺喜歡她那把嗓子的。」
這句話可以代表的意味可就太多了一些,楚留香神色一震,好一會兒后才反應過來是自己關心則亂了。
其實這人剛才那句話說的也不算錯,他的確是很怕謝泠出事,緊張到無法剋制住自己不流露出對她的擔心。
「你想要什麼?」他問。
「我想要太子殿下收手。」
雖然在見到這人的那一瞬間楚留香便已猜到他找自己肯定是與太子二皇子的爭鬥有關,卻沒想到這人會說得這般直接,但這件事他只是因為欠了太子人情而幫了一手而已,哪來讓太子回心轉意的本事,「葉二爺若是不離開飛仙島,太子也不會對你動手。」
「是嗎?」他不可置否地哼了一聲,「這種話也就我大哥會信。」
「太子一言九鼎,答應過的事又如何會反悔,何況我與令兄也有約定。」他嘆了一口氣,「你兄弟二人的事我不清楚,但你大哥可是為了你特地趕到嶺南來與我求情,像他這樣的身份,肯為你開口求人,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提到他大哥,他的表情立刻變得極為古怪,但仍不退步,「我不會留在飛仙島。」
這件事是真的難辦。
楚留香當日在嶺南幫太子處理那邊與二皇子有關係的江湖人士試圖再斷二皇子一條臂膀,那些江湖人士中不乏很多盛名已久的俠客,又不能殺了了事,只能走慢慢勸服的路,這也是太子讓他去而不是讓冷血去的原因。
畢竟讓冷血開口都很難了,更不要說勸人。
至於這位葉二爺,雖然劍術在同輩人中亦算翹楚,但多年來一直被掩蓋在其兄的光芒之下。
江湖傳言他們兄弟不和多年,楚留香也一直是這麼以為的,結果事情處理到一半的時候,他的兄長,也就是南海飛仙島的島主,居然親赴嶺南為這個弟弟求情。
太子要的本也不是這群江湖俠客的命,在得了葉島主的保證后,便同意放他跟著葉島主回飛仙島去了。
只要他不再踏足中原,一切都很好辦。
可惜這才過了半年不到,他就又從飛仙島上跑回來了。
他不信守諾言在先,太子的人自然也有理由出手。
哪怕是楚留香,也斷然沒有去讓太子放過他的道理。
「我的要求就這麼簡單,不知香帥考慮這麼久,究竟應是不應呢?」
「所以你是執意與太子作對?」
「我又不傻。」他翻了個白眼,「我只是不想留在飛仙島,二皇子的事我不會再管,但太子那邊並不相信,否則我找你出馬乾什麼?」
他這樣言而無信的人說不會再管,太子又怎麼可能會信,他還真把太子當普通的十歲孩童一樣耍著玩了嗎?
「當然,香帥信不信,我肯定是無法左右的。」他笑了一聲,捏起謝泠的一綹長發放到刀刃上,輕吹一口氣,青絲應風而落,「不過這位謝姑娘的安全,我也就不能保證了。」
「太子的人還在追你?」楚留香皺著眉看他動作,不自覺地捏緊了左手裡的那枚石子。
「香帥是想聽聽我一路折損了多少人馬?」
楚留香真的很想說這也是你活該,但謝泠還在他手上,他每說一句話都得萬般小心,「太子那邊,我會儘力去說。」
「哦?」他抬眼看了一下廟門外即將亮起的天空,露出一個鬼氣森森的笑容,忽然抬起那隻拿著匕首的手懸至謝泠上方而後又鬆開了手。
楚留香行走江湖以來,經歷過無數兇險萬分的時刻,以往在那種時刻下他往往比平時更冷靜,這還是他第一次生出那種心快要衝出喉嚨的緊張來。
他幾乎是本/能地發出了掌心中那顆石子,直直地抵著刀尖而過,在它落到謝泠脖子上之前將它彈了開來。
但他根本沒有慶幸的時間和餘地,葉二爺還是比他離謝泠近得多,在匕首被彈開的瞬間立刻掐上了她的脖子。
「香帥若再動手,我可就不客氣了。」
「方才的情況,我若不出手,匕首必然刺破她的喉嚨,到時你認為我還會幫你嗎?」楚留香說,「你要我幫你,總得不傷到他她吧?」
對方大概也知道是這個道理,稍微收了一些手勁,謝泠雖然昏睡著,但方才呼吸困難間其實已經有點清醒的趨勢了。
她能夠聽到楚留香在說話,也能夠察覺到有人正掐著自己的脖子。
「我說了太子那邊我會儘力去說。」楚留香的聲音很嚴肅,「葉二爺是聰明人,這會兒放了她,我應下的事我自然會去做,但她若是被你傷了,莫說太子那邊我不會幫忙,你認為我會放過你?」
話音剛落葉二爺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並且再也沒克制,隱隱透出幾分癲狂的意味,「我聽說楚留香從不殺人,這是要為我破例?」
楚留香站在廟門口,聽到這話表情也沒有變化,然而下一刻,他卻忽然稍微偏了一下頭。
霎時一支羽箭從他身後飛出,直直地射入葉二爺的右眼,精鐵刺破皮肉,發出駭人的聲響。
在他下意識鬆開掐著謝泠脖子的手那一瞬,楚留香已如另一支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破廟內迴響著這人的哀嚎,可他連回頭都不曾回頭,把人抱到懷中后,徑直往外走了出去。
外頭那個穿著蟒袍的青年皺了皺眉與他開口,「人我來料理,你放心吧。」
楚留香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來時的確是孤身一人,但好巧不巧撞上了已經收到消息從金陵趕過來的錦衣衛指揮使,時間緊迫,二人也想不到什麼萬無一失的方法,只能讓楚留香先去拖延一番時間,順便料理了潛伏在廟外的另一個人。
太子知道他們倆之間的人情楚留香早已還清,這次其實還對他略有抱歉,讓手下給他帶了句話,「此事乃我們手下人馬辦事不利,才連累到你,殿下說,當他欠你一個人情。」
楚留香看了一眼懷裡眉頭緊皺尚未醒轉的謝泠,嘆了一口氣,「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件事主要責任在我,還請大人讓殿下無需介懷。」
他沒在和太子客氣,而是真覺得這件事主要責任在自己。
正如葉二爺說的那樣,他長時間地停留在謝泠那裡,對謝泠來說,本身就是一種隱藏的威脅,誰都不知道哪天他的仇家就趁著他不注意找上了門,這回運氣好,對方只是想找他幫忙,所以還算客氣,但若是碰到了那些純粹來尋仇的人呢?
她這麼瘦弱,亦沒有武功,僅有的防身招式還是自己教的那幾招,若真有那麼一天,楚留香根本不敢想象。
「……你……你來啦……」被迷藥給弄暈了這麼久再醒來,她的聲音還有點啞,有些用不上力氣。
楚留香沒有停下腳步,只低頭看了看她,想笑一笑安慰她,卻連嘴角都扯不動,只能幹巴巴地和她重複,「沒事了,沒事了阿泠,別怕。」
謝泠還是頭一回見他這個樣子,太不從容了,真不像他啊,她忍不住想。
事實上她頭還有些暈,也沒有開口多說幾句的力氣,但害怕是沒有的。
「放心吧,很快就到家了。」
「……好。」她眨了一下眼睛,睫毛晃動有如蝴蝶停駐在上面又即將飛起。
快走到合芳齋門口的時候,謝泠忽然動了一下,他以為她脖子還在痛,關切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謝泠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了,「匕首……沒了。」